可是，让顾霜始料未及的事情却发生了。

她以为当药效发作之后，自己会遭遇母亲的怨恨、会遭到族人的谩骂，会承受禾云厌恶的眼神……

然而她唯一没有想到，当她在某一天起来之时，看到的竟会是一片尸山血海。

到处都是惨死的尸体。

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直到昨日，还在与她说笑，叫着她的名字，唤着她‘小霜儿’……

然而如今，他们却失去了声息，躺在了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最让顾霜恐惧的，还有另一件事。

她没有见到宸玉。

*

顾霜像是疯了一样朝着宸玉的屋子跑去，一路上止不住往她鼻子里钻的血腥味更是让她的心沉了又沉。

她不敢去想宸玉出事的模样，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不断安慰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然而顾霜的默念却只在见到宸玉屋前的一片血迹时，戛然而止。

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底下的双腿竟如灌了铅一般，怎么都无法动弹。

最后，她还是勉强自己回过神，哆哆嗦嗦地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第一眼就是禾云的尸体。

这个昨天还在与她玩笑的青年，此时却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震惊却又怨恨地朝前瞪着，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顾霜忍着想要呕吐的**，白着脸继续朝前走。

接下来，是红寇婆婆。

直到昨天，她还在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要修炼过度，还给她塞了一堆的小药瓶，要她好好用着，不够再去她那里拿……

然而如今，这个看着严肃实则慈祥的老人，却也丧失了生命。

想要呕吐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顾霜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路过了看似古板迂腐却容易心软的大长老、吵闹但疼爱她的二长老、稳重却时常用言语鼓励她的三长老，还有寡言少语却默默给予她关怀的五长老……

最后，顾霜到了宸玉的门前。

她的面上早已淌满了泪水，可本人却还无知无觉，只麻木地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宸玉……

她的师父，她的母亲，正静静地躺在屋子中央，眼眸紧闭，嘴唇泛青，面容苍白到了极致，似乎早已断了气。

顾霜的心脏骤然一阵抽痛。她无声地哽咽起来，忽然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膝盖直直撞击上冷硬的石板，一瞬间就痛得发了麻，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然而这痛，却抵不上顾霜心里的痛。

她伏在地上，嘴巴微微张开，艰难地呼吸着，却还是觉得喉咙生涩无比，肺部仿佛被抽光了空气一般，让她难受得几乎快要窒息。

眼泪还在流着。

仿佛无止境一般，从她红得发肿的眼中不断地流了下来，甚至刺激得她的眼眶生疼无比。

她知道，这是她的错。

倘若不是她给灵族人下了药，倘若不是宸玉失去了所有的灵力……

他们又怎会被人这般屠杀？

可是啊，一切明明都是她的错……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

为什么杀了她母亲和族人的凶手，不把她一起杀了？

悔恨，痛苦，怨恨，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顾霜的心头，让她哽咽到几近失声。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仍然呼吸困难。最后，她干脆使劲地抠着自己的喉咙，力道大得甚至抠出了一个口子，有鲜血一点点地从那个口子里流了出来。

但顾霜却仿佛没有知觉似的，继续面无表情地抠着，直到抠得鲜血淋漓。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好想，去死。

*

顾霜最后的意识终结在一片黑暗之中。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宸玉的小屋里了。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这是哪儿？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又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喉咙上的伤势也早已消失，似乎是有谁帮她处理过了。

然而，即便面对这诸多疑问，顾霜却提不起精神去探究。

她只是麻木地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顶上浅色的床帐，面无表情。

直到门被推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也没有丝毫的兴趣转头去看来人是谁。

还是来人先出了声。

“阿顾……”来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凤珩。他唤着她的名字，犹豫着问道：“你、你还好吧？”

顾霜没有理会他。

凤珩也知道她如今的状况，倒也不强求，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顾霜仍然直勾勾盯着床帐，连一个余光都不愿意给他。

凤珩微微苦笑，而后叹了口气，“阿顾……你稍微振作一点吧。”他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的师父和族人吗？”

他这话一出口，顾霜果然有了反应。

她机械性地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隔了片刻，凤珩才听到她沙哑到极点的声音：“是谁？”

“……是凤毓。”凤珩停顿了下，才低声开口，“是他骗了你。”

顾霜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些许波动，却又在瞬间恢复了平静。

她只是直直地盯着凤珩，听他继续讲了下去。

“凤毓给你的东西，是能污染灵族体质的……污秽。”他略停顿了下，找到了形容那种东西的词汇，“那是世间至恶至邪之物，也是灵族人的克星。他们一旦服下此物，就会丧失全身的灵力，成为一介普通人。”

顾霜看着他，安静地听着。

“你的族人们都服下掺杂了那东西的灵药，于是无一例外都失去了灵力。之后……”凤珩看着她，眸中带着不忍，“他们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杀死了。而杀他们的人……”

“是凤毓。”毫无预兆地，顾霜忽然接了他的话。

凤珩看了她一眼，随后沉默着点头。

顾霜微微低头，半晌之后，却又将头抬了起来。

她面无表情，却又自然无比地说着：“我要杀了他。”

“可是现在的你，却还杀不了他。”凤珩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凤毓早已到了神帝巅峰，是世间最接近天道之人。而你现在甚至才刚刚踏入神阶，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何况，能成为天帝的人，必定是受到天道认可之人。天道也不会让你去杀他的。”

顾霜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凤珩就又斟酌着开口道：“不如这样吧，阿顾，你先在我这里留下来，好好修炼，等哪一天你修为到了神君巅峰，甚至到了神帝，我就陪着你一起去找凤毓报仇……”

“好不好？”他用格外轻柔的声音，几乎是哄着她说道。

顾霜沉默着，依旧没有说话。

见她不语，凤珩顿时犯了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只好轻咳一声，轻声说道：“那、那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先出去了。要是你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在这里喊我，不管是多轻的声音，我也一定能听到的。”

顾霜还是没有理他。

凤珩无奈，只好起身走了出去。

等凤珩走后，顾霜才稍稍抬头，瞥了他离去的方向一眼，但很快却又低下头，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她在外面历练了那么多年，早该有所长进，却还是被人骗了。

甚至最后，还害得母亲和禾云他们死得那么惨。

不甘心，好不甘心。

她要报仇。

她要杀了凤毓。

不惜一切代价。

顾霜被碎发半掩住的眸底，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

顾霜在凤珩那里住了一年，才逐渐恢复了精神。

这一年来，凤珩每天都会跑到她面前来嘘寒问暖，陪她说话。要是她不理他，他也能自顾自地在那里说上大半天。

在凤珩的陪伴下，顾霜总算稍微恢复了过来，然后在某一天，凤珩如期过来陪她聊天时，突兀地开了口：“那天你为什么会在灵族？”

凤珩原本滔滔不绝的话顿时卡了壳。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心虚地开口道：“其实，我每隔几年就会跑去偷偷看你……但是又怕你嫌弃我，就不敢露面……”

顾霜平淡地‘嗯’了一声，一双眼眸仍旧静静地看着他。

凤珩知道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虽然对她格外平淡的反应感到失落，却还是继续说道：“后来，我又去看了你，却见到了一地尸体……”

他略顿了顿，眼底似乎还带着些许未散的余惊，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之后我就赶忙跑去找你了。我没在你的住处找到你，就猜想你应该是在宸玉族长的屋中，就赶忙跑了过去，果然看到你晕倒在了宸玉族长身边。”

天知道，当凤珩看到顾霜倒在毫无声息的宸玉身边时，心里有多害怕！

他生怕顾霜也死了；生怕他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了……

好在，她还活着。

“之后，我就把你带回了这里。”凤珩老老实实地说着，又抬头看了顾霜一眼，见她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就解释道：“这里是我在外面躲藏的其中一个住处。我在这里躲了好几年了，凤毓找不到的。”

顾霜点了点头，之后总算是舍得开口了：“凤毓说，凤族内的叛乱已经平息，而他也已经把你接回了凤族。”

“他那是在撒谎。”凤珩微微撇嘴，“就是他害死我父亲，篡夺了凤族族长与天帝之位……”说到这里时，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怒气与厌恶，却唯独不见杀意，“我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才逃亡到了灵族，本以为能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谁知道他居然找了我父亲从前的亲信，找到了灵族来！”

他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他让那些人骗宸玉族长，说是我的亲叔叔来接我了，宸玉族长自然不会不放人。然后又让那些人骗我，说他们是我父亲的下属，是来接我回去，拥护我重新掌控凤族的。于是我就这么被他们给骗了出去……”

顾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眸微微闪烁，“我师父说，凤毓的确借着你父亲的名义掌控了凤族，更是当上了新一任天帝。但倘若他就是叛乱之人，凤族又怎会承认他？”

凤珩却哼道：“那是凤毓狡猾。分明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却硬是推了一个替罪羊出来。他让那替罪羊替他杀了我父亲与母亲，之后再杀了那人，他自然也就成了凤族中的‘英雄’。如此一来，可不就能赢得人心了？我父亲一死，我又下落不明，这族长与天帝的位置，自然也就轮到了他的头上。”

顾霜顿时若有所思起来。凤珩的这番话，倒是与之前宸玉告诉顾霜的事情对上了。

凤珩又委委屈屈地看了她一眼，“阿顾，你不知道，我差点就被凤毓给抓住了。好在我机灵，在半路上发现了那些人的不对劲，找机会偷偷溜了出去。之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父亲真正信任的人，带着他们逃到这里躲了起来。”

“原来如此。”顾霜微微点头，平静地开口，“你之所以不敢在我面前露面，也是怕暴露了自己的形迹，再次被凤毓追踪到吧？”

凤珩讪讪地笑了笑，又挠着头低声开口：“其实我也是怕连累了你们……”

毕竟如今凤毓权势滔天，很难说他会不会对灵族做些什么。

顾霜听懂了他的意思，就微微偏过头，淡淡道：“只是可惜，你的这番好意却还是付诸东流了。”

凤珩心中一突，想起灵族被灭族的事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妥当，顿时在心中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却眼巴巴地看着顾霜，弱弱道：“阿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个的……”

顾霜看着他仍旧清澈如水的双眸，不由微微摇头，“不关你的事。说到底，还是我太蠢了。”

“阿顾……”凤珩看着她，欲言又止。

顾霜撇过头，格外冷淡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那，好吧。”凤珩有些失落，到底还是听话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顾霜目送着他离开，眸中闪过一抹复杂。

他澄澈如赤子，明明亦是饱经磨难，父母被凤毓所杀，自己有家不能回，只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却仍然保持着本心。

他虽然对凤毓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与不解，却并未被心中的仇恨扭曲，在谈到凤毓之时，他有怒气，有厌恶，却独独没有杀意。

顾霜知道，凤珩与她不同。

凤珩清澈如水，干净到令人怜惜。

而她，却远比凤珩要来得肮脏得多。

既然如此，自然不必将他也拉下水，和她一道跌落泥潭。

堕入深渊之人，只有她一个就够了。凤珩没必要陪着她一起堕落，更不必出手，白白将那份难得的干净染脏。

她会连着凤珩的仇，一起向凤毓讨回来。

来了来了，说好的刀子（雾）它来了……

咳咳咳，其实吧，蠢作者觉得自己写得还蛮平淡的……

应该，不算是刀子吧……？【求别打嘤嘤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