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扶摇学艺16
扶摇第五层除岩雾森林,还有一座水台。
倒真跟替命仙人颇有渊源似的。
水台如面覆着的鼓。
周围环水,汩汩流动,周边还在栽种不少莲花。
再环着水的,是无数小亭台和座椅。
已陆陆续续坐了前来观赛的世家、家族众人,身后都站着不少门人。
衣裳、武器、整体面貌气质都有大区别。方轻轻站在后台一一扫过。
有几个熟识的。
朱家大公子来了,还是那么胖。
爹爹。带的是管事和奴婢。
林家就是林广坐着,林远站在他身边。
徐家坐主位是个青衣中年人,面容白净,气度雍容,像是个读书人。
他问了几句话,徐师兄弯腰低语。
两人面貌相似,应是亲人。
徐家真是赏心悦目,不仅徐师兄,徐家后面站着的那些也都是白白净净的少年,背手而立,统一青衣。
恰逢徐师兄直起身,目光与方轻轻对上。
方轻轻微微一笑。
随即,视线被前来的另一伙人吸引。
贺文胜。
他穿着跟昨日差不多的衣服,跟两侧抱手后靠着椅背坐下,只望前,派头十足,跟着的都是壮汉。
比赛开始。
一弟子敲锣。
另一弟子用“气”高声喊:“第一场:王庙对阵徐飞凡。”
一炷香时间。
将对方击飞下台,或对方认输就算赢。
僵持不下就算平。
打得很快。徐非凡半柱香时间就赢了王庙。
“第二场:刘白果对阵隋天。”
……
“隋天胜!”
“第三场:方轻轻对阵李鼓。”
方轻轻从这侧持剑上前,李鼓从右侧,他们互相抱拳。
“师兄,得罪了。”
“师妹,得罪了。”
每三年来参观一次。
看久了也会觉得稀松平常。
众人更多是看看别人家弟子整体实力。
或者其中有没有如徐之赢这般惊才绝艳的。
不过女弟子上阵倒是少,尤其还是年轻貌美的女弟子,尤尤其还是那个传说中上扶摇学艺的方家独女方轻轻。
周围人顿时来了兴趣。
还没开打,有人朝身侧方朝客气道:“方小姐独自上扶摇学艺,真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啊。”
“过奖。小女顽劣,还望担待。”方朝拱手。
朱家跟方家关系较好,坐得近。
朱公子听闻后轻哼:幸亏当初没娶方轻轻,娶的是柳眉。这一个女人上前跟男子打架,挨挨砰砰得吃多少亏,万一打输了,还得——
就在这时,方轻轻挽了个极为耀眼的剑花,直朝对方冲去。
本来按众人所想,女子就算练武,也较为气弱,以守为主。
方轻轻却招式凌厉,步步杀机。
步伐稳健,剑光如流星般迅速。
打得李鼓只顾抗衡,无瑕出招,就这么一连被方轻轻逼了七八招,鞋退到台子边缘,眼见退下去必输,他下狠心,往侧一翻,避开攻势。
李鼓下意识去瞅主家。
输不要紧,他在中级也呆了几年,每回都考核不上去,明年也该回府。
但第一场就输,还是输给女子……
他握紧剑柄,用上全力。
方轻轻光盯着对方的眼睛,瞧他逐渐弯曲的膝盖,就知道他要主动出击。
很好。
要是太容易打,还不好玩呢。
方轻轻不着痕迹地转动手腕,李鼓直接朝她身上刺来,甩剑格挡,同时左手撑地,左右两脚轮着朝他脸上踢过去。
一招漂亮的半圆侧翻!
落地时,李鼓将剑刺来,她居然还能反手格挡,将对方弹了回去。
“好!”众人鼓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若说之前李鼓还有放水嫌疑,这两下显然不是。
之前出于礼仪吹捧方轻轻之人,这下说道:“方兄,你这女儿,有些本事啊。”
方朝含笑。
被人当众踢了两脚,周围又都在哄笑。
李鼓显然发恼,直冲上来。
气乱了。
可惜,打不了太久。
他冲上来,方轻轻比他更快地冲过去。
一招一式将他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以前在岩雾森林这样,怎么还是这样?竟然没有进步么?
十招内将他逼退至擂台边缘。
李鼓身体朝后,腰弯如桥。
若方轻轻稍微一用力,就能把他敲下去。
“我认输。”李鼓咬牙切齿。
认输总比当众落水好。
方轻轻退后两步。
“方轻轻胜!”
本是欢呼声,这欢呼声中猛地窜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好!”
正是贺文胜,只见他用力鼓掌:“方小姐真是英姿飒爽、世间难得。我多年未娶妻,便是想找一位如方小姐之女子,不知方小姐可曾婚配?若是尚未未曾婚配,嫁与我怎样?我哥立誓不娶妻,你若嫁我,便是贺家当家主母!”
这话一出,四周皆肃静。
观赛便观赛,怎地当众求起了婚事?
只是贺家也不足为奇,他们两兄弟刚愎自负、行事粗狂、毫无顾忌。
没有人出声。
林远转动大拇指上大哥林广给他的代表林家子系的玉扳指。
众人都在等。
一来,是不想做坏人得罪贺家。
二来,想看方家如何应对。
方朝护女心切,人人皆知。
更何况,娶了方轻轻更是相当于得到了方家。他必不可能答应。
众人等的是,方家本是中立,若是因此得罪贺家,那势必需要找庇护,且可能为避婚尽速将方轻轻嫁出,也许能渔翁得利。
所有人目光都在方朝身上,正见他转身刚要跟贺文胜说话。
擂台之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好。我答应你。”
是方轻轻回答的。
众人震惊不已,目光又纷纷望回台上那个明媚少女。谁也没料到,方轻轻居然肯同意这门婚事。
便不如方轻轻家世、美貌的少女,嫁给一三十多岁中年男子,恐怕还要思量半天呢。
贺文胜:“当真?”
方轻轻将剑背在身后转了一圈,走回原位:“自然当真。只是你若是想真心求娶我,须得满足我一个条件。”
“但讲无妨。”贺文胜大喜。
“我娘亲是因生我难产而死。而我又向来不喜与人亲近。爹仅我有一个独女。必不能分开。所以只要你能挥刀自阉,且入赘方家,我便与你成亲。”
原本是对方逼宫,方家仅有同意不同意。
现如今形势逆转,只瞧贺家肯不肯答应。
……
肃静中,突然有人笑出了声。
只要是正常人,也知道贺家是不可能答应,这比羞辱人还要羞辱。
连带偷偷站在柱后的祝福也一边担心一边觉得好笑。
头回见到有人让主家吃瘪。
这方师妹也真是,自阉也敢挂在口头上。
贺文胜拍扶手,怒目圆睁:“方轻轻,你别欺人太甚!”
“条件明明白白摆在这。你同意便好,不同意便罢。我可不喜勉强。”
众人心想:那肯定是“罢”啊。
方朝继续拱手,仍是那套说辞:“小女顽劣,还请海涵。”
“哼。”贺文胜重重从鼻腔哼出一口气。
扶摇弟子很适时地报出:“第四场:山风对阵钟阳。”
方轻轻走下擂台。
事情算是暂且揭过去。
午饭后方轻轻陪方朝到客房休息。
喜鹊端上来两碗方轻轻在家时最喜欢喝的热梨汤。
方朝不着急喝:“轻轻,今日你当众驳了贺文胜面子,虽说解恨,却也埋下了祸根。当年我想将家中分铺开往鹳州,曾掌柜去刚去,客栈对面酒楼老板因背后骂了贺文胜几句,被人告状,当晚酒楼便被纵火。那以后,我便直接让曾掌柜回来了。”
如若当时是让方朝直言拒绝,哪怕得罪,对方可能也报复不到方轻轻身上。
可无论如何,方朝都不会选择责怪女儿。
手搁在案桌上,语重心长:“此人确实心思歹毒、气量狭小。这样的人在今日这般情形下受了如此羞辱,必会怀恨在心。日后你需得注意,长留扶摇,切莫独自下山。”
方轻轻伸手搭住方朝手臂:“爹,放心,这件事女儿有分寸。”
是夜,万籁俱寂。
唯独几处亮灯,其中一处,便是方轻轻院落。
穿好身轻便的练功服,持着爹爹赠予的宝剑,方轻轻在察觉到身后黑影晃过门纸时,拿开灯盏,吹灭了里面的灯。
走出门。
无风无云,仅有一枚银月。
月黑风高杀人夜。
每日方轻轻都照着柳师叔的训练方法,下山打坐,故而这点光线亦足以照亮她的路途,一路小跳下山。
到了扶摇山脚那片隐匿的枫树林。
前些日子,镇上修剪,周边村民砍了不少树回家,留出大片空地。
唯独最前方那刻巨树没有动。
此时此刻,一位身形粗壮的男子正副手站在树下,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正是贺文胜。
他见方轻轻独自前来 ,抽出剑神,雪白月色凛冽着杀意:“你想杀我?”
“是。”方轻轻毫不避讳。
说时,拿出一条窄布,用力缠住手和剑柄。
剑身太轻容易脱手。
这次不比升级赛,是场恶战。
贺文胜的双手背在身后,双拳握紧。倒也并非害怕,相反,是更觉被羞辱:“凭借你一个小小扶摇弟子,也想杀我?”
方轻轻抽出剑身,却没有立刻上前,她略微走动几步,一边寻找对方空隙,一边说道:“有什么不能杀的?我听说,你们兄弟间,武艺最强的是你的哥哥贺文雄。你不过是因跟他长相类似,让人有时分不出是你还是他,才沾光罢了。你善使斧头,藏有腰里剑。今日你没带斧头,对吧?”
“确实是下过功夫。”贺文胜倒真是有点越来越喜欢她了,“可惜。除了斧头我还善使拳。”他将自己的手拿出来,十指戴有密布短刺的指环,不算尖锐,却显然威慑有力。
“你便是求我,也晚了。今晚我便要凌虐你,待到明日宣传整个扶摇,这样你爹不想让你嫁给我,也没办法。但到时我只会娶你做最低等的妾室,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方轻轻丝毫不恼,反倒笑了笑:“你要是这样想,可以试试。”
剑拔弩张!
话不用多说,只有胜负才能给出答案!
银色月光洒满草地。
方轻轻举剑攻击贺文胜,贺文胜亦捏起铁拳冲向他,两枚银光从左右两侧朝中间撞击,迸撞出火花后又错开。
如若不是她刻意训练过自己的体力,上山前的自己光吃这一招胳膊便要碎了。
贺文胜力气大,招式猛。招招利落,便是拳头锤在地上都震天动地。
方轻轻以退为进,她不能硬碰,要消耗对方体力,等待时机。
贺文胜毕竟是老江湖。
以这样大的力气打了十七八招还不嫌累,他也懂得出言讥讽:“不是想杀我?不敢接招!”
方轻轻并不分神,全神贯注。
观察。
等。
等什么时候力气开始变小,等什么时候动作变慢,等什么时候露出间隙。
第二十招!
方轻轻反应极快,趁着他拳头冲过来的功夫,攻他双腿!
对方拳势猛地一改,往下腾冲而来。
方轻轻身体一歪,扭身逃开。
砰!
晚了瞬息,被拳头击打到了胳膊。
幸好不是正面接,歇了大部分力。
她还提前吃了不少这次升阶赛扶摇发给自己的护体丸,也会减弱疼痛感。
刚刚是假动作,故意引诱她出击的。
不愧是老江湖。
贺文胜乘胜追击,拳拳袭来。
若说他的优势是猛、准、狠。
方轻轻的优势便是轻快、灵活、多变,即便受了点轻微伤,在躲避中,她也仍然能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不乱招数。
三十招过后,贺文胜似乎有了疲态。
此刻,方轻轻也因连续数次用剑柄接指刺,而整个掌心、虎口微微发颤。
很疼,确实疼。
人用剑捶打巨石几十下也会因反震疼得发颤。
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次不会是假动作,相反,她要做一个假动作!
攻他心脏!
实则窄条松开,剑以手为圆心,绕了圈,猛地一按下,刺入他脚背!
贺文胜睚眦欲裂,发狠,用被刺中的脚直接抬起,贯穿剑,隔着剑柄将方轻轻的踢飞。
窄条松开,方轻轻临危之时,不忘转了下剑柄尾端,剑往回转,锋利至极,切断了贺文胜左手四根手指。
贺文胜大怒,改拳为爪:“我杀了你!”
一左手左脚被废。
另一没了武器。
刚刚还能有来有回的辗转腾挪变为了近身战。
招招肉搏。
方轻轻只能以肉身去承接他招式中的猛力,每招都要把她震碎。
瞅准时机,从他腰间抽出软剑,却被他打断。
当机立断,虚晃一枪,再次做抢腰里剑的假动作。实则,瞅准地上一颗石头,踢起来落在他被剑贯穿的脚上。
方轻轻面容沉静,狠狠踩入,务求把他钉在地上。
这一脚用了十成力气。
贺文胜前脚掌尽数碎裂!
贺文胜目眦欲裂,发出嘶吼,双臂交叉,如斗牛般,强势蛮冲。
方轻轻想躲,可一来体力耗尽;二来斗兽杀红了眼的,她被贺文胜摁在地上,眼见抬起拳头就要砸向她的脸,临危之时,她抓土猛地洒向他眼睛,同时大喊:“鹿乘!”
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旋转着从远后方枫树林中攻出,直即贺文胜腰侧。
贺文胜眼疾手快,躲开。
手指丢失,脚掌碎裂,贺文胜尤有困兽之力,不由分说,攻击鹿乘。
方轻轻勉强从地上坐起身。
这才感受到浑身便跟碎了似的,那边鹿乘正在激战中,利刃寒光点点。
只听一声重响。
贺文胜已被鹿乘踹翻在地,刀尖抵住他喉咙。
贺文胜大概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吼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他日我大哥必会将你们千刀万剐,生吃你们的肉,狂饮你们的血!”
方轻轻拾起剑走过去。
将剑尖对准他胸膛,用力,刺下去。
如此利落。
贺文胜瞪大眼。
许久,许久之后才彻底双手摊下,歪头,死去了。
抽出剑,剑尖一滴滴落着鲜红。
平静的林间吹来一抹凉风。
事已结束。
方轻轻:“把他埋了吧,越深越好。林地的井口边我预先放了一把铲子。”
鹿乘依言行事,埋完,走到溪边。
方轻轻正坐在石头上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
那柄剑完好地放在石头上。
先清理的剑,之后才是自己。
“不怕我刚刚不出手?”鹿乘问。
就算他收到了方轻轻让人传来的信,如约在熄灯后一路尾随,可这次致方轻轻于死地的好时机。
毕竟,他早就想杀她。
“你不会的。对你来说,我还有利用价值。更何况,我让人传你这件事,至少好几个人知道。我若失踪,你第一个逃不了关系。你也无法掩藏身份。顺便,我也想看看你武功到了哪步,不到危机关头,你恐怕还会藏着。”方轻轻在溪水里洗着沾满血的裙摆。
真是聪明,鹿乘盯着她生疏的洗衣动作,掀开后袍坐在一块大圆石上:“若这次我打不过呢?”
“咱们加起来四条命,还怕打不过?”
“我可不打算把命花在这种事上。”
“我也不想,所以要是你打不过,我会先逃跑,找徐师兄。”
那就是说把他扔这里,拖住敌人,鹿乘不禁好笑,方轻轻还真是会算计。
“徐之赢不会帮你杀人。”
“可他会救人。只要把他引过来制服对方,我就会趁机杀了他。贺文胜心胸狭窄,日后必会报复。我肯定要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聪明、周密。
沉寂半晌,鹿乘见她搓衣动作实在粗苯,动作迟缓,想必刚刚苦战受伤不轻,只是不吭声罢了。
“还是我来吧,我贵重的大小姐。”
“不生气?”
这句话有些玩笑的意思,让人联想到来扶摇时,方轻轻让他洗衣服,他给她碗里下苦杏汁。
“你是主,我是仆。”鹿乘回复,至少在扶摇如此。
方轻轻将外衣褪下递给他。
鹿乘替她洗完,生火,采了竹杆,刚晾晒完,瞥见方轻轻坐在溪边,又脱下一层里衣,只穿抹胸,正在弯腰朝着溪水清洗伤口。
月光下少女肌肤莹白如雪。
可上面青紫遍布,还有不少皮开肉绽的地方,触目惊心。
“不需要我回避?”鹿乘问。
“不用。男子跟女子没什么大的不同。我见过你,你见过我,扯平了。”
鹿乘重新坐回石头上,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中捏玩:“不为你的徐师兄守贞?今日下午,你爹去找了徐家提亲。”
“你很关心我?”
“我这不是关心自家主人吗?我瞧你连喜鹊都要为她做主。”
方轻轻望向鹿乘,他确实很关心她,动向一清二楚。
“她被欺辱两年,也够了。更何况,当初我只是恼她居然为了来府才几个月的表哥背叛我。对于她不想再当奴才这件事我没什么意见。”
“你刚刚杀人毫不手软,我还以为你足够理智。能背叛你第一回,就能背叛你第二回,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你的心还不够黑。”
“所以你是因为什么事心变得这么黑?”方轻轻抬起锐利眸光,似夜色中警敏小兽。
鹿乘捏着的石子锐利,刻意刺痛掌心。
唇依旧勾着笑。
“张渺死了。刚刚我也第一次杀了一个人。原来死亡是很轻易,只要控制住,一招就能毙命。”方轻轻坐在溪水边,粼光点点中还有散开的血丝,“有件事你想不想做。”
“什么事?”
“我准备去找江湖通缉犯练手,从最低位开始,逐一铲除。你跟我一块去,除非我喊你或者我会被杀,否则不要出手。”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前期或许需要你保护我,后面我们会并肩作战。对手越强,我们才会越强。”
夜色中二人对视。
方轻轻那张脸,本该绽放的是少女如暖阳般的明媚笑意,可此时此刻,释放的是绚烂杀意。
美得触目惊心,诱人深陷。
鹿乘:“你杀贺文胜也是为了练手?”否则一开始就可以两个人一起打,不必受如此重的伤。
“不然呢。江湖本就是厮杀。来日下山,我若第一次杀人不习惯,被对方反杀怎么办?”方轻轻起身走到火光边去。
还真是方轻轻。
连杀人都要提前预演。
扶摇用木剑对战,弟子们点到即止,以为江湖也会这样。怎会知,真正的江湖是惨烈的,弱肉强食。
生死,乃至全家的生死,有时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鹿乘摩挲石粒,双眼里有口无比深,水纹丝不动的井。
令人怀疑那是活水还是死水。
方轻轻将外衣穿上回头:“你答应吗?”
鹿乘起身跟上:“当然。”
他来扶摇只有一件事:以最快的速度变强。
趁夜回去。
踩上几级台阶后,停住,仰头。
方轻轻持着剑脚步轻快,如若平常,仿佛肩头双手的青紫伤口全部消失。
她很快乐。
隔着月光凝视。
跟她一起打架大概真的会……
很有趣。
升阶赛第二日,清晨。
方轻轻没有对决,站在方朝身侧。
比赛即将开始,贺文胜的位置还是空的。
昨日发生嫌隙,方朝特地观察那边动静,只见贺家人交头接耳,随即有人朝扶摇长老走去,像是交代完后,齐齐离开。
“听说昨晚贺掌门突然不见了。”方朝道,“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回去了,现在他们弟子都在下山寻找。”
“是吗?”方轻轻将剑背在身后,浑不在意。
普通伤痛,往往是受伤之时最疼,方轻轻吃了护体丸、又承接巨力,当时以强硬的意志挺过,后面几天的行走坐卧时,那痛却波浪般的频率一阵阵来袭,有时光拿起饭碗都疼,还得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
后面对决连续输了两场。
第四次对决,遇见山风。
方轻轻是各种武器都有涉猎,灵活多变为主,山风走的是另种路子,他只修行一件事,那就是盾。
既不攻击也不主动。
但没有人能打破他的盾,即便是修行多年的中级弟子,全部平局结束。
李鼓见方轻轻败势连连,不甘心自己第一场被她比下去,便传出风声,赛前方轻轻来找过自己,让自己手下留情。他乃是念及方轻轻是女子,没有拿出实力……
其他来参观世家看久了,也就觉得,方轻轻还是占了头天比赛,又是妙龄少女耳目一新的优势,会点三脚猫功夫,还敢当众让人下不来台,显然是胆大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类型。
方家也没有武艺高强的扶摇弟子。
贺文胜失踪这事,竟没有一人怀疑到她。
当然,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堂堂崆峒派副掌门,居然会被两个扶摇中级弟子,合力毁尸灭迹。
第七日,方轻轻输了第五场,未来的赛事也仅剩五场,不符合六胜的条件。
扶摇升阶赛,方轻轻,落败。
再休息了几日,日常行动总算没问题。
这日,方轻轻正在房内看扶摇心法,这次比赛加上真刀真枪的实战让她有了不少领悟。
喜鹊端着燕窝过来道:“小姐,刚刚有个扶摇弟子让我给小姐带话,徐师兄请过去一叙。”
“好,我知道了。”
傍晚时分,扶摇六层的位置绝佳,夕阳红云仿佛近在咫尺,场地开阔,房屋围墙交叠出的影子,光线均匀,照得人五官轮廓都带着和煦温柔色彩。
徐之赢坐在广场中间抚琴。
琴声轻灵渺远。更多的,方轻轻倒是听不出来了,她对这方面没有造诣。
“徐师兄。”
徐之赢轻抚在琴弦上的手顿住,偏头,将目光望向她。
清清淡淡的,有事要说。
方轻轻坐在他多面,剑搁在桌脚。
徐之赢见方轻轻不仅比赛,更是日日带着。
“你很喜欢这柄剑?”
“喜欢,武器对于习武者来说,是另一条胳膊。
“若以人为轴,万事万物都是人的延伸。”故而徐之赢很喜欢方轻轻说的这句话,又道,“这是我家中工坊所作。徐家剑冢所出之间都会在剑柄尾端印鹿纹。
“原来徐家有剑冢,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下次找机会瞧瞧。”
“徐家剑冢不许外人入内。”
方轻轻撑下颌,盯着他:“那怎么样才能成为内人?”
挑开了。
徐之赢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
十有**跟自己爹爹去找徐之赢叔父提亲这件事有关。
徐之赢抬眼:“提亲这件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爹的意思?”
一袭白衣,总是清清泠泠的,眸光倒如同山间云层中的星辰,沉静而璀璨。
“既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爹的意思。”方轻轻直起身,收起戏谑,“虽说自古女子向男子提亲甚少有之,不过我若是喜欢便也做了。答应也罢,拒绝也罢,我都能接受,你也不必介怀,外界传言我并不会在意。”
在升阶会上奚落贺文胜,转头向徐家求亲,若是被徐家拒了,传言必然不会好听。只是于她确实没什么影响。
片刻。
徐之赢抚琴:“十四岁那年我下山回府,有位其他世家女子来我家做客,也曾向我求亲。那时我一心向道,对男女之事并无半分心思,故而拒绝了。现如今,”他语气微顿,一字一句,“我想试试。”
“和我?”
“嗯。人若流水,心思如泥沙俱下,我既起了心,动了念,便顺从这种感觉,而不是抗拒。”
不亏是徐师兄。
从心所欲不逾矩,一点都不恪守古板。
方青青见他用几根手指从左至右平静地抚过琴弦。
“只是徐家门规,男子需得二十岁后才可成亲。”
“那倒无关紧要。我也想在扶摇多待几年。”方轻轻盯着他,“徐师兄,你中意我什么?”
徐之赢抬眸。
方轻轻的双眼形状好看,黑白分明,总是直视对方。
“坦诚。”
唔。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
徐之赢问:“你中意我什么。”
“很多。”方轻轻起身,拿着剑在空地上踱步,“家世相当,眉清目秀,性格温和,寡言少语。”
终于,她猛地回头,举起剑:“但最重要的是——厉害!徐师兄,我现在可以跟你打架了吗?”
徐之赢确实喜欢方轻轻的坦诚,如此时此刻。
他起身与她对招。
方朝在升阶赛结束后住了几天,后方轻轻送他下山。
她确实很舍不得爹爹,但目前扶摇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如此过了大半年,方轻轻白天除了上课,便是找徐之赢打架。
晚间跟鹿乘出去杀人。
扶摇大部分弟子本就是家仆,故而不需要方轻轻自己调查,花银子便可买到行踪,要是受伤,就回来休息,扶摇医修、药物也是不缺。
六月一个傍晚,鹿乘进方轻轻房间。
她正站在桌前,桌面上一字排开十张通缉画像。
方轻轻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鹿乘来了:“今天是第二十一个,一对江洋大盗,两个人。我记得我幼时,还听爹爹提过,我们家商船也被劫掠过,不知是不是他们。”
鹿乘绕到桌后,瞧见两个人的面容。
独眼双胞胎。
一个失去了左眼,一个失去了右眼。
下面写着名字:江海、江洋。
魔教星支。
方轻轻还记得:“魔教有井、鬼、柳、星、张、翼、轸共七个支,星支和张支,是专门给魔教提供财物的。今天的人选你有没有疑问?”
“没有。”鹿乘回答。
“好。今晚的人选便是他们。”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船远远停着,纸窗露出的灯光映在微波粼粼的江面。
这对兄弟近来一直藏在扶摇镇边停在湖心的船里。
就算是两个人,方轻轻也并没有提出跟鹿乘一块儿上前,足尖一点,飘到案板之上。
船舱纸窗内身影交错打斗。
等待了一盏茶功夫。
突地,雪白剑柄戳破窗纸,鹿乘立刻跃过去。
破门而入,方轻轻正被两兄弟手肘压住,满脸涨红,几近窒息。
那两兄弟见有人来,一人立马前去迎敌,一人加大力度试图尽快解决方轻轻。
幸好方轻轻棋高一着。
早就握有香灰,就等鹿乘来的那一刹那,洒出!对方眼睛一眯,方轻轻找准时机,用剑缠斗。
鹿乘很快解决了对手。
那人一听亲兄弟被杀,猛地回头,看见鹿乘:“左——”
一刀。
鹿乘割开喉咙。
方轻轻走过去看,那人双眼瞪大,不像是恐惧,更像是惊讶。
“你跟他们认识?”
“不认识。”鹿乘换了话题,“刚刚我若是晚一步,你已经死了。”
“我相信你。”方轻轻回答,不然她就不会在力觉不敌时提早握香灰了。
杀完人就要离开。
出房门时,方轻轻敏锐地注意到,鹿乘瞧了眼挂在房间内,用一根细绳系着的两片黑枫叶,他摘了下来,揣进怀里。
两个人跃至岸边。
江边杂草多,有人踏出的小路。
虫鸣聒噪,草木气息浓重。
“走走吧。”方轻轻提议。
方轻轻走在前方,用剑拨开杂草:“鹿乘,魔教好玩吗?是不是跟正派差不多?”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轻易揭穿别人的身份,很容易被灭口?”
鹿乘在身后凝视她的手。
手指虽细长。
整体与男子比还是短小,这样的一双手比她刚上扶摇时粗糙厚实不少。
谁能想到上扶摇之前,他还以为她只是一个任性妄为的方家大小姐。
很少有人杀人适应得像她这么快,连许多刚入魔教的人都做不到。
同样,依她的敏锐,问出这句话也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装马虎。
方轻轻回头:“我以为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会有点情分呢。”
鹿乘上前一步,两个人台阶相近。
即便方轻轻站在高一级台阶,还是只到他鼻尖的位置。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方轻轻又问。
“你看贺文胜是何种人,魔教就全是那种人。”
“那你是何种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就譬如,如果有需要,我会把扶摇山也给灭了。把山上的长老、师兄弟,包括你的徐师兄统统杀光。”
一把冷刀贴在她脖子上。
鹿乘眼底露出杀意。
“可你打不过徐师兄。”方轻轻并不慌张。
“徐之赢反而是最好解决的。比如他的家人。我要是抓住你,说不定就能让他屈服。抓住的扶摇弟子越多,他就越容易屈服。等解决了徐之赢和几个长老,其他人也不是难事。”
“说得有道理。”
“你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不认为我会杀你?这时候可没人知道你是跟我一块儿出来了。”鹿乘凑近,声音很轻,语带威胁,近在咫尺,跟刀刃同时,散发出连杀两个人的血腥气。
可这明明充满杀意的咫尺之间,他却又闻到了方轻轻身上的薰香。他亲自熏的香味。
“你不会的。按照你的性格,要是想杀我,都不会提前摆这种动作,直接杀了就是。”方轻轻拨开他的刀,“因为你知道我会保密。就像你也知道我很多秘密。譬如贺文胜那事。”
旁人只怕别人抓住自己的把柄,方轻轻反而送上自己的把柄。真聪明。
对于任何人来说,若是能控制,便没没必要灭口。尤其像方轻轻这样的身份,容易引起调查。
鹿乘将刀收回去。
“明明一块儿上扶摇,你现在比我强很多。杀那两个人毫不费力,究竟练的是什么功夫?”方轻轻充满好奇。
“邪魔歪道的功夫。”
“有机会教教我吧。鹿乘,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还是第一个提出要帮他的人。
鹿乘嘲讽:“你认为我需要帮助吗?”
“难道不是吗?你来扶摇隐姓埋名、大费周章地学武功,甚至不惜与我为奴,应该是有什么难处?否则何至如此?”
方轻轻站立繁芜等腰高的草木中,双眼眨眨,似氤氲夜色中的萤火虫。
很明亮。
她是家族领头方家独女,自小备受宠爱。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
可想到这,鹿乘并没有半分动容,相反,他只是感觉到从身中散发出更深的冷意:“方轻轻,劝你顾好自己,不要同情无关之人,跟你不相关。”
“我想跟你当朋友,当朋友总比当敌人好。”
“我们不是敌人,也当不上朋友。”鹿乘错开她上前。
方轻轻转头,凝视他一阵背影,这才跟上去。
月升上中间,方轻轻回到山上,开始沐浴。
其他女弟子通常傍晚时分泡完了。
方轻轻习惯下山杀人前泡一遍。
杀人后又泡一遍。
回想战斗细节。
虫鸣声衬托着寂静月光。
靠在温泉壁上,查看左胳膊和胸口的淤青。
这回伤得不轻,随着通缉录名次的上升,往后只会越来越难。
不过她很享受这种危险感。
一粒石子落到她面前,方轻轻迅疾抓住。旁侧灯盏光影微晃,照出石子外纸条的字迹:
有事下山,练功之事另找他人。
唔,这么快,连道别都没有。
方轻轻将纸在温泉中润湿,模糊掉字迹后,才跟石头一块儿扔到远方。
听其他弟子说,每三年魔教护法、教主都会遭受来自教众的攻击。
赢了便可被取而代之。
故而魔教护法、教主更新换代极快。
算起来,鹿乘来扶摇恰好三年。
啧,不会吧,难道在她身边跟了三年的家仆,竟是魔教左护法?
怪不得不需要她帮忙呢。
鹿乘离开对她平日没什么影响。
除了找不到合适的人一块儿下山实战。
毕竟除了他,确实再没有这方面“志同道合”的人。
这日中午,方轻轻在饭堂用膳。
听他们闲聊。
“这次魔教右护法被杀了。可惜了,那右护法才二十七岁。”
“听说是被一个五十多的老伯杀掉的吧。”
“那老伯行刺了多少次都不成功。这次可算得偿所愿,扬眉吐气了。”
“刺杀期还没过呢。现在赢了,说不定下刻便死了。”
“什么行刺期?”
“就是每三年一次,从七月份到九月份,这三个月,任何人都可以行刺教主和护法,赢了就取而代之。”
“原来是这样。”
“赌庄里都在压这次魔界教主和护法会不会换人呢?”
“这么大胆。”
“都是魔教人自己赌的。他们可疯得很。”
“这左护法倒是个妙人,听说很年轻,也不常常露面,连续好几届没有挪位了。”
“那教主呢?”
“听说那教主躲起来了……哈哈。”
结束用膳,方轻轻午休片刻,去找徐之赢。
对招结束。
天气渐热,用武更是气血沸腾。
徐之赢留她喝茶,歇息片刻再回去。
方轻轻问:“徐师兄,你有没有遇到过魔教中人?”
“尚未。怎么突然问起魔教中事?”徐之赢倒好茶推到她面前。
茶在他们对招前已泡好。
此刻放凉。
端起来抿一口,味道甘甜,心旷神怡,再放下,方轻轻道:“今日午时,听人谈起魔教右护法被杀之事。”
“我亦有所耳闻。”
风徐徐从遥远之地吹来,吹动徐之赢雪白的道袍。
“这个江湖不是杀,就是被杀。”方轻轻道,“徐师兄,你真的要入世?”
“你不是一向鼓励我入世?”
“是。明珠若束之高阁,仍可是明珠。但若不经过一番摸爬滚打,便也难以挖掘出真正的光辉。有时,我想象不出徐师兄杀人的场面。”
“也未必非要杀。”
“徐师兄难道认为光凭度化便可行走江湖?”
“方师妹,你变强是为何?”
“因我喜欢。”
“强真正的定义并非超过他人,而是自由。弱小是无法自由的。只有强才有选择的余地。”
方轻轻笑:“这一番极为功利的话,我还以为不会出自徐师兄之口。是啊,若是强,便是招人记恨仇杀,也如蚍蜉撼树般,无须在意。只不过,并非人人都是徐师兄。”
“方师妹,你已算是进步神速。”
方轻轻撑着脸,以放松的姿态沉吟一阵:“进步神速?我恨不得一日千里呢。”
“练武最忌心急。稳扎稳打才是上策。”
本来问这话就是想试探徐之赢能不能替代鹿乘,帮她私下实战练习。
现在不用问,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缺了鹿乘真是不得劲。
现在江湖通缉录上又多加了十几个人,个个奸淫掳掠,烧杀抢夺,真恨不得杀之后快。
杀恶人犹如杀害虫。
对方轻轻来说,是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甚至偶尔会想,这世界若是少了他们,说不定还会更好一点。
茶也喝够,方轻轻起身:“徐师兄,我走啦。”
方轻轻像是下山急着做什么。
徐之赢继续喝茶。
听见靠近台阶旁交谈的动静。
山茶:“方师姐。”
方轻轻转身:“何事?”
山茶像是紧张,隔了片刻才开口:“你跟徐师兄定了亲,我总上山来找徐师兄,会让你不痛快吗?我听人说,方师姐已是徐师兄未婚妻,肯定不喜欢我来找他……”
“不介意。这是你跟徐师兄的事。”
“真的?许多女子都不喜夫君跟别的女子来往。”
“你对徐师兄有妄念吗?”
“当然没有。”
“那我相信你,还有徐师兄。”
山茶开心:“徐师兄对我有恩,我也做不了什么,只得给他采点果子做些糕点。方师姐,你若喜欢,下次也给你做。”
“好,你不嫌麻烦就成。”
说罢,方轻轻便下山了。
若说山茶是心思明净,天真懵懂,连这话都会傻傻地开口问人,换做旁人,说不定还会误以为她在试探,可方轻轻却回之以直白了当。
与其说方轻轻善良,不如说,她更擅长动中窾要,从不在乎细枝末节。
连续十几天没有下山实战。
天天跟徐师兄一对一练习虽好,但跟徐师兄练习便如打水一般,自己强他便强,自己弱他便跟着弱,永远保持着稍微高出她一点距离的位置,令人摸不准真实水位,打起来也没有厮杀的手感。
第二十二个。扶摇弟子已寻得对方行踪。
她打算探探。
若是差不多,自己或可单独试试。
傍晚,方轻轻跟祝福一块儿下山。
祝福虽拿了林远银子,却丝毫未动,全部存入钱庄,仍旧在扶摇做事赚工钱。药房、接单处,乃至采买都有他的身影。
他还喜欢傍晚来采买,因这会儿菜饭都着急收摊,能谈到更为便宜的价格。
祝福去买菜。
方轻轻悄无声息地追踪第二十二位,一名专门分尸青楼女子的通缉犯。
对方进了客栈。
以防对方发觉,她正假装在看一编织物饰品摊,远远地,走过来一个穿斗篷戴兜帽之人,拄着拐杖。
练武之人都会有一种直觉感应,哪怕对方并没有散发出“气”。
稀疏人群中,方轻轻一眼便瞧中了他。
对方像是头烈兽,散发着一种孤绝而生人勿进的气场。他的兜帽很低,瞧不清脸,却让人觉得他一直在盯住方轻轻。
最终,他停在方轻轻面前,用沙哑声线:“姑娘,我可否给你把脉。”
方轻轻并不惧怕地伸出手。
对方将手搭上她的脉。
手掌宽大,粗糙、冰凉,是男人的手。
但他始终低着头,落日余晖,兜帽落下的阴影遮住他大半张脸,始终看不清容颜。
“真是好资质。杀人不眨眼。”
杀人不眨眼?像是关注了她很久。此刻说话,语气平缓,又像是个颇为慈祥的老者。
“然后呢?”方轻轻问。
“我要收你为徒。”
“我是扶摇弟子。”
“你在扶摇待不了多久。”他松开方轻轻手腕,“你会来找我的,迟早会成为我的弟子。”
他说这话时隐隐带着一股莫名的、阴柔的笑意。
“倘若我说不呢?”
那人并不回答,从袖口中拿出一片黑枫叶,递给方轻轻:“日后若是来找我,拿此物来久驼山。”
说罢他拄着拐杖继续前行,身影消失在人影交叠中。
祝福捧着一捆菜回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个魔教中人。”方轻轻提起黑枫叶瞧了瞧,这不就是上次鹿乘带走的那种。只不过这片似乎更大。
“哈?”祝福惊呆。
“你买完菜了吗?买完了咱们回山。”
因这事,方轻轻暂时放弃了追踪通缉犯的心思,回到房间,研究起这片枫叶。
黑枫叶,魔教信物。
凑到鼻尖:没有气味。
纯金制成,再涂以染料,足足有小半两重,卖出去都值不少银子。
方轻轻又摸自己的手腕。
直至如今,她都记得那个兜帽老者按压住自己脉搏,指腹力道虽不重,却有自己仿佛被他扣住喉头的错觉。
若说之前,方轻轻面对的都是有准备的仗,头回,方轻轻感受到了自己在明,对方在暗的感觉。
他是何人?
为何要收自己为弟子?仅仅因为自己资质好?
但许多事,往往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酿成。
两天后,山下传来一个消息。
方家被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