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扶摇学艺19
小四都被这反转惊呆了,喃喃出声:“方姑娘。”
掌柜、小二都没想到她居然这样。
掌柜压下眼皮:“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是你们想要把我炼成第四个人吗?怎么,现在反倒不愿意了。”
“你可知这是什么蛊?”
“什么蛊?”
“子母蛊。非连心母子不可用!”
话音刚落,掌柜猛地起跳,欲抓方轻轻肩膀,鹿乘眼疾手快,大刀一挥,格挡在前。
方轻轻在他身后轻言两句。
鹿乘将她的剑递给她,跟掌柜、小二厮斗起来。
在这空隙时,掌柜往后退。
鹿乘被引至远处,小二跳回原地抓住方轻轻肩膀,等鹿乘想要回身,却被掌柜缠住。
小二足尖点沙,几次连跳,将方轻轻带回客栈。
一路下地窖。
用刀尖直接戳开火炉内侧挡板。
随即将地面铺着的毯子卷起,裹在两人身上,钻到火炉里,握住上方垂吊的一根长绳索,一路滑下。
方轻轻心道:怪不得鹿乘派出这么多人,都找不到第四个人在哪,是在这烧尸的炉子里。
火炉之下是个通道,还带有余温呢。
幸亏这毯子隔热。
落入另一个地窖。
除了许多烧焦的尸块,最显眼的便是中间靠墙的大罐子。
罐子上是个女人头。
头发已经脱落,只剩几丝银白,身体全在罐子里。听见动静,她微微地睁开眼。
小二踢了一脚墙面机关。
方轻轻听见外面火炉挡板落下的声音。
他狠力将方轻轻压在罐子上:“快,将母蛊引出来。”
“怎么弄?”
“你伸手到我母亲脸上,母虫自然会回去。”
方轻轻依言将手伸出,那母虫像是感知到召唤,居然慢慢地从她指尖钻出来,回到了那人身体里。
“哇哦。”方轻轻很惊诧,世间之大,果真无奇不有。
见母虫回去,那小二将方轻轻直接扔到墙边,查看他母亲无事后,才又转头对方轻轻,咬牙切齿:“你是左护法的人?”
“这不是显而易见?”方轻轻坐起来靠在墙上,揉揉手腕,不着痕迹地点了几下。
“你知道得罪我们父子是什么下场吗?”
“不就是死吗?我可是左护法大人的死士。”
“哼,我会让你求死不能”
“小二大人,你们喜欢听隐秘,我也喜欢听隐秘。反正我都要死了,不如你告诉我,这血肉共生的做法。”
“你想套我的话?”
“不敢。我只是好奇。你们编的《江湖秘闻录》我可是本本都买,而且我也能拿一些隐秘来换,比如说扶摇几位长老,还有徐家徐之赢,我曾在扶摇山修行过。”
“你怎么知道《江湖秘闻录》是我们编的?”
“都说了我本本都看,但是你们这里居然有最新的尚未完成的版本。更何况,这大乘论功是第一次出现在书里。我想是我们左护法大人刚刚告诉你们,你们才记录上的吧?”
小二冷笑,露出森森白牙:“你想拖延时间,我不会中你的计!我现在要回去,帮我爹,杀死那位左护法!之后再慢慢折磨你。”
他拿起那通道处一根绳索,正要爬回去。
方轻轻:“晚了。”
被宁断四肢的掌柜被丢了下来。
接着是小四。
再接着是顺着绳索下来的鹿乘。
小二吓退一步。
“你是怎么找到的?”他大骇,他又回头:“你是怎么跟他传的信?”
方轻轻站起来:“所以第四个人就是你们的母亲?”
掌柜讨好:“左护法,你大可不必杀我们,我们都是暗护法的弟子,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们父子三人答应供你驱策,还能将血肉共生的方法告知于你。”
“那这血肉共生的方法为何?”方轻轻问,“你总要先聊表诚意吧?”
掌柜道:“子母蛊原是一种药虫。进入身体后便能跟血脉共生。拥有蛊虫的女子若是跟人交合有孕,母虫也会同时有孕,生出子虫,寄生在孩子身上,如此,便可获得血肉共生。”
“既是母子蛊,你是如何相连的?”
“母虫一生只有一胎,每胎数量不定,但必有公母。她这胎生了两男一女。我将其中女儿的蛊虫引渡到了自己身上。”
一母三孩。丈夫把女儿的蛊虫引渡到自己身上。
这就相当于把这个“丈夫”,也变成了自己的“孩子”,这才能用子母蛊?
“我有个疑问。为何你妻子会突然服下子母蛊?”
“为了治病。我第一个儿子患有重症,命在旦夕。我妻子为了救他主动注入母虫,母虫与她血肉同生,我妻儿本就有血缘关系,只要再日日将血喂养孩子,连续三千日,虽然我孩子身上没有子虫,但母虫也会将我妻子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替他承担病痛、治疗伤势。”
“这才是子母蛊最开始的用途吧。母体会为子体承担病痛。”方轻轻直视掌柜眼睛,“但这只是治病,无法共生,否则此时此刻,老大应该在才对。”
小二浑不在意:“我大哥早就死了。”
掌柜:“只有体内有子虫才能真正血肉相连,起死回生。我大儿是之前所生,体内没有,用血喂养,只不过让母虫让他少受了很多罪,仍旧病亡。”
“所以这两男一女是你妻子的第二胎,母虫生下的三条子虫分别在你们体内,你们这四个人才血肉共生。但如果仅是这样,血肉共生已经达到,又何必费尽心力演戏诳骗我,寻找新的母体?”
掌柜原本打算说一半留一半,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他整整袖子:“子母虫虽好,但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寄生者同它一样只有二十年寿命,且一生只能生育一次。想要继续活下去,那就只能培养新的子母蛊。”
方轻轻想起,鹿乘说,禁术规则,有得必有失。
有血肉共生,寿命便会减少。
子母蛊如此厉害,必然也会有限制法,否则若是来回倒腾子母蛊,不就能永远血肉共生?
“你们没办法引入其他子母蛊。”
“子母蛊认身体,占据之后,其他子母蛊便不会进入,且它们只能在有血缘关系的身体内引渡,若是离体太久得不到血肉滋养死亡,寄生之人也会跟着死亡。”
“那你那条为何能引渡到我身上?因为那是新的母虫?”
“没错。”
“我明白你想做什么了。”方轻轻踱步,“母虫只能生一胎,所以生完后,便失去了生育能力。另外两条子虫跟血缘绑定,无法外移。只有你身上这条新的母虫可以移动。你想让它引渡到我身上,跟你的孩子之一生下带有血缘关系的孙辈。等旧的母子虫死去后,将孙辈的新子虫,再引渡回你们的身体里,如此便可继续血肉共生。”
“你说错了。”小二哼哼,“你要是跟我们兄弟生子,那我爹怎么办,必须直系血缘才可以,隔代不行。所以你是要跟我爹生孩子。”
“哦,是这样。”这样她生下的就是,掌柜的亲生孩子,小二小四的兄弟姐妹,确实更方便引渡。
方轻轻望向罐中人。
银发灰脸,她很麻木地听着,不曾有半分情绪波动。露在罐外的伤痕累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木雕。
方轻轻:“我还有一个问题。”
掌柜:“说。”
“你之前说母虫一生一胎,每胎必有男女。如若这次我只生下一儿一女呢。你们三人要如何分配?”
“必然是我跟爹。小四不重要。”小二自然道。
小四:“哥……”
方轻轻点点头:“我还有个问题。”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小二不耐烦。
她走到掌柜面前,直勾勾盯住他:“现在已知你杀了你女儿,那你大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掌柜眼尾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你怎么知道我杀了我女儿?”
“我猜的。因为她不在这里,更何况依你的兽性。如若女儿还在,未必不是找她成为新的母体,替你生下孩子。血缘还更纯净。”
“子虫离体,寄生之人也会死。”
“所以这才是你们这几年才开始寻找女子的原因。不然十几年时间早就找到新的人了。最开始你女儿那条是子虫。你们父女之间可以引渡。要等到它长成母虫之后,才能在陌生人间引渡,你太着急了是吗?原本可以等她长大的。”
“失算了,不然不用招惹来你们。”
“你连这都等不了,证明一开始就对血肉共生非常渴望。所以我相信,你大儿子的伤,也未必跟你无关。也许你是故意重伤你大儿子,来让你妻子心甘情愿注入母虫。”
“左护法。”掌柜突地朝鹿乘,“你从哪找来这么聪明的一位女子,要是让她当母体真的可惜了。”
“是啊,母体要为你们生,你们死,为你们剜心剔骨、耗尽血肉。”方轻轻转头,“鹿乘,我的剑呢。”
鹿乘将剑抛给她。
方轻轻走到罐前,挥起剑。
小二大惊:“你干什么?!”
掌柜喊:“劝你最好不要劈开!”
“为何?”
“这个罐是特制的。”掌柜道,“母体虽然能够承受伤害,让子虫复活,但生长速度极慢。而这个罐能缝合他人血肉,只要塞满其他人的尸体,就以最快速度长出受伤部位。”
“是吗?”
话音刚落,罐已被方轻轻劈开。
预想中的血肉交错并没有出现,相反,脑袋以下已只剩枯骨。
脊椎靠近锁骨处趴着只大母虫。
通体漆黑,皱褶繁复。
下方跟着最开始进入方轻轻身上那只红紫小虫。
随着罐被劈开,女子头落了下来,合上眼睛。啪嗒一身,母虫随之坠亡,在地上溅射出浓稠黑血。
真是被吃干抹净的一生。
方轻轻上前,用剑将还附着在脊椎上的小虫刺死。
“你干什么?”掌柜大惊。
“不杀了它难道让它真的选我当母体吗?毕竟这里就我一个女的。我得为自己考虑。”方轻轻如实回答。
掌柜:“……”
“你杀了我娘!”小二目光恨恨。
“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看你爹就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更心疼那蛊虫。你们日日夜夜这样待你娘亲,我不过是让她解脱,你们怎么还恨上我了?”
“你懂什么,我娘是心甘情愿为我们奉献!否则她不会主动进这罐里。”
“主动进这罐里?”方轻轻反问。
回答的是鹿乘:“不。她不是主动的。”
小二:“你什么意思?”
鹿乘捡起地上瓮的碎片,内侧硬生生用指甲划出了一个字符,像是“恨”。
“你错了,她不会写恨。那是爱。母亲自然是心甘情愿为孩子付出。”小二言语笃定,并不在意那瓮上的字究竟是什么。
方轻轻也懒得说,将裙角擦擦沾血剑尖,收回鞘里:“母体已死。你们三人,谁先杀掉另外两个,我就让他活。一炷香时间。”
三个人面面相觑。
小二问:“真的?!”
方轻轻:“当然真的,以性命担保。现在你也只能相信我了不是吗?”
掌柜急道:“这不公平,你们废了我手脚。”
方轻轻:“那没办法,现在也接不回来,既然小二说有母爱,那也应该有父爱和子爱啊,我相信你们。”
说罢,她对鹿乘:“走吧,出去等。”
方轻轻在前,鹿乘在后,攥着绳索爬出去。
拐角处,她瞅了眼,那父子三人正在互相对视,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推开挡板。
从火炉爬出来便是地窖。
之前那些被虾似的绑着的江洋大盗自然早就消失了。
不远处木笼外锁上插着钥匙,是半打开状态。
方轻轻走到之前小四带她逃走的滕梯边,往上爬,到了地面,仍旧上爬,坐在树屋地基木板边缘,拍拍手,看远处夕阳,招呼鹿乘:“来这,有点风。”
鹿乘一跃而起坐在她旁侧。
黄昏时分。
“你很冒险。”鹿乘道,“如若那蛊虫离体即死,你现下早已没命了。”
“你派了六十多个人才查出这点讯息,我不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怎么行。你以为我是神,没了内力,行动受限,坐在那就能猜到他们把第四个人藏在哪?”
“所以你猜测他们定对你有所图谋?”
“嗯。”
“其实我做好了两手准备。万一你死了,跟他们血肉共生也不错。这样我复仇还多加了一份胜算。”
鹿乘轻笑:“选择我你的胜算会更多。”
方轻轻也笑。
渴了,起身从屋子里拿茶壶和茶杯出来,重新坐下,倒好递给鹿乘一杯。
连日来,她都为复仇所困。
难得这几天,因为这事高度紧张,反倒彻底从复仇情绪里暂离。
沙漠时,她悄声对鹿乘说的是:“让小二找机会将我带走。”
就这一句话,鹿乘便明白了她的打算。
这片黄沙地中,唯有客栈,无其他躲藏之处。以往方便那父子三人寻人,这会儿,也让他们无处躲避鹿乘的追杀。
所以,小二必须得带方轻轻回客栈。
且躲在鹿乘找不到的地方,才不至于他们四个人一块儿被杀。
那只可能是最隐秘之处。
也就是,第四个人的位置。
“要是没有将那小母虫杀死,也许我们可以试试血肉共生。生一个孩子,将孩子的子虫引渡给你。只不过我讨厌这种祭献他人的办法。”
相比于祭献,鹿乘低头转动茶杯,反而注意到的是“生一个孩子”。
他从九岁起就没想过这个问题,更何况,还是跟方轻轻。
只不过血肉共生确实利于他们复仇罢了。
“跟我再多说说暗护法。”
“魔教左护法、右护法、教主,乃至这个掌柜都是暗护法所教,有的教刀有的教剑有的教禁术。直至如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暗护法究竟有多强。”
“怪不得你要修行大乘论功。”
“如果让他对上张渺的师兄呢。”方轻轻思忖。
“原来你没有忘记给张渺复仇。”
“受人之恩,忠人之事。没有张渺的寻路鼠,我们这次不会这么顺利。”
蛰伏、传讯、开锁都做得很好。
多亏了它们。
寻路鼠领头胖胖从地面伸出脑袋吱吱吱地叫。
方轻轻:“好了,知道你们饿了,待会儿给你们买上好的黄木吃。”
就是太能吃了。
而且不能连续干活,干一会儿就会累,只能让它们养精蓄锐,关键时候再用。
起了点风。虽是热风。
无言静坐良久。
方轻轻起来:“该走了。”
鹿乘直接将她抱下去,懒得等她爬。
从火炉跃下去,地窖内,掌柜身前插了小二的刀,已是气绝,小二像是被抹了脖子手缝全是血,瞪大眼睛仰躺,气喘如牛,说不出话,已是濒死状态。
小四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并不自然:“爹和二哥同归于尽了!”
方轻轻走过去:“是吗?那你是谁?”
“什么?”小四茫然。
“小二,我跟小四这几天朝夕相处,为了方便,我在他身上悄悄做了个标记。”
小四脸色瞬间阴晴变化不定,他站起身:“好你个阴毒的女人!”
方轻轻退回鹿乘身边,防止对方发难:“你也不至于暴露得这么快,我只是想,你爹被废,你弟弟没有武功,小二不至于会受这么重的伤同归于尽吧。”
“是我又如何?你不是说过,三个人中谁活着就放过谁,说话不算话?”
“说话算话,你走吧。”
“真的?”
“嗯。请便。”
鹿乘看了方轻轻一眼,没有置喙,跟方轻轻一块儿退到旁侧。
小二一边注视着他,一边警惕地拉住绳索。
确定他们仍然没有动作。
“等等。”方轻轻喊住他,“我说过要另外两个人都死,剩下的一人才可以。现在你弟弟还没有完全死。你杀了他才可以走。”
小二停驻,面露迟疑。
就在这时,地面上躺着的小四猛地拿开捂住脖颈的手,蹦起来,刺向鹿乘。鹿乘却早就有准备,将他挡开。
“小四”道:“弟弟,你该不会真要杀我吧?”
“小二”着急:“当然不是的,哥哥。”
小四朝向方轻轻:“你究竟是怎么分辨出我们的,刚刚居然没有骗过你。”
“我都说了我做了标记,你们没人信。小四你摸摸看,你耳后是不是有我一抹墨迹。”
这对兄弟很聪明。
知道内讧是没用的,内讧起来只会让自己毫无胜算。魔教之人更不可能信这种杀到最后留一个人就放你们走这种鬼话。
所以他们来了个连环套。
假装伪装身份实则没有伪装。
“因为我们知道小四不会武,小二会武,所以会对小二更加提防。你让小四刻意假扮你引起我们注意,再自己装作被杀的小四,等我们杀小四时,准备偷袭,没错吧?”
“是又怎么样?”小二问。
“是又怎么样。”方轻轻笑,“所以你们真的浪费了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可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现在你们没有机会了。”
小二闻言一恼,恨恨瞧了眼小四,又朝方轻轻:“你可真会戏耍人,比我们还厉害。”
“是你自找的。”
此刻也无其他办法了,小二冲上去都斗鹿乘。
掌柜都没办法打过鹿乘,更何况他。
十几招之后就被鹿乘斗败,一刀穿心而亡。
剩下小四。
鹿乘指挥:“你来动手。”
方轻轻抽出剑,站在小四面前。
小四跪下眼中含泪:“方、方姑娘。我知我父兄作恶多端,可我并无害人之心,求你,求你放过我。”
“那你楼顶上那么多姑娘的尸体怎么回事?”
“那都是、都是不合格,父兄所杀——”
一刀,方轻轻割断他喉咙。
鹿乘:“还以为你不会杀他。”
“他开笼子和锁笼子的动作异常熟练,说明这不是他第一次。还很熟练地知道如何让女子放下戒心,又在箱子里藏有砒霜和迷药试探我,刚刚小二那一眼更印证,这种偷袭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如果他是被逼的,这三天也有办法提醒我,真的帮我逃跑。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最重要的是,他身上有楼顶那些女子的尸臭味,他闻惯了竟并不觉得,还脱下她们的衣物给我穿。这沙漠哪里不好埋尸,他偏偏放在楼顶上,每具尸体都衣衫不整。他从不无辜。”
“想瞒过你,看来很难。”
“你一开始就跟我说他是良善之辈,不就是想试探我,最后肯不肯出手杀他。”方轻轻收回剑鞘。
“如若有一天,杀一个善良的人便能够轻易达到你的目的。不杀,你就要花数十倍的功力且未必能成功,你会选哪个?”
“到时候再说。”
“方轻轻,如果你没有做好为了复仇付出一切的准备,那你就报不了仇。怀有善心只会处处受制,永远无法达成目的。”
“所以你有过怀有善心却处处受制肘的经验?”方轻轻反问他。
鹿乘没有回答。
错开他,方轻轻牵住绳子爬出去。
傍晚时分,鹿乘在沙漠不远处的林间水中沐浴。
方轻轻走来往水中投下几颗小石子:“哎,生气了?”
他们俩都互相看过,没什么男女大防。
方轻轻找棵横卧的巨树,拍掉沙尘坐下,起了聊天的兴致:“跟我说说暗护法是怎么训练你的?”
“根据不同的人,他有不同的训练方法。你在意什么,他就专门打碎你什么。”
“我呢,如果他训练我,你猜他会逼我做什么?”
“你很骄傲。所以第一步他就会打碎你的骄傲。如果我是他,第一件事是会废去你武功将你卖入妓院。你不在意清白,并不代表你不在意侮辱和糟蹋。”
“嗯。然后呢。”
“第一步是陌生人;陌生人或许你还能调试好。第二步,他会将你的恩客,变成熟识的人。譬如扶摇弟子、其他世家的弟子,乃至你心仪之人。”
方轻轻脑海中晃过徐之赢。
“熟人看见的自我堕落远比陌生人更加令人打击。如果这时候不可自杀还有心气,那么第三步,他就会换成你最讨厌之人,比如那位方族长老。”
“哇。”方轻轻想起那五六十岁、锱铢必较的方族长老,那可真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
“越接待你自然越恨。这股恨意伴随着自尊的践踏,那么你将会臣服仇恨,去学他的武功,学他的杀人方法,学他教给你的一切。你会想报仇,你会想杀了他,但你知道杀不掉,所以你会从杀过程中欺辱自己的人开始,慢慢地,对杀人麻木。”
“他打碎你的是什么?”
“不滥杀无辜的誓言。”
“所以你杀的第一个人是谁?”
“一个善意收留我们的农家女儿。”
“为什么杀她?”
“他只给了我两个选择,我亲手杀掉她,或者让我亲眼看着她活着被豺狼吃掉,每天吃一点,连续吃十天。”
方轻轻见鹿乘露出的肩膀隐约都是疤痕。
阖下眼。
她不确定自己如果真的遭遇这些,能不能维持本性。
再抬眼,方轻轻认真:“鹿乘,谢谢你救了我。”
还没等鹿乘回答,她又说:“但你不能试图把我变成你。”
“方轻轻,你很傲慢,到现在你都没有放下你这股傲慢。你当时最应该做的就是留在扶摇等待时机,你不是柳眉,你知道怎么纵横捭阖。可是你偏信靠自己一个人能够复仇。这世间并非能照你所想发展,有时,必须选一条,从无两全其美。”
“也许吧。”方轻轻难得承认鹿乘的话有点道理。
她撑着下颌,将一粒小石头弹入他身侧:“快点洗,你洗完我还要洗!”
沐浴完两个人回到客栈。
客栈中有一口水井。本来方轻轻是想打水的,鹿乘却走过来:“这是假井。”
跳下去查看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枯井。底下放了一个大木桶盛水。
他们是每日运水过来伪装井水。
大木桶之外的井壁则粘住各种小卷轴,原来魔教的情报中心便是这口井。
“魔教情报都在井里?”
“差不多。会用小石头在井口做个十字标记。护法以上才知道。”
井时常运水,容易引人注意。若是有人想寻找他们父子三人血肉共生的秘密,注意力很大可能会被井吸走。这个井也可以说是另一种“陷阱”。
方轻轻点着烛火在井里翻阅卷轴。
没有查到翼支十二人的消息。
月亮升到井口上方。
鹿乘提醒:“夜已深,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收拾客栈。”
“不走?”
“这里地处偏僻,正好让我躲过三个月追杀。追杀期结束,就是新一轮情报传递。你家的事大概率会出现在这次汇报中。”
“明白了。”
鹿乘揽住方轻轻腰,将她带出去,再顺便抱上树屋。
他住客栈,她住树屋。
女子尸体都挪到地窖,开窗透了许久的气,尸臭味还是挥之不去。
方轻轻关上门,将蜡烛放在烛台上,坐书桌前,翻阅小四留下来的那些秘闻书籍。
说不定有恢复自己功力的办法。
蜡烛燃尽。
方轻轻回到床面,轻舒一口气,盘腿打坐,屏息敛神。
万事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找不到,那么越早修行越好。
花了三天,两人终于将客栈打扫干净,光是陆续运尸出去埋就耗费一整天。
无论生前好坏如何,终剩枯骨,同归一处;
无论他人爱之恨之等之怨之,天高云淡,共掩黄沙。
方轻轻又去市集买些许衣物,两人打扮成掌柜和普通丫头。
门庭空了两天,第三日,来第一批客人。
“小二,上茶!”为首之人一进来就叫唤,紫衣,腰牌刻着“贺”字。
贺家。
共有四人。
“来了。”方轻轻拿着茶壶过去一一倒水。
“怎么这么久都找不到副掌门,他究竟去哪了?”
“庄里来信,副掌门也没回。他常去的妓院赌场也无消息。再找不到掌门该要拿我们的人头是问了。”
“副掌门该不会……”
三人闲谈,为首之人茶杯在桌上一怼,喝道:“说什么呢,咱们崆峒派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头的,更何况贺掌门武功高强,谁敢对他动手!”
“我们也只是随口说说。”一人立刻松了口气。
另一人拿出卷轴:“姑娘,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画像正是贺文胜。
“没见过。”
“这荒郊野岭的,贺掌门怎么会路过这?”为首之人喝完茶随口。
“贺、贺掌门,但我好像听过。”方轻轻忽地道。
问话人立刻紧张起身:“什么,什么时候听过!他在哪!”
为首那人举刀威慑:“你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否则我弄死你。”
方轻轻在这几天,早已晒黑,又抹了暗粉,加之衣着灰扑扑,头发粗陋。这伙人当初也就上过扶摇一回,远远在擂台上瞧过,自然不会将她跟方轻轻联系起来。
她做出害怕地模样,退后两步,吞咽两口唾沫才说:“就是上、上个月,有几个人进来吃饭,我听他们聊天提到这个贺掌门,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许不是,我弄错了。”
“他们说了什么!”为首之人暴躁。
“他们说……”方轻轻认真想,“什么院,就是碰上一个什么贺掌门,还敢调戏他们看中的女子。说这个掌门被什么拒婚,什么方家?”
方家!四个人对视一眼。
首领之人抓住她肩膀:“然后呢。”
方轻轻吃痛:“他们说,杀了这个什么贺掌门,还要把他埋在扶摇山脚下。然后杀光什么方家,再嫁祸给他!”
四个人瞬间对视:难道……方家灭门案竟跟副掌门有关?
为首之人再用力一掐她,确信她并无武功。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听到一嘴!大侠你饶了我吧。”
“几个人!”
“三、三个人。别的我真的不知道了,真的。”方轻轻摆手。
听闻方家惨案是魔教十二支做的,那这几个人说不定就是魔教十二支里的。
副掌门得罪了他们,才招来报复。
甚至还把方家灭了。
四个人同时在脑海中想到。
为首之人:“吃过饭,你们俩,去扶摇脚下看看有没有……副掌门。我们去禀报掌门。”
“是!”
“快去端菜上来。”他朝向方轻轻。
方轻轻离开,有人悄声:“师兄,待会儿我们把她带走,她是人证。”
为首之人使个眼色,示意暂时别提。
鹿乘不动声色地围观一切,走出柜台时故意碰撞,待他们发现连忙抱歉:“我进去催催。”
一进去,他就故意压低声音骂道:“你不要命了,那三个人虽不常来,可我看到他们经常在这附近,万一他知道是我们传出去的,咱们就死定了。”
方轻轻瞧了眼纹丝不动的门帘,装作委屈:“哥,我不知道。”
“你下次再敢说我割了你舌头!”
“知道了,我再也不敢。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很可怜。”
“你同情别人不如同情你自己。”鹿乘仿佛很生气的样子。
门帘外。
窃听之人无声走回去,汇报道:“掌柜的说,那三个人经常在这附近活动,我们若是把他们抓走,会不会打草惊蛇?”
“要不先放着?”
“放着。恐怕他们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会跑。”
“万一真的传出去,方家之事是我们间接引起……”
“总之还是先寻回副掌门,再回报掌门,请他定夺。”
“好。就这么办。”
吃过饭后,那四人飞速离去。
离开前叮嘱方轻轻:“今日之事不可乱说,乱说你这店就别开了。”
“不敢不敢,真的不敢了。”
等他们彻底离去,鹿乘才道:“你太急进了。”要是不他刚刚进去,说不定他们会把方轻轻抓走做认证。
方轻轻擦桌子:“贺文雄不是传说中极为护短,得知消息必定报仇心切。我让他帮我查出十二支的下落,总比我自己查快。”
“这几日魔教信使就来了。我会在其中让人散布贺文胜勾结魔教灭方家满门的消息,坐实是十二支杀贺文胜并污蔑他。”
“多谢。”
方轻轻转身:“对了,厨房还有剩菜,我盛出来吃点。”
之前都是鹿乘下厨。
刚刚赶鸭子上架,她第一回厨,这几人用银针试了下后,便埋头猛吃,也看不出反馈。
盛出来三盘小菜,两碗白饭。
“怎么样?”
“还可以。”
“鹿乘,我能不能学你的大乘论功?”
“你是修为被废,不是修为被压制,学不了。”鹿乘夹菜。
“扶摇有扶摇心法,魔教是否也有魔教心法?”
“魔教相比于正派,在于它走捷径。所有捷径必有反噬。要么以自己为代价,要么以他人为代价,你想走哪条?”鹿乘随意说着。
他住客栈,晚间开窗而睡,总能够看见方轻轻树屋的烛火总是很久才灭。
以往在扶摇她便很努力,只为了争一口气,如今复仇只会更为努力。可扶摇心法讲究平和,她心境早已大不如前,否则不会三天连气都没修出来。
“方轻轻,愈是恨,愈要忍耐,因为你知道,复仇之路就算有人帮忙,真正的路,也只有你一个人走,出不得错。你若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也不会有任何人帮你报灭门之仇。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给自己复仇的人。”
鹿乘夹了一根芹菜在方轻轻碗里。
以往她是不喜欢吃芹菜的,更不喜欢别人用筷给她夹菜,但她将芹菜放入嘴里,咀嚼吞下去:“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