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扶摇学艺2
方轻轻让鹿乘五花大绑地跟着她进了房间。
刚刚说得太多,有些口渴。摸起桌面的茶,已经凉了,方轻轻冷不丁浇向门口,鹿乘灵敏避开。
身手不错。方轻轻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茶:“有什么事,说吧。”
“朱家瞧中柳小姐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还因为柳家目前除了柳小姐,还有其他‘财产’。每年四大宗门和五大家族都会选送门人上扶摇派学艺。这些年送得最多的就是柳家。”
鹿乘用这句话判断方轻轻的反应,如果她感兴趣那么事情会更好玩一点,如果她听不懂——听不懂也就罢了。蠢人一个。
方轻轻的抬眼告诉鹿乘:答案是前者。
“每个宗门或家族的人在扶摇派学成后下山,都会悬挂一枚恩主姓氏腰牌。回去尽忠,又或者完成一件交代任务,得到恩主允许才可脱离。而像恩主全族被灭这种情况,按照江湖默认规矩,他们必须为柳氏复仇,否则会遭受江湖全门派唾弃。”
“所以?”
“所以朱家娶柳小姐,不仅仅是为了柳小姐貌美如花。而在于,娶了柳小姐也便接收了柳家在扶摇派的全部势力。虽说家族在扶摇的势力远不如宗门,总归是有用武之地的。”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小姐不是对扶摇派感兴趣?”
昨夜鹿乘被绑在方轻轻床上时,瞥见床头都是关于修道炼气的书册,“不瞒小姐,鹿乘之所以卖身入府,便是为了上扶摇派学艺。其他门宗或家族都选旁戚,唯有方家会选用奴仆。”
方轻轻用手指支下颌,上眼皮非常流畅地抬起:“继续说说扶摇派的事。”
鹿乘:“一天山四宗门五家族。一天山,便是指扶摇派。所有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修道圣山。四宗门善器,刀、枪、剑、弓,但所有的道心、道法都源于扶摇。五宗族经商和收集情报,这便不说了。入扶摇才算是真正修道。”
“井支和鬼支是什么意思?”
“魔教一教七支。七支按照南方七宿排名,分别是井支、鬼支、柳支、星支、张支、翼支、轸支。由不同的支主掌管,招收门徒,行事风格也不同,但都听命于教主。教主并不收纳门徒,只有二位护法随行左右,传达命令。”
“你懂得很多。”方轻轻手指拨弄着马鞭。
“若是不懂,便不会有信心上山。若说天赋,我自问不会低于任何人。”
“我爹前些天给了表哥一样差事,就是让他选送人上扶摇。”听鹿乘这样说,相比于其他门派,方家显然并不看重选人上扶摇这件事,方轻轻在府内都没听过大动静,“选拔几年一次?”
“三年。马上便要开始。如今我得罪了表少爷,若是想通过甄选进入扶摇派,怕是颇为艰难,我希望小姐能给我这个机会。小姐难道不想看看我能在扶摇派修行到如何?一个出类拔萃之人,抵过几千几万个庸才。”
真是大言不惭。
方轻轻起身走到鹿乘面前。
男子身体确实比女子身体宽阔得多。
相比于府中兢兢战战听她命令的人,见她走近也不避开。
还有双好看锐利的丹凤眼。
鹿乘先闻到了她身上香味。
没想到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也会散发出娇柔的脂粉花香。
离得很近,比他矮大半个头,毫无男女大防似的停在他面前。随即,他见方轻轻缓步退到墙壁,目光盯准自己的胸口。
助跑,抬起,踹过来。
鹿乘虽用丹药化了内力,反应不减,避开也不是难事,不过他判断出自己需得承受这一腿。
原以为方轻轻这种小个子踹人不会疼,没想她力气不小,腿抬得高而直,发力点也准,鹿乘适时地被踹得后退了几步,留点面子。当然,胸口肯定青了。
方轻轻观察鹿乘,她可不会被他退两步的动作迷惑。
对方一点儿疼痛的表情都没有。
自己的踹击并没有伤到他什么。
可惜,就算鹿乘被五花大绑,她都没把他踹飞去。
这便是男子与女子的差距。
书上说,男女之别相比修道与不修道,更是如蚂蚁撼象。
修道者能御剑飞行,杀妖斩魔。
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我讨厌有人居高临下地这么跟我说话。”方轻轻说,“不过你的提议我会考虑。出去。”
鹿乘转身离去。
转身时唇角不易察觉地牵起:有没有方轻轻,他都有办法进入选名额,只是让方轻轻去,怕是……会更好玩呢。
他也能好好折磨折磨她。
这几日护送柳思前来的各门派掌事前后离去。
方轻轻瞧他们议事,谈来谈去,但提到行动,就说灭门案乃是大事,需得详细调查再合计商议,还得上奏扶摇派,择日开定夺大会,到后来提及柳家的血海深仇已宛若谈及家常菜,便理解了柳思几分。
柳思也出发前往朱家山庄。
送行前,方轻轻问柳思是否知道柳家在扶摇派还有残存“势力”,柳思点头,只是她了解不多,也并不认为光靠自己能统帅他们。
柳思心意已定,方轻轻也不多言,立原地,目送她的马车远去。
回头,她前往方朝书房,他爹正坐在内室的桌后拨着算盘。
“爹。”
“乖女儿,送完你柳姐姐了。”
“嗯。”方轻轻走到方朝身边,脑袋搁在他宽厚肩上,“看什么呢?”
“账册。哎,这几日忙得晕晕乎乎,都没空管账。”
扶摇派负责传道,四宗门护卫江湖平安,五家族则提供他们的所有衣食住行,自然,也换回来能够选派人上扶摇学艺的资格、平日里的护卫,以及发生如柳家灭门案的追凶。
“爹。”方轻轻说,“我想上扶摇。”
方朝面色一凝,当即回头:“乖女儿,你说什么?”
方轻轻直起身,双手背身后:“我说我想上扶摇学艺。并且这次我要亲自挑选家丁去扶摇派。”
“女儿,是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扶摇派学艺看起来好,实则千辛万苦,重重磨练。府里每年选拔过去的,不出半年,多数就吃不了苦回来。”
“爹,你认为女儿天赋如何?”
“我女儿天赋异禀,自小冰雪聪明,蕙质兰心。”
冰雪聪明她接受,蕙质兰心可不好说。方轻轻笑:“我自然也对自己的天赋有信心,年龄不是问题。退一万步来说,要是我受不了苦,便回来罢了。爹,难道你会认为我中途放弃会丢你的人?”
“当然不会。不管怎样,轻轻都是爹爹的好女儿。”
“那事情就决定了。难得我对一件事产生兴趣,不让我去是绝不会罢休的。要是太苦,女儿自然就会回来,放心吧爹爹,我可舍不得让自己吃苦。”
方朝笑,宝贝女儿说什么都能入他的耳:“你自小从未出去过,当是游山玩水也行,若是太累,便回家。”
“知道了,爹爹。”方轻轻从身后圈住他脖颈,“噢,既然我要离家,得把一些事安排完才行。”
方朝偏头:“嗯?”
三日后下午,方轻轻坐在房内,翻阅张管事送上来的府中名册:“这几年留在扶摇派的就这些人?”
“是,小姐。”张管事躬身答道。
“才二十七人。”方轻轻的手指扣着顶住脸蛋,每回送上三十个人,只有四五个人能够留下,“有在扶摇派出类拔萃的么?”
“小姐说的出类拔萃是指?”
“能接任掌门那种。”
张管事听到这话汗都快下来了,扶摇派乃是天下第一门派,号称天山,哪有能短短几年进去就接任掌门的,他见方轻轻饶有兴趣地翻阅,忍不住出声:“小姐,您真要去扶摇派?”
“嗯。”
张管事阖下眼:“小姐,扶摇派虽说是天山,但每三年入选那么多弟子,大都是臭烘烘男子,小姐一个金枝玉叶的人儿……这事本不该奴才来说,但奴才毕竟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心里舍不得。”
“看着我长大的,喜鹊和表哥夜半私会,你也不曾告诉我。”
方轻轻这话像是随口谈论吃食,张管事却差点没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掉魂,这事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将柳姐姐定为儿媳的朱老爷,原先怕是想跟我们家定亲,爹才让我跟那个朱显见一面。那朱老爷第一天客客气气,待了三日一个字没说便走了。显然对我不甚满意。你们知道,这方雪城之中,没人敢娶我。所以表哥来了,你们琢磨表哥既然有娶我的心思,也是好事。起码只要方家在,他不敢造次。万一成了未来姑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管事从没想过,方轻轻居然把这件事看得清清楚楚,他低着头,不敢说话,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天方轻轻故意把他们叫过去,让喜鹊打他们,实则是在敲打,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方轻轻像刚刚谈论的就是吃食,调转话题:“人都来齐了?”
“想去扶摇派的家奴,无论男女,都来齐了。”
方轻轻前几日便让张管事通知选人事宜,无论男女皆有机会。
她放下名册走出去,见门口已规规整整站了二十余人。四十余人里没有女子,只有男子。
也是。方府丫头都很规训。
张管事恭敬地端了太师椅过来,方轻轻在屋檐坐下,一一扫过许久后,才漫不经心说道:“近日里是选家丁入送扶摇派的日子。此次,我也会前去扶摇派。”
家丁们都是震惊。
“所以这次选拔由我来定夺。每人说一条对一天山四宗门五家族有什么了解,秘辛也可。不可与前人重复,哦对,魔教的也行。从你开始。”
指指右侧第一人。
那人是个望过去孔武有力的男子,双手背在身后,连声音也洪亮:“扶摇派乃是天下第一派。”
“就这样?”
他思索片刻:“扶摇派掌门名为白鹤。”
显然这个人没什么了解,方轻轻视线移向下一人。
“扶摇派依山而建,共分九阶。最低阶为普通弟子,最高阶乃是大长老。”
“据说扶摇派掌门武功深不可测,已达化境。”
“四宗门的林家家主可左右手同时使剑,其弟媳乃是四宗门另一贺家。”
……
全是江湖小道消息,以及后院艳闻。
两根曲起的手指抵着下颌,方轻轻神情不变地听着家丁们所说的“秘闻”,直到轮到站在最末的鹿乘:“魔教除了左右护法,还有一个暗护法。”
“做什么的?”
“暗护法行踪隐秘,不与教众任何人来往。他负责寻找下一任教主。如若有合适的,就会调教对方,直到这个人杀掉现任教主继位。接着他又开始找新的暗护法继位人选,直到这个新的暗护法杀掉自己。”
方轻轻这才稍微调整坐姿:有趣。
纵观府内家丁,唯独鹿乘还能说出些许新意。
“说说你们为何想入扶摇?”方轻轻又问。
几人面面相觑,忽地有一人大喊:“为了报效方家。”
有人跟着大喊:“小姐。我们生是方家人,死是方家鬼。学成之后,必为方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快,所有人都异口同声:“为方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其中鹿乘没有开口,方轻轻问:“你呢?”
鹿乘:“为了变强。”
方轻轻莞尔:还真是喜欢……哗众取宠呢。
走下台阶,停在第一个男子面前,望过去身体强壮,四肢劲瘦,她出声:“你。”
路过第二个人走到第三个人面前:“你。”
张管事站在旁边,举着空白账本,飞快地记名。
……
直到最后一排最末尾的鹿乘,方轻轻抬头瞥了眼他,还是没学会方府规矩,视线低垂,目露野心。
方轻轻走过,又停了两步,转头对他:“你。”
说完,她走到最前方:“我点到的,过几日一同随我去扶摇。”
众人异口同声:“谢谢小姐。”
“表妹,表妹!”刘柳急匆匆赶来,连衣衫都跑乱了,这几日他都在屋内养伤,今天才得知,“表妹,我听说你要去扶摇派?”
“是啊,表哥。”
“表妹,你一个女子,去那什个练功的门派做什么。”刘柳眉头打结地说道,“去扶摇天高路远,说不定会碰到马贼山贼之类的,表妹,你还是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比什么都好。
“表哥不来,我倒是忘了。整个家里我最放不下的便是表哥。”
刘柳大喜过望,想牵方轻轻的手被她躲开,他以为她是害羞,忙问:“真的?”
方轻轻点点头:“所以我跟我爹商议过,要将表哥安排好我才能安心离去。”
莫不是要让他来辅助姨父经商,刘柳瞬间整个人充满期待。
方轻轻目光越过刘柳喊道:“喜鹊。”
一直站在屋檐下的喜鹊小步过来,行礼道:“小姐。”她还以为方轻轻要带她去扶摇。
“扶摇派修仙练武,这次我便不带喜鹊去了。喜鹊年已十七,也该找个婆家。这样,在我离开之前,表哥你就娶了喜鹊为正妻。”
本来让他娶个把丫头并不在话下,刘柳刚欣慰地想表妹居然也会照顾人,却在听到“正妻”两个字时,表情凝固,当即不悦道:“表妹,我虽家中破败,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再怎么样也不能……娶个丫鬟!”
说完,他扫眼喜鹊,目露嫌恶。
“表哥,喜鹊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贴身丫鬟,从小陪我一起长大。至今为止,喜鹊事事周到,从未欺我瞒我,”方轻轻摸了摸喜鹊长发,“喜鹊说她与表哥已海誓山盟,且早已委身。表哥,这般郎情妾意,为何不早告诉表妹,表妹好成人之美。你不仅得娶了喜鹊当妻,而且还不得纳妾,不许养外室,不然我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喜鹊听得当即跪下来:她早已听出来小姐是在惩罚她。可让她给刘柳当正妻,却是做梦也不敢想的。
刘柳惊呆了。表妹不仅让他娶个奴才当正妻,还让他不准纳妾和娶外室,“这、表妹,她,她到底是个奴才啊——”
“表哥,喜鹊在方家多年,也算不得奴才了。更何况,我爹这么多年不也只娶了我娘。你若在方家住,便是要守规的。若表哥要离方家自谋生路,那我是管不着了。对了,此事我已禀明爹爹,在我离开前,你们便成亲吧。”方轻轻说完,快步登上台阶。
张管事扫了眼喜鹊和表少爷,默默跟上。小姐这是在走之前将表少爷和喜鹊的事处理完毕,正如刚刚也是提醒张管事,谁才是这方府的主人。
其他人都陆陆续续离开,刘柳本就腰疼屁股疼,忍着痛来,却得了最坏消息,当即瞧跪在地上的喜鹊不顺眼,指着破口大骂:“是不是,是不是你,你这个贱人,故意跟表妹说我们之间的事,让我娶你?!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恶毒的妇人,我这一辈子都毁在你手上!”
说完,他恶狠狠扇了喜鹊一巴掌。
刘柳不顾有人在场,对喜鹊拳打脚踢,喜鹊哭喊求饶。不远处,方轻轻在门口听到动静,停顿侧目,又进房去。
鹿乘离开,轻笑:若论恶毒,这丫鬟可远比不上小姐啊。
准备了十日,方轻轻在方朝的千叮万嘱和依依不舍下,带着四十余名家丁护卫前往扶摇山。
出发时,她命人将市集所有扶摇四宗门五家族魔教七支等等书册,乃至各种《妖物志》和《修道录》全部收集,以便在行程中打发时间。
从方雪城到扶摇城,距离不算远,预计行程一个月。
方轻轻长至十五岁,从未出过家门一步。
曾经她认为,天下虽大,不外乎衣食住行、山山水水,别处与这次不过换了山水形状而已,日子总归是一样的。在哪也没有家中舒服。
这回出来,才发现广阔天地,山与山,水与水到底不同。
路途边上的远山连绵不绝,或青或绿。
有的山高耸得接入苍穹,楼阁立于其上,当真令人想爬上一爬,看看是否会直达天宫。
还有宛如盘龙似的江,走了七八日,都不见尽头,拐进其他路才从视野中消失。
此次出行没有带侍女。
侍女们没有一个报名入扶摇派,方轻轻也便不带她们过来,省得她们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在扶摇派耗费女子最重要的青春年华,更何况——
方轻轻掀开车帘,喊道:“鹿乘。”
前头远几步的鹿乘适时放慢脚步,靠在车帘边,略微偏头:“小姐,什么事?”
“我来月事了。”
鹿乘抬起漆黑眼眸盯她一眼,锐利的,不动声色的:“那我应该做什么?”
时至今日,他的自我称呼仍旧是我,而非“奴才”,不过方轻轻倒也不介意:“没什么,你从后面的包袱里拿出一件衣物给我换罢,我换下的衣服你再洗了。”
——没有丫鬟,自然得着别人服侍她生活起居。
有什么比一个年轻俊俏的少年郎来得更有趣。
鹿乘放下车帘,不多久,他便在马车外轻声呼唤:“小姐。”
方轻轻掀开,一套內浅黄外淡绿的套裙递了进来。不得不说,鹿乘对女子衣物和首饰品味不差,每回搭配都不错。
换完衣服,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外面的鹿乘提醒:“小姐,停下生火做饭了。”
“嗯。”方轻轻也知道到午时,她将换下来的衣物递出去:“你及早洗完挂在马车外晾干。”
鹿乘接过:“是。”
低头见到上面隐约血迹。
该死的方轻轻不知抽了哪门子风,此次出行居然不带侍女,而是让他成为“贴身侍从”。
不仅伺候她洗漱收拾,今日还让他洗了带血的衣物。
鹿乘去后方马车中拿出木盆,前往江边。
前几日洗衣物时还很生疏,这会儿已经熟料不少,昨日才换下的衣物,洗掉血迹再在水中涮几遍,鹿乘便将衣物拧干,端盆带回来。
两辆马车停在路中。
一辆是方轻轻的座驾,另一辆是物资。
两辆马车中间用绳系着,用来晾衣。
鹿乘正将方轻轻衣物挂在绳上晾晒,目光触及不远处树木。叶如扇状且繁密,半掌大,是杏树,隐约间还有几抹微黄。
挂完衣物,鹿乘抱盆走到树下,抬头,果然见绿叶中藏着小巧青涩的果子。此刻才五月初,杏果,自然未熟。
借助优越的身高,鹿乘随意伸手便摘了几颗果子下来,饱满的反倒不要,专门挑了两个瞧起来格外生硬的藏于腰带中。之后,转身将盆放回后马车厢中。
未有多久,前方人便有人呼喊:“开饭了。”
鹿乘如常地从后马车厢中端出托盘碗筷洗净,自然,连方轻轻吃饭,他也要服侍的。
方轻轻向来不会在户外与家奴们用膳,而是独自在马车内。
鹿乘到锅炉添置饭菜,非常细致妥贴地摆放在托盘上,朝紧闭的马车走去。
直至周围没有其他家丁,鹿乘踏着状若平常的步伐,低头从怀中掏出两颗杏果,伸手用力一挤,淡青汁水便落在托盘雪白腾汽的米饭之上,颜色相近而不易察觉。
扔掉碎果,左手拾筷搅拌均匀时,恰好到马车边,他道:“小姐,用膳了。”
方轻轻打开马车门,挪开她面前小桌上的书册,让托盘得以放入:“好了,你退下吧。”
“是,小姐。”
隔了半晌,方轻轻在内问:“为何今日饭菜味道如此之苦?”
鹿乘候在马车边:“许是水不太干净。”
没过片刻,方轻轻推开马车门:“我用完了,你端走吧。”
鹿乘转身将托盘端出,见菜倒是动了些,白米饭用了小半碗不到。
方轻轻重新将她那些书册放回桌面,挑了最上面的一本继续看。
服侍完“尊贵”的小姐,鹿乘才到锅炉旁吃饭。
心情不错,胃口也好,多吃了一碗,靠在树下闭目休息。
浓荫午后,众人都各自找地方休息,待一柱香后,再次启程。
扶摇路远,幸好正值夏初,天气偏暖却不热,走的又是宽敞的官道,没什么深山野林,再加之这个宠女如命的方老爷为方轻轻准备物资着实不少,沿路不算是辛苦。
出发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扶摇山。
一听奴才们说到了扶摇山脚下,方轻轻立刻推门跳下来。半月来,天天坐在马车里赶路,书都看光了,早已经无聊至极,下来观赏观赏。
书上说,扶摇位于极南位置,地处偏僻,山体犹如盘龙绕柱,分出九层转盘。
每层转盘都可住人,自下而上,越来越小。
最底层最大,住宿的弟子最多,越往上等级越高。
而此刻,人目力所及也仅有第六层,往上的七**层被云雾缠绕不见端倪,只能见超出云雾的山尖。
当真是山峰奇绝,浩瀚云烟。
果然与书上所写相同。
与所想不同的是,扶摇山脚小镇街市拥挤,客栈林立,虽比不得方雪城富庶,也算是热闹了,方轻轻还以为这种偏僻之地会人丁稀少,想是这座久负盛名的扶摇山招揽了客流。
前方也有大批人随行的马车,想是其他家族前来的弟子。
正好算是引路,方轻轻不做歇脚,跟着上山。扶摇山山脚栽种不少树木,但也留出了几条修剪干净而宽敞的道路。
行了半个时辰,见前方马车队停下。
方轻轻他们凑近才见前方站着不少男子,俱是白衣束发戴冠,腰间悬挂棕褐流苏。
《扶摇志录》上说,扶摇派弟子腰间都会配流苏,颜色愈深等级越低。这便是扶摇派初级弟子。
“诸位可是上山求艺的世家学子?”为首之弟子问。
“是。”前方被拦住的人应答,“我们是蓬莱派的林家。”
方轻轻身侧管事喊道:“我们是方雪城方家!”
“诸位一路前来辛苦了。是这样,扶摇派乃是修行为主,入圣山需得洗身涤心,所以需要诸位禁食三日尘世饭食、去除尘垢才可上山。”
众人一听纷纷面面相觑,要饿三天,这不是让人活受罪嘛。
方轻轻也没在书中瞧见这条规矩。
“那我们住哪?”林家人问。
“修道先修身,诸位可直接在此歇下,东南侧五百步有一古井,有水桶和碗,可盛水喝。古井旁有一茅厕,可供临时解手用。三日不吃的话,自然也是不怎么需要解手的。”为首扶摇弟子微微笑道。
“那我们可不可以下山去楼下客栈休息?”林家又有人问。
鹿乘说过,不像方家为商,脉系凋零且不甚在意扶摇,四大世家习武大多都是送旁系或嫡亲子弟,方轻轻瞧有几个锦衣绸缎,穿金带玉,显然都是公子哥儿。
为首弟子摇头:“山下诱惑众多,还是莫下山,否则会失去资格。望各位保存好体力,因为三日之后,还需得自行爬台阶上山。”说完,他侧身,露出背后一条台阶。
相比于这条台阶,刚刚的那点儿山路可算是平顺至极了。台阶不仅陡峭且绵长,一路延伸到了林子深处。
林家人问:“那待会儿我们的行李怎么办?”
“后山有宽道,可供马车行驶。待会儿自有弟子绕路将马车带上,你们也需将身上藏食尽数交出。另,后山宽道仅供派中杂役,运衣囤粮、驱马赶牛专用,弟子们来往上山,都需得走这台阶。”那人说完,巡视一眼,“若无其他疑问,大家前来登记罢。此为登记开始时间。满三天后,再来我处登记,便可放行了。”他身侧一个扶摇弟子拿出纸笔。
两次登记间隔必须满三天。所以趁现在不饿的时候愈早登记愈好。
林家的车队在前,他们先登记,且紧着几个富家哥儿。
方轻轻观察四周,偌大山野,除了一棵棵平整的树外便是风,简而言之便是要让他们风餐露宿外加饿肚子三天,才能上扶摇,真是好一个规矩。
登记完后,方轻轻找了棵模样好看、且底下有石头的树坐下,反正要在这林间过夜,也顾不得脏不脏。这会儿正值晌午,林外日头毒辣,树木间却吹着清风,倒也舒服。
对面是蓬莱派林家聚集坐在了道路的另一侧。
两家并无什么往来,也没打招呼。
穿着灰衣的杂役过来将马车和行囊牵走,绕路去后山,扶摇派的规矩反倒更迁就杂役们。
接下来又来了几个世家,扶摇派弟子都是同样的说辞。
到傍晚,道两旁已经停了乌泱泱一群人,按照各自家族分别扎堆。扶摇派的弟子留下两个弟子在台阶之上打坐等待,以便入夜赶来的人登记。
别说方轻轻是上午用的饭,哪怕是中午用过膳的也都有些许饿。行囊又全被扶摇派杂役搬到了山上,除了一套衣服、两袖清风别无他物。
方轻轻吩咐:“鹿乘,你去给我摘些野果来。洗干净带给我。噢,对了,藏怀里别让他们发现。”
鹿乘瞥了眼,在不远处台阶上闭目养神的两个扶摇派弟子,虽说有段距离,人又多未必会注意到这边。
扶摇派规矩早已说清,更何况这才第一天,方轻轻就说要摘野果,但鹿乘没说什么,转身到后方林子摘果。
摘回来是杏子。
方轻轻捏在手中把玩了会儿,还是头回吃这么小的杏果。
这是片杏树林,且是人可以种的,否则树木间距怎么会如此平整?
方轻轻饿了,咬口果子。
还行,有点酸,只是……味道有些熟悉。
冷不丁想起什么,她蓦然抬起视线:“这一路你在我饭食中参的就是这种果子吧?”
这果于还未熟透,苦涩味还在,跟她饭食中的味道一模一样。方轻轻终于明白了这一路的苦味从何而来。
还跟她说是水有问题。
方轻轻捏着杏果转着玩:果然不像个奴才,还敢报复她。
鹿乘目视前方,给她饭食掺苦杏汁这事缘就是他这一路消遣,并不怕被拆穿。
可他没想明白——
方轻轻看似骄纵,但从她对待她表哥和喜鹊那件事看,不算糊涂,相反,算是敏锐。
鹿乘问:“小姐,你这样吃果子难道不怕坏了扶摇派规矩,让你不得上山?”
方轻轻没有回答,而是目视两个不是乘坐马车,而是背着行囊、衣着简朴的男女。
“据说扶摇派除了收各大家族们推荐的子弟,也会下山寻找一些天资好的弟子直接带上山,你为什么选择入方家,而不是走扶摇派亲收弟子这条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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