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扶摇学艺4
心念一动,但鹿乘并没有选择做。
此行最重要的是学扶摇心法,毋须节外生枝。更何况方轻轻如此睚眦必报的性格,若然被她发现……
暂时不招惹她。
次日,方轻轻一大早起床,换上扶摇弟子服,摸了下棕褐腰穗,出门去。
用过早膳,去学堂。学堂分两处,南学堂和北学堂。方轻轻在南学堂有七八十人,其中包含自己,六名女子。
上午是在学堂学习发放的三本基础功。
《吐纳术》、《招形法》、《扶摇心经》。
授课之人是头发半白的徐长老,倒不如夫子念经,语调抑扬顿挫、中气十足又生动得当。
“修道和学武有何不同?
“男子能持重刀挥舞半个时辰,女子却提不起。这便是武艺的界限。因它的核心为力气。是故学武者多为男性。
“何为道?道即是气量。气又是什么?
“气是人从天地间吸取的力量,超脱男女。故而人人皆可修道。”徐长老捧着书从方轻轻座位边走过。
“那如何得气,疏通人的五脏六腑后,再修缮自身感官,从外界吸收而得。譬如验灵石,便是先用一股气从周身穴脉寻一遍,探寻经络是否畅通无阻。若是畅通且敏锐,便是上好的修行苗子。”
“经脉畅通多为先天,即所为资质,但后天亦可习得,需得净心、参禅、且戒贪嗔痴恨欲才可。所以扶摇派的一项修行便是让你们不食重口之物。”
眼见长老要从“验灵石”这个话题上转走,方轻轻举手:“长老。”
徐长老停下:“你说。”
“验灵石会不会验出其他的,比如说身世、来源?”
“不会,验灵石只测经脉。”
“那什么样的情况验灵石会验不出或者验错?”
“验灵石本质是测验经脉是否符合扶摇心法。故而只测未习过心法之人。若经脉已被塑形,验灵石便无法验出。谨记,世上除了扶摇,还有其他心法,绝不能同练。练了一种便不能修行第二种,否则必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方轻轻点头:“谢长老。”
原来如此。
鹿乘不敢测验灵石,难道是他之前修习过其他心法?
可心法不能共存。如果有其他心法,又怎么修习扶摇心法?究竟是他认为自己通不过,还是有所隐瞒?
徐长老讲课娓娓道来,并不局限于书本,令方轻轻觉得一个半时辰过得非常快。
扶摇的修行是:上午是道法自然,主要为听长老讲课。这是学的部分。
下午是打坐和扎马步,以及基础招式,是练的部分。
都说扶摇辛苦,头天感受下来,方轻轻只觉得有趣得很。
晚膳过后,她招了方府两个中级弟子过来,给自己当陪练。
自己跟其中一人对练一炷香,累了。
便换鹿乘上。
方轻轻坐在藤椅上边休息边观看。
观别人错处,亦知自己错。
鹿乘能跟上中级弟子的招式。
如果鹿乘以前真的没有习过其他心法,那他确实算是有天赋。
思及此,方轻轻问自己身侧另一中级弟子:“那个徐之赢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我未与他交手过。师兄也很少跟弟子交手。”
“很少跟人交手怎么知道他厉害呢?”方轻轻习惯性支脸,既然她意识到自己确实对修道这件事很感兴趣,那就要跟同辈中最厉害的比,知道差距在哪。
“因为从他进扶摇后从未输过。哪怕对阵教他的长老们。”
“他用了多久晋升到高级?”方轻轻想试试自己也能不能有这样的进度。
“不知晓的弟子都讹传他是一年一进。其实不是。徐师兄八岁进扶摇,在初级待了很久。直到十三岁一口气通过中高级。再之后他挑战伍长老、何长老、徐长老得胜,就直接去了第五层。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修行到何种程度了。号称‘不败天才’。”
方轻轻沉默。
方家这么多弟子,十几年,除了已经回方府的,目前留在扶摇山的也仅两位中级弟子,这次晋升还失败了。
林家人中级弟子虽多,高级弟子也仅有五个。
晋升高级,在所有弟子眼中都是极难的事,他却一口气完成,甚至青出于蓝胜于蓝。
“你对他了解多少?”
“小的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徐师兄生性冷僻,不太与人交际。不过静候堂的柳师叔关系甚好,据说两人是亲眷。下来一般也是去找柳师叔。”
“柳师叔?”
“对。柳师叔每晚膳后都在堂内负责答疑解惑。道法、剑法,乃至读书识字都可前去问他。非常亲厚。”
方轻轻点头,没再吭声。
两柱香过去,远方勾月徐徐升起,天色发暗,即将入夜。
方轻轻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鹿乘跨出院口。
那个方家中级弟子耍剑招时用上了“气”,在测试他是否也有“气”。自然是方轻轻授意的。
从她在课堂上问徐长老关于验灵石的事,鹿乘就知道她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怀疑。
将他带上扶摇,刻意让他成为“贴身侍女”,让他洗秽衣,除戏耍,更是观察。
即将成功进扶摇时,骤然将他逐出方府,是窥探他的心性。
方轻轻擅长谋定而后动,擅长收集情报,加以研究,再以自己的方式进行试探和判断。既沉得住气,又十分果决,就如同对待她的表兄和侍女,在发作前不显露一丝一毫。
难得,刚进府时他还真以为她只是个任性妄为的大小姐。
进灶房。
还得伺候这位大小姐沐浴。
烧水时,一名厨房杂役过来递给他纸条,鹿乘翻开,不过是些教内争夺,以及暗护法的动态——暗护法开始寻找新的教主继承人。
鹿乘将纸条扔进灶台里。
火光在他平静深黑的黑眸闪耀许久。
木柴潮湿,鹿乘烧了大半柱香才将水烧热。
拎了两桶水进方轻轻房间时,草丛处已响起热烈的虫鸣。方轻轻并未脱衣地靠在床侧,翻阅《扶摇心经》,见他进来抬起眼:“行,下去吧。对了,待会儿多拿几支蜡烛来。”
“是。”鹿乘点头。
“关门。”
连方轻轻上山都这样刻苦,看来他不抓紧倒是不行了。
总不能被“小姐”比下去。
“所谓气,由丹田而出,流经全身,遍布五腑,由千百毛孔四散而出。
“可以把它想象成由内到外,包裹在身体外围的水。
“气越多,则如人的力气越大。
“气是流动的,是活水。好的修道者,气遍布全身而轻盈流动。
“所以修道,便是将身体作为容器,从天地中汲取灵气为自己所用。
“练气只三者有关;一来,自身天赋;二来;悟性与刻苦;三来,时间。
“天地万物,道法自然,气需要时间积累。再有天赋、悟性、刻苦,最多超过常人十倍。有天赋者练了五年,你们修行五十年,必然能赶上他。活久点便是。故而入扶摇不仅修道,更是学延年益寿!”
听课的弟子们都笑起来。
徐长老等到课堂静下来才继续道:“故而现如今道高者,皆为鹤须白发。”
有人问:“长老,现如今,气最多的人是谁呢?”
“若说最多的,吾不敢定论。只是曾见过有人之气,犹如茅屋那般大。只要入了对方的气,几无生还可能!”
弟子们听到这话都打了个寒蝉,无人吱声。
方轻轻视线专注地跟着徐长老穿过座椅过道。
徐长老从后方绕到另一侧,不需瞧书册,捋须继续:“气是人的另一重身。一个人入了另一个人的‘领域’,连呼吸都可被剥夺。除非那人的气攻击性极强,能破开对方的气,逃出生天。
徐长老走回案桌前,目光锐利:“故而修道者的强大,不仅在于气的量。还在于气的用法。
“越是上乘修道者,控气越是精妙。
“十分之气,随着剑招,七分用来攻,三分用来守;下一招,就要迅速切换为六分攻,四分守;
“不仅如此。刀光剑影,生死之间。手、脚、身、头、乃至武器的用气分布,亦是门学问。”
方轻轻只觉一个浩瀚宇宙朝自己奔涌而来。
怪不得弟子升阶如此之难,里面的学问是如此之大。
“气分攻击质、守护质、以及特异质,极少单修一种,多是复合使用;
“攻击是将气练得锐利;
“守护则是将气修炼成沉厚;
“特异极为复杂,各类都有,有人能将气修得绵软无比,反弹他人的武器和剑气;
“亦有人将气修得稀薄,能经毛孔入侵他人身体,修善经脉脏腑,这便是医修。”
“你们日后遇到其他修道者,第一件事便是观察对方的气。大部分修道者气外露,亦有少部分能够藏于内而不被发现;二来,如若没有判断出气的类型,不要轻易跟对方肢体触碰。
“因气无法脱离自身存在。必定包裹□□,肢体接触会让对方的气入侵。大部分人,也无法远距离操控气。
方轻轻有疑问:“长老,如果说气会流动的话,那么我将身上所有气都经过手指往前延伸,如同一条线,是否就能远距离攻击对方肉身呢?因为只要将线看成厚度,就能明白,线虽长却仍然在我身上。”徐长老之前说过,可随意提问。
徐长老赞许地扫了眼方轻轻:“没错。只是气伸得越远,力便越弱,大部分修道者的气都能轻易防范。”
方轻轻点头。
敲钟声响起,徐长老收起书册:“各位去用膳吧。”
方轻轻记性尚可,在脑海中整理片刻,润湿毛笔,将这节课徐长老说的一些要点尽数记录在《扶摇心经》的空白边角上。
毕竟上课时,徐长老所说的东西,她是一点都不舍得分心漏听。
等晾干,方轻轻才抱着书册走出去。如今方家有了自己的小灶,她向来都是在房里吃,不跟他人一处。
回屋后,饭菜已在桌上。
方轻轻走到桌前,边吃边想上午的内容,又忍不住思考起气的精妙。
每个人都有团水,这团水可由自己随时操控,是附着在手,还是附着在腿,是攻击还是防护,而且这团水还可以跟别的水比拼。
怎能不令人觉得跃跃欲试。
下午除了练基础强身术,还要修行一个时辰打坐吐纳。
这是所有人同上的课,圆形广场上均匀放了百枚蒲团,所有人都坐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何长老一边念诵一边从他们身侧走过。
打坐看似容易,坚持下来却最难。
方轻轻头天便觉双脚发麻,心思不定。
不过今天了解了“气”,她一直在感受自己的丹田里是否有“气”,念头倒是专注了很多。
打完坐也不如头天那般难熬,回去后连晚膳都用了不少。用过之后,她再练习一段强身术,再次坐在院中打坐。
修道是如此博大精深,却并不飘渺。
只要她修炼出了自己的气,就能观测别人有多少起,她喜欢这种将“力量”展现出来的姿态。
可若单单只是比拼各自气的多少,也太无趣,就如同比拼银子似的。
偏偏,气的用法又玄妙至极。弱也能胜强,奇也能克绝。
世上还有比这还有趣的事么?
方轻轻在这清凉夜中,渐渐地似乎有种身体融化在空中的感觉,鼻尖头回嗅到了从未闻过的梅树气息。
……
十天之后,方轻轻终于在自己的丹田,感受到了一团滚动的“气”,她把它想象成了漂浮半空的小水团。
鲜活、柔软。
鹿乘总是自夸,倒还比她晚两天修炼出“气”。
这当然只是个开端,接下来她不仅要修炼更多的气,还要练习让气贯通自己的经脉。
吃了几天膳食,腻了,方轻轻难得去趟饭堂。
这批新晋弟子只有十几个女子,自然坐在一处,因方轻轻也没跟她们一块,并不熟络。
一名蓝衣女子提着食盒从方轻轻身侧穿过。
等她走后,左侧传来私语。
“白师姐又去给柳师叔送饭食了?”
“是啊。也是痴心。”
“也是可怜。”
“为什么可怜?”插/进来问的人似乎很茫然。
“你还不知道吗?白师姐对柳师叔芳心暗许!”
“这我知道。”她回答,“为什么你们说白师姐可怜?”
“哎,可柳师叔是白师姐的杀父仇人啊!”
这话也引起了方轻轻的注意,她扭头,才发现,问话的懵懂女声,正是那天徒步上山兄妹中的妹妹。
“怎么会?!”她显然很惊讶。
“这山上都知道!据说柳师叔以前下山杀魔,受伤又中了瘴气,幸得一家猎户收留,那猎户的女儿就是白师姐,那时便对柳师叔有意了。若说魔头就是魔头,真是齐心歹毒。”师姐讲得五官都在颤抖,“他设下了计谋,将受伤的柳师叔跟白师姐双亲困在一起。若不杀了白师姐双亲,柳师叔就不能出来,魔头便可趁此时机逃下山。山下就是镇里,那魔头极善于隐藏形迹,逃下去不仅能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还得祸及更多人,逼不得已,柳师叔杀了白师姐父母,前去追杀魔头,经过一番惨烈,终将魔头杀灭。”
她说得绘声绘色,所有人都听得入神。
“后来呢?
“后来白师姐见到如此惨烈场景,经不住打击就此失忆了。柳师叔愧疚万分,又查得白师姐没有其他亲眷,就放在山下的村子里,望她能平安顺遂一生。谁想后来何长老下山收徒,居然将白师姐收了上山来。许是她并没完全忘记柳师叔,而柳师叔亦因愧疚对她格外照顾,久而久之又她便喜欢上了柳师叔……”
“那柳师叔作何反应?”
“我瞧柳师叔对她也是有情的。可毕竟是仇人,只能推拒。白师姐痴心一片,每日送膳,嘘寒问暖,真是可怜这对有情人……”
在众人的沉默同情中,方轻轻皱眉:“这件事你们听谁说的?”此事算是隐秘,怎么会传得到处都是?
最开始聊的人没想着方轻轻突然出声,倒也是回答了:“是当年柳师兄带下山的弟子说的,白师姐一上山他就传开了。”
停息片刻,方轻轻又问:“白师姐上山多久了?”
“两年。”
“所以,就没有人告诉白师姐?”方轻轻冷不丁抬起视线。
聊的女子都瞪大眼睛。
这话问得确实煞风景。
“白师姐无其他亲眷可投奔,山下养父母对她亦好。让想起自己父母被心上人所杀这种事,不是徒增痛苦么?”
“是啊,柳师叔拒绝也是让她下山找个人,平稳顺遂过一生。”
“白师姐在扶摇派多开心啊,怎么忍心让她再遭受这种痛苦,要是她知道真相如何自处呢?她又不能报仇,又不能怎么办?”
扫了圈。
有人出声反驳,亦有人,就如那对徒步上山兄妹中的妹妹,紧皱眉头,并不知如何是好。
“为什么不能报仇?”方轻轻将筷子静静放在木盘之上,“要做什么终归是她自己的选择。”抬起眼,“所以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日渐一日地,爱上自己的杀父仇人,还对他卑微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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