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扶摇学艺7
方家主仆正在对招。
练了几个回合,鹿乘停手:“今日怎么心不在焉?”
方轻轻将木剑挥下:“我问你,你以前学字是怎么学的?”
这个问题跟目前的场景毫不相关,鹿乘的眉尾挑了挑,目露疑惑。
“我幼时认字,只要逢不认识的字,便跳掉。等夫子讲完后,我会将字经回头看,理解过后,再回头来记字。这样简单许多,我曾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方轻轻摸到梅花树下的秋千,这是她昨日装的。
“谁不一样?”鹿乘问。
“徐之赢。我之前问他练功的诀窍。他告诉我必先打牢基础。我想,他的练功方法是寸步寸功,有不明白之处,必须弄明白,才进行下一处。这也是他在初级弟子待了那么久的原因。”
“你问这个做什么?”鹿乘问。
“我在犹豫一件事。”方轻轻弯腰撑着脸,思索道,“我究竟是该坚持自己,还是试试徐之赢的方法?”
自鹿乘认识以来,方轻轻做事甚少犹豫,常有副成竹在胸,且必要戏弄一番的居高临下神态,这种神情鹿乘还是第一次见,故而觉得……颇为新鲜且可爱。
方府在扶摇还有两个中级弟子在。
方轻轻没有问他们,而是问他。
鹿乘并不觉得仅是因自己正好在这,而是方轻轻也认为,他们有本质类似的地方,那就是——想赢。
“你是不是想即刻升上中级弟子?”鹿乘问,就像她刚来扶摇就去拿了中级弟子的书册,一方面提早做准备,一方面也证明她不是能接受跟别人一样按部就班行进的人。
方轻轻果然抬起眼,望入他的双眸。
鹿乘右手握剑竖立在身后,身形挺直,语调平缓,不近不远,不进不退地说:“扶摇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大派,正是由于它的功法——既关于‘气’的理论最为扎实。”
“既然我们已经进入了学器部分。意味着扶摇初级弟子关于“气”的基本功法已经教授完了。《扶摇心经》、《扶摇真经》、《扶摇心法》。前两本是初、中级弟子的练功法则。而第三本《扶摇心法》,乃是扶摇高级弟子所用,且只口授,不著书。我来扶摇的目的便是——”鹿乘并没有遮掩,“——用最快的速度学完《扶摇心法》。”
方轻轻弯唇一笑。
她就知道问鹿乘才能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那你的目标是几年呢?”方轻轻扶着秋千两侧起身问。
“三年。”鹿乘说。
三年升上高级弟子还要学完《扶摇心法》,真的是好大的口气。
目前扶摇升入高级弟子最快的,除了徐之赢,也用了五年。
但面对着从鹿乘目光中透露出的那股锐意,方轻轻一点也不反感——
毕竟,她也是这样的人。
次日午后,方轻轻来找柳师叔。
自己的意见是一回事,相似之人的判决是一回事,但过来人或长辈的经验,仍旧是不可或缺的。
爹爹很早就教过她,谋定而后动。
午后燥热,这会儿偌大的守静堂空空如也,四周开窗透风的大堂内,仅有柳师叔一人坐在最前方案几前捧着本书侧着身看。
见到她来,他面上并无什么明显的喜怒,只是将书册放下,微微坐直身体。
方轻轻打招呼:“柳师叔。”
“何事?”
“弟子有事请教。”
方轻轻自动拉了案几前的小凳子坐下。
其他长老要么过于威严,要么难以接近,唯有柳师叔亲和宽厚,知无不言,是最佳的询问对象。
“柳师叔,扶摇的立身之本,是‘气’,对么?”方轻轻堂堂正正问出这么一句话。
前来问柳海的人,招式有之、心法有之、乃至字不识得也有之,很少有这样直接问这样“大”的问题的人。
“是。”柳海回答。
“扶摇初级弟子的功课。前三月关于‘气’的部分,是不是已经学完了?”
“是。”
“接下来是关于气的使用,以及武器、招式的练习。”
“是。”柳还仍旧一板一眼地回复,同时对方轻轻究竟要问什么,升起了强烈的好奇。
“所以,如果我升入中级弟子,并不会错过什么,对吗?”
柳海总算知道了她的目的,望着眼前这位“大言不惭”的少女,他问:“你可知徐之赢为何在初级弟子阶段呆了六年?”
“为何?”方轻轻已经隐隐猜到,但还是问了一句。她需要柳海的解释以佐证自己的判断。
“因为关于‘气’的论述看似简单,实则幽奥复杂。如果仅仅只是记住这些教条,而不加以理解,是不可能在修道这条路上持续行进的。光为练控气,徐之赢每日在后山劈石练剑,整座后山的菜地都是他一人劈出。”
原来徐之赢还有这种训练方法,方轻轻默默记下,凝视柳海:
“所以这并不是非要在初级弟子阶段就要全部完备的内容,如果我升上高级弟子,是否也一样能回头参悟这些?”
柳海道:“你若初级都参悟不了,又何谈高级?”
“这也是弟子来问柳师叔的原因。扶摇的心法必须是参悟了初级,才能领会高级?徐之赢在初级待了六年,但是中高级考核一次性过,是不是意味着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在初级,中高级的心法并没有那么重要?还是说只要参悟了初级,中高级会顺其自然突破?”
方轻轻是在认真思考这些事情,并且希望得到柳师叔的解答。
柳师叔道:“我仅是按部就班地升入高级,每级都费了几年的功夫,也不敢说参透全部或是否有既定顺序。至于从初级一步越至高级,你该去问徐之赢。”
方轻轻点点头,柳师叔真的坦诚,于是她也直白:“柳师叔,我决定参加十二月份的中级弟子考核,并希望得到柳师叔的指点。”
柳海被这句已经不仅算“大言不惭”,甚至有些厚脸皮的话惊住同时,门外传来动静。
二人对视一眼,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外,是山茶拉住了张师姐的袖子,语带哀求的说道:“张师姐,那是我哥哥的碗,你不能直接拿走……我哥没碗吃饭。”
“看你小气的劲儿,不就是一个碗而已嘛,你让你哥去厨房,要多少有多少!”张师姐没好气地回答,转眼一瞥柳师叔出来,连忙又恢复和善,“柳师叔,弟子只是借用她一个碗,用完就放回去。”
柳海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张梅已经连续送了七八日的凉绿豆汤过来。
午后大家都在休息,人少,她总是趁此机会想要打探考核题目之事,又每每被柳海拒绝。
“可那是我哥从小就用的碗。师姐,你要是用碗,去厨房……”
“我说了就是借用一下。”张师姐翻白眼,语气已是格外不耐烦,“碗碗碗,就一个破碗而已,你们兄妹是穷成什么样子,才一个碗都要斤斤计较!你们兄妹穷成那个鬼样子,天天不是种菜就是刷桶,知道的你们是扶摇的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来讨饭的!”
“诋辱同门。”
“不问自取。”
“欺软怕硬。”伴随三句话,徐之赢从她们身后白衣飘飘地走来。
不仅方轻轻,张师姐和山茶也是惊讶,没想到徐之赢居然会出头,毕竟他是连何长老拉他来当示范都一言不发的人。
徐之赢走到张师姐面前:“将碗还给她。”
张师姐愣了愣,扭头瞧柳师叔也没帮她说话,低头,挪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轻盈透亮透亮的绿豆汤,她讨好地说:“可是已经装了东西,等我回去再还给她。”
柳师叔从堂内拿出一只碗,走到张师姐身前,将绿豆汤倒入自己的碗内,剩下的空碗递回山茶。
山茶愣愣接过。
虽然只是换碗一件小事,却仿佛在暗示张师姐回去后不会把碗还给山茶,是个出尔反尔小人似的。
此时此刻还是在徐师兄和柳师叔双双围绕着她,仿佛居高临下的审判,张师姐一跺脚,扭头跑走了。
山茶也没想到柳师叔和徐师兄会为自己出头,当即说道:“多谢柳师叔和徐师兄……”一只碗的事,本没想到麻烦他们。
柳师叔道:“你张师姐原是为了给我送汤,也是我的错。你以后也不要过于忍让。”
山茶点了点头。
碗拿了回来,山茶知道徐师兄过来定是找柳师叔的,这会儿两人确实有话要谈的样子:“那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谢谢柳师叔和徐师兄。”
柳师叔:“不用客气。”
待到目视山茶走远,柳海回头才想起方轻轻还没走,一脸饶有兴趣地站在屋檐下。
徐之赢自小沉默寡言,尤其修道后,又更为清心寡欲,不起波澜,恰逢柳海因为小白上山的事烦心,何长老就让徐之赢多来跟柳海下棋,互相闲谈。
尤其柳海这守静堂,弟子众多,是个绝佳传新鲜趣闻的地方。
一来二去也就成了习惯。
每几日午后,徐之赢总要来找柳海下去,除了何长老拉他对练,也就为这一件事才到一层。
柳海和徐之赢走进内室。
方轻轻背着手跟在后方:“徐师兄,你认识山茶?”
徐之赢当然也可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者维护扶摇山规,不过方轻轻还是觉得他对待山茶有点不同。
“算是姻亲。只不过她并不识我。”徐之赢坐定在靠窗棋盘前,这是他的惯用位。
“明白了。”方轻轻站在他一侧, “徐师兄,练气的话,必须先参悟初级,才能往上升吗?”
“修气是长久的功夫,并无终途,故而不在一朝一夕。”
不在一朝一夕,意味着没有先后顺序,方轻轻有所眉目,又问:“柳师叔说你为了练控气在后山劈石头,但现在石头已经没有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徐之赢依旧毫不藏私:“可以练切豆腐。每块豆腐大小均匀,横切一百片,竖切一百片,直到细无可细,豆腐却不散。只是练此需要注意一事。”
“什么?”
“一食一物,不可浪费。”
言简意赅又郑重,方轻轻没忍住笑了一下。
不着防间,她捕捉到了柳师叔的一眼,这是示意他们棋子都拿好,要认真对弈。
也罢,她方轻轻,也不是什么特别会自讨无趣的人,更何况,差不多也得到答案了,来日方长:“那柳师叔、徐师兄,我就先走了。”
柳师叔执黑子目送着方轻轻离去的背影,轻摇头。旁人若是见他们对弈,早就离开了,犹如山茶,偏方轻轻还要一路追问徐之赢不肯罢休。
柳海摇头:“入扶摇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如此大胆妄为的女子 ,急功近利。”
既然本意下棋就是为了闲谈,让徐之赢起码入点世,柳海便把刚刚方轻轻的问话全都说了。
徐之赢很快就明白了方轻轻的意图。
他是按部就班。
方轻轻却不想,她想要先把所有心法起码口诀弄到手,再回头来参悟弄不懂的部分,因为有可能忽视障碍走到最前方回过头来,才发现原先那些障碍不值一提。
他轻道:“倒也是个法子。”
“你总是对任何事都过于通透。”柳海以为他是听之任之,并不在意。
“修道即修己。己不同道怎么会同?她想摸索出适合自己的练气法子,我倒是很开心。”若是扶摇日日都顾着学他,才是无趣,他也需要一个对手。
“只怕她不是为了练气,而是为了争长赢短。”
“那也无妨。”徐之赢视线沉静如水的落在棋盘上,隐隐地流动,“若是真心喜欢,千径万道,殊途同归。”
皓月当空,照得四周明亮。
方轻轻站在院内,握着锋利长剑,而面前的矮凳上正放许多完整软嫩的方块豆腐。
右侧已有四五十块七零八落的。
经过大半个时辰,她才练到横切二十片均匀,这次想要练习均匀横切三十片。
剑谨慎地一挥,碎了。
方轻轻没好气地上前,将劈坏的豆腐放在右侧,挪过一块全新的。
不匀。
继续。
又碎了。
……
从晚膳后开始,她就让人拿了两百块豆腐过来练习,这会儿已经切坏了六七十块。
横切一百片。竖切一百片。
均匀,细而不碎。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上加难,这种绵软之物,稍不留神就碎成一坨。
均匀三十片,最后第三下时,啪地一下上面切散的豆腐掉了下来。
这事就是这样麻烦,前面一片一片切不会觉得难,累积到最后难度会慢慢提升,尤其还要均匀,她总是在最后十片内功亏一篑。
方轻轻停在原地,吐口气,继续练。
……
练到最后一片!
前二十八刀都发挥得非常好。
方轻轻非常谨慎地目光盯着豆腐底部,握着剑柄的掌心已微微出汗,胳膊也有一直用力的酸痛感,可她还是握得很紧,牢牢把控。
身上的气流轻盈的围绕在剑柄之上。
到了三十片的程度,肉眼是无法完全看清的。
重要的不是豆腐。
豆腐只是用来衡量的物件。
一块豆腐约为四寸厚。
是要用气,感受到这四寸厚度的细微差别。
在这四寸的空间里,徐之赢能精准地挥一百剑,由上至下每次的位置都不重复。
这是何等高超的控制能力。
方轻轻已理解目的。
但——
又失败了!
方轻轻走过去,立在豆腐前。
从外表看看不出什么,豆腐还是好好地放着,已经不像之前会碎破。
但方轻轻知道,她劈歪了,最后一剑劈到了上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轻轻紧紧握住剑柄,原地用力地跺脚走了一圈,重新回到豆腐的正对面,盯着它们。
真的好想把这些豆腐一鼓作气全部砸烂切碎!
气死了!
怎么练都练不好!
以前在家从来不干这种精细活,爹爹让她学绣花她都不绣!
发泄过后。
方轻轻深呼吸,让自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走回之前的挥剑位。
不行,绣花是绣花,给人做衣裳,没意思。
切豆腐这件事是她自己选的,且她知道练习的目的所在,一定要做好。
第五日傍晚,鹿乘远远地在门口瞧着。
方轻轻还在切豆腐。
神情极为专注。
挥剑速度亦快了许多。
只是,她这样的练习速度,致饭堂不得已吃了整整三天的豆腐宴。
红烧豆腐、清蒸豆腐、豆腐汤、碎豆腐肉沫……到最后终于在弟子们的强烈反对下,扶摇杂役决定将豆腐全部直接运下山随意赠送。
鹿乘转身,去扶摇第二层,即中级弟子所在处。
初级弟子龙蛇混杂,资质不一,有想要练功的,也有仅是想混个扶摇出身的名头回去好从家丁转为护卫,也有无论如何练不上去做杂役,在扶摇山赚些银子接济家里——毕竟扶摇允许弟子耕种,以洗碗、扫地等劳力兑换银钱。
升上中级弟子的,都是起码对练功有一定追求或天分的。
所以这里很清静,每回来都有七八个弟子在练习。
“钟师兄。”鹿乘主动上前打招呼,待到跟人对招的钟师兄转头,他说道,“小姐这几日有事,想让我先跟你练好中级弟子的招式,再回头教她。”
钟师兄是非常忠实的性子,加上之前就是日日跟方轻轻、鹿乘轮流对招,没有怀疑,问道:“那在这练?”
鹿乘点点头,举起木剑。
方轻轻有她的阳关道。
鹿乘有他的独木桥。
既然入方府为奴,何不借用一下方府的资源?毕竟他也不甘落于人后。
傍晚时分,方轻轻从饭堂出来,吃惯了方府私灶的饭菜,偶尔又会去试试饭堂,听听闲聊,散散步,解解这几日的烦闷。
切豆腐这事,前几日每日都有进益:十片、二十片、三十片、四十片、五十片。
五十片前半部分出问题。
五十片后半部分出问题。
五十片最后一片出问题。
到六十片。她卡了几日。无论如何都劈不匀。
方轻轻边走边琢磨:考虑或许是自己不够放松的原因。
前面愈紧张,愈想精准,调动起来的气就越多。
但劈豆腐并不需要那么多气,反而造成了浪费,导致她在六十片的最后几下,总是控气卡顿,心有余而力不足。
或许不应该过于着急推进,而是回到她已经掌握的切五十片的状态,练习放松切匀。
方轻轻正想着,抬头发现饭堂路口的告示牌上聚集不少弟子正在围观。
她凑上前,只见上面写着:组队报名录。
下方是九条垂下的红条布。
红条布上写有姓名。
第一条是:徐之赢李鼓
第二条是:白钦 许远山
……
之前方轻轻上扶摇时负责登录的弟子这会儿又摆着桌子坐在一侧,低头牵袖沾墨:“别急别急。”
“我要报徐师兄!”
“快写上我的名字!”
“徐师兄!”
“天灵灵,地灵灵,保佑徐师兄抽中我!!!我再也不想吃酸团子了!”
“祝师弟,快写我。”
围观的弟子们争先恐后地喊着。
“写上你的名字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抽?”况师兄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扭头将沾好了的墨在红布条上书写:祝福。
那个喊祝师弟的人大怒:“祝福,你真行,第一个写自己!”
祝福回头,得意:“总要沾个好运气,说不定第一个就抽中我。”
“臭不要脸的!第二个写我,快点!”
况师兄又在之后写下:江河海。
石庄
成如秀
写了几个,笔墨便有点干了。
他转回头干脆将两只袖口翻起,砚台拿过来撑在左手掌心,两腿敞开,握住毛笔,在红布条前做出一个蹲马步的姿势:“还有谁的名字,速速来!”
……
林家人从他们身后走过,领头的自然是那个身强体壮的林家嫡子,他冷峻地瞥了眼告示,迅疾收回视线。
接着是摇着扇子的林家侄子,跟着二十多个此回初上山的弟子。林家侄子扫了眼方轻轻。
他们各自在南北学堂,不算认识。
方轻轻知道林家在扶摇的势力,并不打算与之争锋,亦不打算交好。
林家人等级分明,日日训练,纪律严明,并不主动惹事。是习武的宗门应有的样子。给她的印象不坏。
鹿乘跟在他们身后,稍微隔了段距离露出脸,停在她身侧。
方轻轻瞧他并不讶异,问道:“这是什么?”
“弟子大赛。”
“?”
鹿乘抱臂:“每年的扶摇建派之日都要举办。由高级弟子带领中级弟子和初级弟子组队,胜者可以决定今年过年的团子口味。”
方轻轻问:“怎么组队?”
“每个高级弟子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一张布条上,想追随的中级弟子在红布条下方报名。之后,高级弟子在这些人中随机抽取一名。”
鹿乘接着说:“抽取过后,剩余落选的中级弟子和没人报名的高级弟子,会重新配对,再次报名抽取,直到组出八人八队。即每个高级弟子必带有一名中级弟子。”
方轻轻想了下流程:“很麻烦。”
“这样至少保证有的中级弟子能够追随到自己心仪的师兄,这次组队,应该能学到很多。”鹿乘自然是有兴趣才会打听得这么详细。
“所以现在也是一样,剩下的中级弟子并入初级弟子,同样按照这法子报名?”方轻轻盯着已经在徐之赢红布条下面弯腰写到膝盖的祝福,他累得足足喘了一口大气才转过头,“还有没有报名徐师兄的!”
有人回答:“还有些人不知道吧,得等等。”
“不等。这两天我都会在这,回去宣传下,想报徐师兄的明天再来。”他挪到下一个红布条前,“现在开始填报白师兄的。”
鹿乘对方轻轻的话点头:“扶摇目前八个高级弟子,共八队。每支队伍最低三人,最多六人。”
最受欢迎的自然是徐之赢。
连鹿乘也想亲眼见识这位被誉为扶摇天才的水平。
只是,这密密麻麻还没完全报完的名字,抽中的概率决然不高。
方轻轻也认真扫了上面八张红布条最顶头的名字,除了徐之赢她谁也不认识,方家也没有自己的高级弟子。
不知何时,林家人用完膳走回来,那个林家侄子将一张红布条贴在了告示栏上,又跟着那个高头大马的林家领头人同离去。
那张红布条也是一长串名字:
林广
林远
林发
林财
林石
不同于方家还会保留家奴的姓氏,林家所有入籍家丁都是林姓。
负责记录的祝福挠了挠脸。
鹿乘解释:“除了跟高级弟子队伍外,其余弟子也可以自行组队。”
显然林家是自行组队了。
方轻轻瞥了眼他们的腰穗,除了跟她一同上山的林家侄子,其余都是中级:“那位林家领头人叫林广?”
男子住所群居,鹿乘得知的消息也多:“对,听闻他有高级弟子的实力,没参与上半年的考核,估计就是为了这次对战中自行组队。”
方轻轻点点头。
林家带着自己的中级弟子组队,估计也是想试试徐之赢的实力。
弄懂整件事,方轻轻刚准备转身离开,临走时又想起什么,叮嘱:“鹿乘,你不许自行报名,听我吩咐。”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见到扶摇高级弟子的实力,鹿乘不想放过——但双目所及,是方轻轻郑重的面容——方轻轻显然对修道很有兴趣,又心高气傲,必然也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听语气,或许已有想法。
也许他对她的确存在一些同类的信任,鹿乘点头:“嗯。”
-
方轻轻回去第一件事是让张福把钟齐叫来。
从刚刚告示栏的队伍里,她看到了方家中级弟子之一常云名字,钟齐没在里面。
方轻轻问:“你没有组到队?”
钟其羞愧:“对。我原本选了徐师兄,落选了。”
方轻轻问:“你现在想选谁?”
钟齐参加过几届比赛,更有经验:“贺师兄。他是防守型的气,我练剑是攻击型的,或许能搭配好。”
“比赛规则是什么?”
“是看队伍存活数。我们每个人都是用木制武器对战,尖头包扎红染料棉花。胸口被击中,或者身上被红染料打中五次以上,便要出局。另不许击打头部,不许弄伤别人。违反者也会出局。”
“比赛有时限么?”
钟齐摇头:“没有。是去第六层的岩雾森林。最后剩哪支队伍就算哪支队伍赢。”
“所以在里面哪怕待很久都不要紧,只要没决出胜负?”
钟齐沉吟片刻,他以前没经历过比赛很久的情况,都是徐师兄直接赢:“照理说是这样。”
方轻轻大概了解了。
不自觉地,在这沉静之中,钟齐目光被方轻轻右手细长指腹一下下点在桌面上的动作吸引。
其实也说不清什么,许是他上山来得太久,扶摇女子太少,方轻轻又是其中最明艳张扬、娇生惯养的,那小截指腹白皙尖长,细皮嫩肉,落在桌面就仿佛在贴压心脏似的。
自知犯了忌讳,钟齐立刻视线收回,绷直身体,更为恭敬。
可哪知方轻轻轻微抬起一眼,便像是蝴蝶振翅般夺目,因练剑气色也比以往红润:“以往自行组队的弟子多么?”
“不多。”钟齐按捺住心跳,知道对方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有师兄们带队胜算才大,我们也只是想见识见识。师兄们组完队,中级弟子也没剩多少了。偶才有几个中级弟子自行组队的。”
确实,只是为了团子口味并没什么争的必要,方轻轻又问:“如果我跟四个中级弟子组队,有没有胜算?”
钟齐摇头:“小姐,小的熟识的都是练刀剑的,小姐也是,若全是攻击性,防守便会薄弱了。更何况,在徐师兄面前,练刀剑的简直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你把目前队伍的名单和擅长的气型写好给我,今晚就要。若有其他比赛的事也可告知与我,没什么事便下去吧。”
随即,方轻轻目光放远,撑着下颌,思考了很久很久。
气法课上完了。
目前新弟子上午学的是器法课,即讲授各类武器的特点用法。
长老也由徐长老改为白长老。
徐长老讲课调理分明,为人严肃,白长老则不然,活泼好动,喜欢闲聊,讲至兴头眉飞色舞,连比带划。
明明白长老白头发白长胡须白袍,年纪上还瞧得比徐长老大十几二十。
这日一来,他就开始例行在正式授课前闲聊:“想必饭堂前的告示栏你们都看到了吧,今年有没有人敢为我们甜团子派争取一把,不要让那徐之赢除了他自己没人喜欢的酸团子派一家独大。哪有包醋吃的团子哦。”白长老说起酸团子就一脸苦相。
原来徐之赢喜欢吃酸的。方轻轻想起他那张犹如春风拂水的温煦面容,莫名好笑。
不是很匹配。
课堂上鸦雀无声。
首先,他们这是初级弟子课堂。
其次,那是徐师兄。
连其他高级师兄都不敢说能赢过徐师兄呢。
方轻轻问:“白长老,徐师兄风光霁月,清静无为,若是跟他说一声,他未必不会改吃甜的。”
白长老用锐利的小目光打量她:“你以为我没有这么想过,问题在于好死不死的,他的亲生师傅那个何长老 ,喜欢吃咸的!之赢就说了,有人嗜甜,有人嗜咸,亦有人嗜酸。人之与人的区别,除了出身,便在于日常吃、穿、动、静、喜、恶,这方面他并不听从别人,只顺从本心。”说完他还摸胡子感叹了下,“这话说得还真有理,是个有道心的。要是什么都听,倒也是个傻坨坨了。”
想起徐之赢,白长老用他被单薄眼皮拢住的细长眼睛扫了面前的弟子们一圈 ,不争气地“唉唉唉”叹了三下,放下书册,说道:“其实你们也不用那么害怕你们徐师兄,他也不是无敌的。”
弟子们面面相觑,连教授他们的何长老都打败了,还说不是无敌的?
莫不是要请扶摇最顶级的三位大长老下山来打徐师兄?那可是传说。
“你知道,为什么扶摇的弟子大赛是组队的,不是一对一的?”
方轻轻撑脸,她感兴趣。
有弟子说:“因为扶摇建派之日,就是五位大长老组队的。”
“是也不是。”白长老叉腰,想了一下,随即像是刻意停顿卖了个关子似的,转回讲台前:“你们道为何打仗需要阵型和阵法,而不是拿着刀剑直接就上前?因为好的策略能够胜过好的武力!是人就有弱点。而队伍,能够最大意义上规避弱点,强化优势。”
这句话白长老讲得十分严肃,方轻轻知道这是重点。
“假设你们徐师兄有一百份的气,随时可以变化成攻击和防守两种气型。一对一,只要攻击气没到一百份肯定都不是他对手。同时打三个四个攻击型的也没问题。但如果,他碰上是个队伍。有攻击型、防守型、特质型,单个看这些人气量都比不过他,但合起来——”白长老将两个手指的食指靠近,“——只要其中有人能一直压住你们徐师兄五十份气,那他是不是就算个五十份气的对手了?是不是就好打了?”
弟子们恍然大悟。
白长老又摆摆手:“当然,气不能这样简单算,还有招式、速度啊等等,实在不行,你们所有人挨个轮番耗他也是种办法嘛,我的意思是,不要瞧着一个人强大就先心生惧意,以为打不过,要知弱能胜强,逆境也能翻盘。”
讲多了闲话,正要收拾收拾讲正课,白长老又想起:“不过呢,确实我想得不周到,你们现在初级弟子,气别说三十份、四十份,有十份以上就阿弥陀佛了。想试试的可以来我这领领神兵利器,说不定有用。”
白长老说时是眯眼笑的。
上堂课说给回答得好的弟子读书至宝,结果人兴冲冲跟过去一看,是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旧毛笔。
这回,谁知他说的神兵利器是什么东西?扶摇不许械斗,真是利器也不能用。
况且这大赛不都是想抱徐师兄大腿,或者见识见识徐师兄有多厉害的么?众人正想谁那么想不开想打徐师兄……
就听方轻轻说:“我想试试。”
白长老抬头朝她指了指,眯眼连叹三个“好”!
结束后,方轻轻跟着白长老一路进了他的器房。
白长老既然是教器的,收藏的器真不少,杂乱地放在一件闷暗的房间,用锁锁着,平日里并不开门窗,最多叫弟子打扫。
他走到最里面一座武器架面前,上面摆放了套褐色器具:“瞧起来跟普通木器差不多,实际大不同咧。这套是用上好的橡胶木做的。橡胶木密实锋利,弹力甚足。好的器能将自己的气扩大数倍,你摸摸。”
方轻轻接过这套弓箭。
手感很韧。是种既然坚硬又绵软的感觉,很奇特。弦也不同。很细,细得像蜘蛛丝。
摸起来仿佛就会割断手。
真摸起来,又有粗糙感,没眼里看到的那样细。
方轻轻瞧加上一整套都是这种材质的武器,应有尽有:“既然说好是一个队伍,那我队友也得有,之后我让他们来挑。”
“真是。”白长老别了她一眼,倒也没生气,反倒觉得她一直盯着弓,倒真像是个喜欢的,补充,“既然不是给你一个人,那比赛完都要还回来,不要弄坏。”
也行。方轻轻并不在于能不能得到。
能用就可以。
都用才能将实力最大化。
以后想要,就让爹爹弄套一模一样的。
“白长老,徐师兄的弱点是什么?”方轻轻冷不丁问。
“你这个女娃娃。”白长老指着她笑,估计就等着私下问他呢,不过少年人,精明点和敢挑战不是坏事,他日真想要入世走这驱魔道,不至于被轻易击垮、击杀。
他捋胡须:“你徐师兄的弱点我不能直接告诉你。我只能告诉你一个规律。一个人最大优势背后,往往也藏着他最大弱点。无论什么样的对战前,你都要看准这点。”
方轻轻拿着弓箭回小院,说是让队友也去挑选,实际上目前她还没有想好具体的队伍搭配。
青影一晃,摇着扇子翩翩公子出现在方轻轻面前。
没记错的话,是上山时讨要酸梅欠她人情的那个。
“在下林远。”他自我介绍,比她高大半个头,目光落下上,有点好奇有些探究,又有些轻浮,“是林家的子侄。”
“我知道。”
“听闻你在白长老的课上说,想要对战徐师兄。”
“嗯。”方轻轻大方承认。
“我一来就听了你不少事。让白师姐得知了跟柳师叔的过去,建温泉……”
方轻轻初上山时就骗了林远一把,不过小事一桩无关紧要。
方轻轻是五大家族方朝独女,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之事他早就听过,缘以为她就是来玩玩的,很快便会下山去,没想到她不仅留了下来,还夜夜练剑。且行事作风,确实大胆,在这届新弟子传声风生水起,她却从来不问不闻。
林广有意让他结交方家独女,一直催他,林远却没去,反而在观察。方轻轻似乎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他便转了话题,“……如果你想打徐师兄,我可以让你加入我们林家。”
听到这,方轻轻才抬起头,露出对话的态度。
林远没忍住将折扇放在鼻尖,弯眼,果然,这个方小姐真的想修道,只对这件事感兴趣:“我可以退出。毕竟我也是初级弟子,没什么用。我哥带不带我无所谓。”
方轻轻扫了眼他,同水平的气只要不藏,很轻易就能够看出,林远在他们这届新弟子中算是中等水平,只是气的质地很散,像烟雾一般,她记得徐长老说过这种类型:“你是医修?他们应该很需要你。”
医修稀少,无论在哪都应是很受欢迎的。
“非也。”林远摇头,“我要是医修便好了。我的气虽散,能入人身,却无法完全融合入他人之气。所以做不了医修。”
说这话时,他语气有感叹,又很快提起精神:“方小姐不如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不说我大哥,其余三个林家弟子也都算中上水平。除了这支队伍,其他队伍再组建恐怕也没有与徐之赢一战的实力。”方家钟齐常远那两个在中级弟子里只能算下等水平,这句话他含在嘴里,顾及方轻轻面子没说,毕竟他来找方轻轻,是想用这件事跟她讨个好的。
方轻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到:“你的气最多能散到哪里?”
林远没想到她问自己这个,倒仿佛对自己很有兴趣,于是他干脆完全摊开双手,让她看到自己的气最多散到过道围墙边上。
差不多一个丈距离的球。
方轻轻:“既然你做不了医修,为何不反向想一下呢?”
林远:“何意?”
方轻轻:“做个毒修。说不定有用。”既然他如此在意自己在林家队伍里是不是有用。
“……”林远盯着方轻轻,只觉她当真是大胆,一般魔教之人才会修毒,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认为,“我若是做毒修会被别人瞧不起。”
方轻轻是他上山来第一个跟他讨论气型的人。
非攻击,也非防守,而是特质,他曾为自己是难得的医修而大喜过望。可惜,他居然是种根本没什么用的特质。
方轻轻心想,看来他确实很在意自己能不能“有用”:“毒或医只是个名字,要用来作什么你自己说了算。如果你让我说你适合什么——”
见林远露出好奇,方轻轻刻意停顿,谁让刚刚林远遮扇弯眼笑,也是一副想要吊她胃口的模样。
林远果然问:“适合什么?”
方轻轻从发后拨过一条飘带过来,等待有微风过来时,放下。
本在山上,午间微风最是平常不过。
“我原本想让它落下来,它也落下来了。但如果没有这股风,它是不是会落下来更快?”方轻轻没有再说下去,“至于你说的提议,我会考虑。”
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正如她说话做事一样,完全没有卖关子地告诉了他一个气的用法。
林远收回手,扇子搁在左掌心。
他跟方轻轻上过一样的课,听长老说过,气的类型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使用。怎么他却没有想到,想到自己这气最基本的用法。
——他可以用自己的气,阻滞别人的气。
无法融合,反倒行之,便是阻滞。
可以用在对阵中。
这会儿他反倒不想把自己的机会让给方轻轻了。
方轻轻坐进别院内的内屋,门敞开。
院子门口鹿乘走进来。
先给自己倒水喝。
刚刚鹿乘就在林远身后,听到了他们对话。
鹿乘没有继续上前:“你要加入林家队伍?”
这是质问。
方轻轻加入林家,林家最多只能接受她替换林远。
接纳不了第二个初级弟子。
鹿乘势必落单。
如果现在再不报名高级弟子的队伍,他就只能跟一些初级或中级弟子组队。
“我只是让你不要报名,说过会对你负责吗?”方轻轻放下茶杯。
看来她应是知道了他背地里找钟齐练功的事,平日里不会这般奚落他。
但鹿乘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等——
他有预感。
果然,方轻轻直起身,走到门口:“你不用报名。跟我一队。”
跟她一队的意思是,方轻轻要自建队。
鹿乘:“其余人还有谁?”
方轻轻:“钟齐算一个。另外两个我还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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