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扶摇学艺9
杏树林里有石桌石椅，鹿乘寻了些药草，替方轻轻接骨上药。
手都肿了。
亏她能够忍下来。
隔着丝质腰带替她揉捏。不仅手腕，瞧她样子，想必胳膊也是受伤了的，她没吭声而已。
没吭声他就不问。
男女之防，他也无法替她上药。
方轻轻盯着鹿乘娴熟的揉捏动作：“对了，方雪城有座会青山，上面有种鸟很常见，昨天我也在这里见到，忘记名字了，你知道吗？”
“朱鹮。”鹿乘说。
方轻轻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闲谈，必有目的。
鹿乘知道她在试探。
她估计是见到他懂草药，判断他要么以前习过武有受伤经验，要么以前上山打过猎，所以才问他那边山上常见的鸟类。
面对方轻轻这种聪明、警惕心强，还喜欢把人放在身边当谜题时不时解密玩一下的人，真是时刻不能掉以轻心。
方轻轻用刚刚已经揉好的右手，从腰间香囊里拿出一卷纸条，放在石桌。
停住动作，鹿乘接过来一瞧，是岩雾森林地图。
仅有一半。
“你花时间将这块地图背下来。之后我会给你另外一半。”方轻轻抬起手转动腕子，挺满意他的处理手法。
“单独给我？”鹿乘的意思是，为何不在队伍所有人都到齐时拿出来。
“这份地图我不想流传出去。钟齐容易被套话，祝福可能见钱眼开偷偷卖，我要做个二手准备，以防失散。”
鹿乘将地图收入袖口。
方轻轻突然好奇：“你就这么信任我？”
鹿乘不像钟齐，不是会听命令行事的人。
“你加入这个‘一个中级弟子带三个初级弟子，稳输的队’，从未问过我究竟打算如何做。”哪怕在不知道柳师叔会私下授课的情况下也未质疑。
“我相信你应该不会轻易认输。”鹿乘回答得很简略。
“所以，”方轻轻停顿了下，“你想知道我的策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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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略就是躲起来。
地图的功用便是让他们提前找好躲藏的地点，在分队伍依次入森林之后 ，迅速进入选好的山洞内，洞口挪一块巨石遮挡，外用藤蔓掩饰，只留些微缝隙透光留气。
方轻轻提前说过，所以他们都带足了干粮。
祝福参加过几届，还是头回一入森林就躲起来，以往，他们都是趁着上午精神体力都好，寻找其他队伍，先打再说。
这会儿他怀中抱着好几干粮和水囊，边吃边瞧，山洞里侧一下一下落着的水滴。
岩雾森林，雾气很大，连山洞里面都潮湿的，坐了两个时辰，脚都发凉。
“方师妹，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等到森林里只剩一到两支队伍的时候。”方轻轻从缝隙边走回来坐下，算时间，早饭过后开的比赛，这会儿是正午，外面不少人估计都饿了。
饿了就会更希望快点结束。
祝福将干粮递给方轻轻：“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队伍只剩了一两支，说不定外面都结束了，我们才知道。”
“看林家人什么时候出来。”
“？”祝福疑惑。
方轻轻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咬了口已没了热气的玉米馒头：“我将地图也给了林家一份。”
明面上算是对林远邀请自己入队，而自己又拒绝的谢礼。
“他们的目标是徐之赢，所以找了地方先埋伏。等到高级弟子队伍退场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出来跟徐之赢正面决斗。我知道他们埋伏的地点就在我们前面。还会有个人在前面打探，时机差不多时，将徐之赢引过来。”
她给了地图，他们自然也要给她一点回赠，譬如埋伏的位置和计划。
祝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突地，洞口外远远传来对话声，祝福和方轻轻立刻停止住说话，微微偏头。
山洞外藤蔓很多，又有巨石遮挡，只要不是细心观察，或者方轻轻他们弄出动静，别人是不会轻易发现的。
果然走过的队伍并没有发现他们。
走在前面的是张师姐，正在唾骂：“你跟你妹妹一样，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要不是你，我们跟李师兄怎么会失散，好了，现在我们落单了，遇到其他队伍里的师兄，怎么办？！”
山风的身影跟着从缝隙前闪过，垂头耷眼的，没有辩驳。
“真是的，丧门星！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跟你组队！”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快消失，祝福才咽下口中馒头：“张师妹的嘴真是……山风山茶两兄妹也是可怜了。一个跟她组队，一个跟她一间房。”
确实，方轻轻心想，山风山茶碰上张师姐这种得理不饶人，不得理更胡搅蛮缠人的类型，吃了不少苦
祝福捏捏馒头上沾到布包上的线屑：“山茶性子也软，两兄妹都这样，幸亏柳师叔偶尔帮忙出头，才不至于被欺负地太过。对了，方师妹，你是怎么把柳师叔请来的？”
这件事他老早就想打探了。
反正这会儿也没别的队伍经过，坐在洞里闲着也是闲着，祝福能成为扶摇山的百晓生，自然也是靠这张勤快的嘴。
“你猜？”
“多少银子？”祝福的神情可谓是眉飞色舞。
方轻轻笑了下。
钟齐开口：“我觉得柳师叔不是这样的人。许是看在老爷的面子。”
方轻轻内心：我爹的面子虽然大，但打动不了柳师叔这种不贪名利、只重他认定的道义的性子。
“祝福，我听说，你在上扶摇之时，还不会读书写字？”方轻轻反打探回去。
祝福挠挠脸：“你知道了。我是贺家的书童，负责背书研墨什么的，陪着二公子上山。谁想到来了没多久，就自己偷偷下山玩，也不要我们跟着，只带了几个亲信，每回都让我们传消息回贺家他在扶摇练功。唉。我就留下来。幸好碰见柳师叔……柳师叔真是个好人，不仅教我读书识字，还说我可以考取功名。所以我的心愿就是下山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贺家，崆峒派贺家。枪法一绝。方轻轻默默记了下，又问：“不想升入中级吗？”
“我原本是没指望的。”祝福没忍住又开心起来，“谁想到这回有幸又得到柳师叔气的指点……”虽然天天早起晚睡累得不行，柳师叔教又都是气的练法。只在后期他们各自练习得差不多后，用上武器时，指点了一下武器用法，“但比之前好多了，这次中级弟子考核，我说不定能过！”
要是过了那可不一样。
扶摇初级弟子遍地跑，若是升上中级，就不可同日而已，当个护院什么的被抢着要，以后没考上功名也还有条出路。
祝福畅想着自己未来和老娘的幸福生活，狠狠咬了口馒头。
“对了，这次我们练习是分开的。你们练得怎么样？”他算第二天多少叶子变黄和听叶子落下数量不太好，提井水倒还不错。
方轻轻没回答。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跑步声，扭头时缝隙迅速闪过道影子，夹杂着腰间晃过的一抹黑。
双脚气流动得非常快，是以速度见长的中级弟子。
方轻轻：“去打探的林家人回来了。”
林家和所有扶摇弟子一样，穿弟子服。只是除了扶摇腰穗外，他们还都会挂枚“林”字黑腰牌，这是他们林家的象征和荣耀。
方轻轻当即说：“立刻把嘴里的干粮吃完，不要有任何动作。”
对方是在引诱徐之赢去埋伏地点，所以徐之赢很快会经过这里。
即便他们是预先在这里，被发现的几率很小，她也不想冒险。
方轻轻走回洞内的石块上坐着。
不能窥视，窥视会忍不住好奇徐之赢的气，想去打探，徐之赢很敏锐，目光会暴露自己。
放缓呼吸，想象那口井水。
当她经过几日训练，能够拉起水桶时，在意的便不再是力气，而是幽深井水里因照不到阳光，而又有波折的天光，从而在里面倒影出站在井边打水人的身形，晃动着的。
仿佛是个深不可测的影子恶念，有时盯久了，竟然会在后背升起密密麻麻的恐惧感。
除此之外，是身后随时可能被轻拍的紧绷。她花了足足十多天，才消除恐惧，学会放松。
脚步声靠近。
方轻轻已经放得很松，呼吸平稳。
仅有一道声音。脚步声微不可闻，可她能够听到。
是徐之赢。
柳师叔让他们判断第二天多少叶子变黄，练的是观察。每天站在树枝上，摘新长出黄叶子的时候，就要观察黄叶子和绿叶子的区别。
哪片叶子即将变黄。
听一个时辰内多少叶片落下，练的是听力。
心静时听周围万物如雷鸣。
这三项方轻轻足足用了二十多天，且还是她将下午的课全翘，专门练习的情况下，才完全掌握。
此时此刻，方轻轻真切地感受到柳师叔这三项练习的效果。
用耳朵判断他走远后，方轻轻起身，拿起靠在石壁上这次独属于她的武器：“跟上去。要开始了。”
有点迫不及待。
徐之赢的队友并不在。
这也是方轻轻探听到的信息之一：
因徐之赢过于强大，都默认他出头，加之，徐之赢话少，并不善于与人配合，倘若他们加入，还得分心照看，故而约定俗成遇见对手徐之赢先去，他们躲藏起来。
没有碍事者更好。
方轻轻他们在刻意保持长段距离后，到达了林家的埋伏点，树影间，白衣翻飞，徐之赢已经开始对战。
如林家计划所料。
四个中级弟子中：一个防守型的盾，一个动作快的刺客，两个攻击型的刀客。
另外——
方轻轻抬起头，在徐之赢正上方的树顶之下，林远趴在一棵树枝上方，勉力往下散动自己的气。
来之前，她还担心林远练习自己气的时间太少，无法控制精准，区分敌我。
他的气是阻滞别人的气，若是敌方我方都一块儿阻，那就没意义了。
现在看来，虽然不精准，倒能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也就是徐之赢所在地方，呈一个“大钟型”，配合林家人的攻势，成功将徐之赢困在里面。其他人只要不进入范围便不受影响。
看来林远也是下过苦功。队友之间亦练习过配合。
方轻轻：“鹿乘，钟齐。”
他们没有说话，抽出白长老借予的橡木剑，加入战局。
方轻轻又道：“祝福，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祝福应一声，飞速溜了。
方轻轻纵身一跃，跳了棵早已瞧好的枝繁叶茂大树。立于树杈之上，深吸一口，握紧橡木弓箭，在枝叶掩映中，视线牢牢聚集于前方。
搭上橡木箭，缓缓拉开弓弦。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让鹿乘入队不是要关照他，而是她日日跟鹿乘对照，除了力道不同，气和剑招接近。
让鹿乘对阵，跟让方轻轻对阵差不多。
这样能够亲身和徐之赢对打的机会，她本应亲自上前。
方轻轻最开始也是这么打算的，可这次，除了徐之赢还有林家。
徐之赢：高级弟子顶峰。
林广：有升入高级弟子的实力。林家刀法亦是有名。
其余三个林家中级弟子，皆是个中好手。
这样算下来，能够从旁围观这三种实力阶梯的对战，又有鹿乘作为自己的镜像，比自己亲身上阵要好得多。
如果真的战斗起来，她经验少，必定顾此失彼，无法观测。
方轻轻维持着举弓的姿势，呼吸维持着稳定，一双美眼瞬也不瞬地盯着。
前方战场，即便鹿乘和钟齐加入占据，他的剑招仍然稳定，没有任何落于下风的趋势。
他的剑招，如同春风。
并不像林家刀法那样杀气凛凛，反而是轻松、流畅、精准，剑气像被风挥舞的丝带般轻柔地缠在他们的武器之上，轻易消解对方的攻势。
但六个人一起打徐之赢，尤其林家还有队形配合，为何仍然无法完全克制住徐之赢？方轻轻疑惑。
是了！
徐之赢能在四寸豆腐里切出一百片。
他对于位置的精准度是非比寻常的。
六个人默认一同袭来，在徐之赢眼里，却都有非常明显先后时间差和位置差，他既看得出来，速度也快到可以批次处理。
对他来说，便是一对一。不是六对一。
四个人是如此，六个人也是如此，还没有达到他的界限！
居然能练成这样！
方轻轻忍不住兴奋，连握住弓柄的手心亦微微出了薄汗。
只是——
既然徐之赢能一对一打赢其他所有人，又为何会被围困住？
方轻轻轻微皱眉。
徐之赢似乎一直想寻求机会突破上方，又被林家人三番两次的攻击打断。
冷不丁的，方轻轻意识到为了什么。
视线上移。
徐之赢上方是趴在树枝上正在费力散气的林远。
她明白了！
真正克制徐之赢的，不是攻击，而是挂在树上的林远！
徐之赢控气极为精准，愈是精准，愈是不容人扰乱。
如同不能忍受一丝脏污的人，会连桌上落一粒灰都忍受不了，常人反而根本注意不到。
林远的气少而薄，如同雾散入烟中。
即便旁人眼中无异！
即便徐之赢仍然能够化解任何一招攻击，可实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挥到最佳精准位，每剑都会差上瞬息。
每剑差上瞬息。
每剑差上瞬息！
对于能够会将豆腐横切竖切一百片练习精准度控制的徐之赢，简直无法忍受。
剑招逐渐变快，累积久了，亦开始有焦躁感！
方轻轻微微一笑：徐之赢终究是人，不是神。
就在这时，徐之赢忽地目光一抬，木剑朝上方挥去。
不好，他想要先击落林远。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轻轻射出了橡木箭，朝徐之赢胸口直直飞过去！
一开始对准的就是他的胸口。
胸口最具有威慑力，且她认定徐之赢应该能防范住。
就算他没防范住，橡木箭前端包有浸染料棉花，不会死人，只是……会很疼。
徐之赢已升至半空，却在方轻轻的箭到他胳膊前的位置精准挡住，紧接着，伴随徐之赢视线而来的，是被他用木剑上的气弹回来的橡木箭！
顺着这支剑，他们的目光穿过无数枝叶掩映和雾气，亦如同两支箭相撞那样对视。
天地如同骤然噤声。
徐之赢的目光是如此锐利、明亮，但他肯定之前并未发现过方轻轻，也对方轻轻掩藏行踪、改换弓箭为器，有短暂惊讶。
箭巧妙而精准地插在方轻轻右肩寸许位置的树枝中。
方轻轻没有去看，她心中充满了克制不住的赞叹——
真厉害！真厉害！真厉害！
正常人来说都是根本防不住的一箭。
偷袭的、速度如此快、距离如此远的一箭！还在另外六个人的包围之下。
可她就隐约觉得他能防住！
方轻轻朝他笑起来，像极了每个明艳的少女。
她开心，开心极了，徐之赢很强，真的很强，她喜欢强的人。
其他人随即跟上来的攻击，压住了徐之赢这次想要将林远从树上打落下来的想法，显然他们会更加保护林远。
徐之赢在转移阵地。
林远这种以“散”为特质的气，速度是弱点，他无法随之前移！
而且现在他知道了方轻轻，一定会避开方轻轻的攻击。
会去哪呢？
方轻轻将橡木箭从树枝上拔下来，巡视一圈，迅速瞄准位置，爬下树，背着弓箭，以轻快而飞快地速度踏过草地，奔向她选定的方向。
徐之赢应该会去东南方向。
那边树木多，林远难以跟上，她不好攻击。
此时此刻全身的气好像都在她丹田里如同沸水般冒泡跳跃。
就如同她幼年时第一次得到小马驹，不顾他们劝诫，独自鞭策马驹上山的快感！
不，比那还要开心。
她用弓箭的目的是出其不意，拖住徐之赢或者林家人，因为她还设想过，林家人足以打败徐之赢的情况，那她就要偷袭林家人了。
延长战局，她才能有更多时间观测——当然，那样也会令她失望。徐之赢不过如此。
谁能想到六个人加起来都没打过徐之赢！
前方有个人停在面前。
方轻轻连忙遏制住飞奔，握紧弓箭以备战。
是山风。
“方师妹，得罪了。”说完，山风摆出了一个蹲马步的架势，他是防守型，气如同一个倒扣在地面上的碗。
方轻轻视线往右侧树林里扫了眼，张师姐慌忙隐在树后。
山风和张师姐组队。
山风防守型不善于攻击，张师姐应是想要趁机偷袭。
比赛规则，赢的队伍决定团子的口味。
而击杀最多的个人，则可以得到最多数量的团子。
想到这，方轻轻反倒将戒备的姿态放松下来：“山风，你为何要拦我？”
“为了比赛。”
“比赛赢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找了一遍，树林里现在没什么其他人。我要赚最多的击杀数。”
张师姐已经被方轻轻发现，索性不躲了，走出来提醒：“山风，你快上啊，跟她说那么多什么？！”
“我的意思是，最多的击杀数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要出名？”
“不是。扶摇团子很值钱，我想卖了给姨娘治病。”
真不愧是山风山茶两兄妹，一样诚恳简单，方轻轻说：“一百两够不够？”
山风：“？”
“我给你一百两，让我过去。”方轻轻又提点，“如果你能击杀张师姐，我再给你一百两。”
张师姐吓得往后缩了两步。
准备拔腿就跑似的。
“我不会击杀队友。只是无功不受禄，我——”
“就当是买路钱。”说时，方轻轻从他身侧走过，她赶时间，没空说这些，“比赛结束后找祝福去领。”
山风：“……”
身后，张师姐的唾骂声太大以至于方轻轻都能听见：“山风！你这个蠢蛋，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你肯定被她骗了！孬种！”
跑了段路，鹿乘从东南方向走过来。
方轻轻停住脚步，直觉：“结束了？”
鹿乘点头：“脱离了林远的阻滞，徐之赢又想速战速决，我们必输，所以我提前一步撤离。“
方轻轻：“林家人和钟齐呢。”
鹿乘：“他们都被徐之赢打中出局。”
鹿乘是初级弟子，气是最弱的，居然能够存“存活“下来，看来他的观察力也很厉害，决断迅速，当然，肯定也“聪明”，让别人当挡箭牌了。
现在场上剩下：
徐之赢整队。
方轻轻这队三个人。
山风张师姐两个人。
很好。方轻轻说：“还有机会。我们回洞里面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