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我吝惜药剂，小家伙，”年迈的医生似乎猜到了潘西的想法，捻了一下自己嘴唇上面的胡子，不紧不慢地向她解释，“毒素在你身体里待了太久，都快要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了。”

“我不好奇它究竟是什么样子，”潘西撅起小嘴，对于医生一直都说不到正题感到不满，“我只想知道，我现在的样子还能治吗？”

“当然，”医生在这一点上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仅仅用药剂的话做不到，你可能需要做手术。”

潘西对于医生的话并没有什么异议，“那您还在等什么？”

“我在等您确认，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医生看了在一旁的兰尼一眼，“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不小的开销，”兰尼听到医生的话，显而易见地犹豫了，“我可能……”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根本不会变成这样。”听出兰尼的犹豫，潘西躺在手术台上，看着没有明显色块分别的天花板，幽幽地提醒，“拖这么久才带我来看医生，也是你的决定。”

“那是因为留里克在停电，”兰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如果执意在留里克恢复电力供应之前就出来，你恐怕还要被雪怪多抓上那么几下。”

“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不然我现在还在旅馆里安睡呢。”即使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很大概率会辗转难眠，潘西也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做出这么一个假设。

“我就该把你丢在雪地上，”兰尼看着潘西故作无辜的表情，在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上了一个麻烦，“那样你就不会赖着我了。”

“听起来倒是很符合一个小蟊贼的职业道德，”潘西面不改色地回怼，“你还没有做好决定吗？医生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兰尼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似的，恶狠狠地瞪着潘西，即使不服气却还是对着医生说话了，“那么麻烦您了，一切费用……我都会承担。”

得到了兰尼的承诺，医生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声“好”，就转身仔细关注起潘西的情况了。事实上，潘西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除了她脸上的几道抓痕；但医生却根本没有关注她脸上那几道明显是雪怪身上的抓痕，她的病灶可不在这里。

从手术台下的抽屉取出自己要用到的工具后，医生终于安稳地坐在了手术台前。他一手拿着手术刀，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小型的灯筒，把它们放在了该放的地方。

安置好一切后，灯筒散发出的柔和光晕缓慢地在潘西身上来回游移，直到那个灯光在潘西脖颈附近的时候飞快地变成红色，急速地闪烁了几下后，刚才一直没有动作的医生才用手术刀的刀尖接触到潘西颈部的皮肤。

潘西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她没办法放松下来，这是属于猎人的条件反射：当可能危及一个人生命的东西的确在她的脆弱之处时，哪怕明知那个人没有恶意，她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医生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变化，连忙尽量放柔了声音，“放松，你这样我会没办法做手术。”

潘西当然明白这一点，可是她明白与她反射性的紧张并不冲突，而她尝试过几次后，发现自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这个反应，不由皱了皱眉，“有曼陀罗，或者昏睡魔法之类的东西吗？”

“哈，瑞普特斯恩人不喜欢提到魔法，”医生听到潘西的话，马上意识到了她准备怎样做，“但是类似于曼陀罗的东西，或许是有的。”

这样说着，医生又在手术台下面的抽屉里翻找一通，从里面找出一个装着浅蓝色液体的注射器，把它的针尖按在了潘西的手臂上。

“这是什么？”潘西感到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了一点舒服的凉意，不由得喟叹了一声，“它可真——”

话还没有说完，潘西就没力气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了。她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昏昏沉沉的睡眠中一样，但是她又清楚这并不是睡眠，也没有昏迷，不然她的灵魂早就该落入梦魇之国了——她现在是有意识的，只是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动作，也没办法调动自己任何一块肌肉而已。

“这可要比曼陀罗厉害多啦，”潘西心想，“就是不知道，医生说的手术会是什么样的？我还真的是和很想知道呢。”

但是因为现在的潘西没有视力，她根本没办法意识到医生现在做到了哪一步，只能通过模糊的光影判断医生的动作。潘西觉得现在的感受既奇妙，又让她有些莫可名状的慌张。

而这种慌张到医生将手术刀再一次放到她的脖颈附近时到达了极限，潘西觉得如果自己不是没有办法动作，那么她早就暴|起反抗了。然而她现在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手术刀尖缓缓地刺透她的肌肤。

“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举措，但是我们没有退路了，”兰尼似乎同她说了一些什么，或许是因为刚才注射的药剂的影响，潘西觉得他的声音和她平时听到的兰尼的声音不太一样，它听起来远比兰尼平时说话的声音成熟得多，“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变得越来越强大。如果我们不想办法克制他们，我们迟早都会死在那些人手里。”

潘西有些听不懂兰尼的话了，这让她有些迷茫。她十分想在这个时候问一句“什么”，但是无能为力，只能一头雾水地接着听下去。

“只要克洛汀阁下醒来，我们就可以见到成效了，”医生似乎也开始说什么她听不懂的话，一面同兰尼说话，一面用手术刀进一步深入，潘西几乎都要怀疑，他再用力一点，就可以用这把手术刀将自己捅个对穿，“……她真是个伟大的人，希望我们的努力都能有所结果。”

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年轻男人，与他垂垂老者的形象十分不符合。

潘西这下终于意识到不对来了。贫民窟里的医生和盗贼，可不会说这种话：因为那管药剂的作用，她产生了幻觉。虽然不知道那管药剂的原理究竟是什么，但她的的确确是听到了一些莫名其妙不着头尾的对话。而这些对话到现在也还在持续着。

更成熟的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的确伟大，能够不经过元老会其他人的同意，就做出这样的决定。艾丽西亚难道缺她这么一个人做实验品吗？”

“这您大可放心，克洛汀阁下一定不会有事，”那个更像是“医生”的人的语气听起来就从容多了，“实验成功的可能性是九成半，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而我们也即将获得我们的最强武器——那些人，也可以为了他们的平等理想而奋斗了。”

“是的，这是一个双赢的计划。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她一定要做第一个。正如我所说，愿意为了‘平等理想’而牺牲的人那么多，我们根本不需要拿一个远渡重洋来到这里的天才魔法师来做实验。”

“您这话就不对了，”“医生”似乎不太赞同那个人的话，“你们也应该是为了消除对于那些奴隶的压迫来到这里的，如果让他们做你们的小白鼠，那么和不离开海的那边有什么区别？克洛汀小姐或许比你们都要纯粹得多。”

“纯粹这种东西，在政治舞台上简直就像是贬义词，”那人像是叹了一口气，“希望最终结果能够配得上她的牺牲。”

“这您无需多言，”“医生”再一次强调了自己这项实验的安全性，“虽然术后可能会出现什么无法预测的并发症，但是手术过程绝对是安全的。您最好相信故国的第一医者，阁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面对“医生”隐隐的愤怒有所退让，尽力解释自己的话，“我并非不相信您，只是对于她的选择无法理解而已。”

“很难理解吗？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些理想主义者，他们愿意做那个伟大而无私的人，”“医生”对于这件事倒是处之泰然，“更何况，她是一个……天才魔法师。她可能会是我的第一个实验品，也是最完美的实验品。”

“没有人会认为第一个就是最完美的，您太自负了，”那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谦卑，却似乎还是没有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们都没办法承担。”

“按照你们的誓言来说，她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她是这么对我说的，所以她主动要求做第一个实验品。‘如果在需要小白鼠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们，那我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呢？’——这是克洛汀阁下的原话。”

“如果是抱着这种想法，那她未免太过天真，”那人语气听起来已经有些阴沉了，“如果每一个魔法师都像她这样，那么谁去保护那些‘平民’？”

“可是，克洛汀阁下说……她不愿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