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正午时分。
此刻日头正盛,毒辣的阳光散落而下,将双龙镇的石板路烤得发烫,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双龙镇家家闭户,街道上更是见不了半道人影,镇民们尽数躲回家中,不敢发出丝毫动静,若不是偶尔传来一两声幼儿的啼哭,乍眼一看,还会以为这是座荒废了的城镇。
这般如临大敌,是燕山贼来了。
四十余骑呼呼喝喝地拍马涌入了双龙镇,他们皆以红纱缠面,大多穿着皮甲,为首的两大当家的胸甲上还镶着铁。众贼人或是手持马刀,或是拿着长矛,再不济也是配了一柄朴刀,全是边军将士的制式兵器。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而这成了匪的兵,必定是劫掠得得更狠,也怪不得这队人马被养得膘肥体壮。
“大当家,你看!前面站了两个江湖人,看来报信的杂种没诳咱们!”一个斥候模样的马贼望城镇中心望了望,立即向那大当家赵三刀汇报道,“听说是鹤唳山那边来的硬茬子。”
赵三刀脸上刻着数道刀疤,马鞍旁悬着一颗风干的头颅,一看就是个狠角色,只见他冷哼一声,“甚么硬茬子!不过就是个把个不知死活的讨死鬼。”
“大当家的,鹤唳山的人可都是滚刀肉,咱们还是小心为上。”二当家杜大虎单眼蒙着铁罩,但这仅有的目中闪过的尽是狡猾。
“哈!那老子更是要会一会了!”说罢,赵三刀领着燕山贼们纵马冲到到了双龙镇正中——裴离珠和公输俅正守候在此处。
两拨人隔着十丈对峙了整整一刻,互相打量着彼此的本领和底细,燕山贼这边人多势众,兵马强壮,而裴离珠这边虽仅有两人,但赵三刀和杜大虎是习武之人,自是能隐约感受到裴离珠身上散发出的高手气息。
“素闻赵大当家武功高强,刀法刚猛,在下鹤唳山裴二,特来求个指教。”裴离珠率先行出一步,抱剑行礼,说的是求战之言,语气却是十足温和,仿佛当下仅是武林人之间的约战切磋一般。
“哈!大老远的跑到燕山这来,就是图个切磋?”赵三刀啐出一口唾沫,面上全是不信之色,“你这娘们说的甚么屁话。”
众燕山贼亦哄笑骤起。
裴离珠不气不恼,素手轻抬间,腰间三柄匕首与佩剑尽数递与公输俅,“老幺,走远一些。”
“是,二师姐。”公输俅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便拿上了裴离珠的兵器,运起轻功奔至四五百步外的大树旁,他正正跪坐而下,将兵刃放在离自己手边三尺之处。
眼见她坦然卸下兵刃,群贼逐渐没了喧嚣,全数狐疑地直直盯着她,空气中顿时只留下了马儿的响鼻声和沙沙风声。
裴离珠自信地行出两步,从地上信手拾起一截树枝,随手比划几下,竟也发得出阵阵清鸣,“怎的,大当家的不敢?”
“好狂妄的娘们,好!有意思!”赵三刀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对方挑衅到了这个份上,他作为群贼首领,没有不应战的道理。
他从坐骑上一跃而下,将背上的九环刀‘刷’的拔了出来,刀锋斜指地面,石板路登时裂开一道半指深的细缝。
“若是你输。”裴离珠声音轻柔,却字字铿锵,“你们所有人以后不许再来这双龙镇。”
树枝堪堪点地,那赵三刀立即暴喝着朝她面门劈出一刀!刀环齐声尖啸,刀风爆出破空之声。
裴离珠心知木枝难敌重刀,刀锋临身的刹那,她反而往前半步,瞬身切进了刀势的空隙之中,树枝轻点刀背,九环刀竟被生生荡开了数寸,刀势偏转之下,刀锋重重轰入地面,惹得碎石飞溅。
“好身手!”赵三刀双眼充着血,刀势一转招式陡变,九环刀化作一片寒光,连环三斩,刀刀直取要害。
而裴离珠似乎早就料定他的变招,身体左右腾挪,总在刀锋还差一厘的时机从容避过,赵三刀两招不中,手中九环刀疯狂挥舞,又气急败坏地连连砍出十数刀。
可刀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劈出最后一刀之时,赵三刀已然气息凝滞,身法亦不自觉地顿停半息。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裴离珠手腕往回一转,树枝如灵蛇一般穿过叮当作响的刀环,精准卡住了刀身。她身形微沉,反手将树枝往地上刺去,赵三刀顿觉臂膀一麻,九环大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
瞬即,裴离珠势如疾风,手中枝两次直刺,便轻而易举地刺瞎了赵三刀的一双招子!
群贼眼见赵三刀被裴离珠以树枝轻取,纷纷大惊失色,杜大虎最是刁滑,正准备招呼众人一拥而上,谁知后方突然生变!
一声惨呼,一粒带血头颅忽地从后方飞到他们跟前来!
原来是李晋云。
她趁着燕山贼的注意力全数被裴离珠吸引,突然从斜后方的小巷暴起,起手刀落便斩获了一枚首级。
随即,李晋云的长刀如电破空,自最后排一名贼人的后颈贯入,刀尖穿喉而过,带起一蓬血雾;她身形不停,刀锋横拉一击,又顺势斩落下第二名贼人持弓的右臂;断臂还未落地,刀光已折转上挑,利落地将第三名贼人的下颌连同半张脸生生劈开。
“后面!后面有……”
示警声戛然而止,李晋云旋身一记回斩,说话者的头颅斜飞而起,脖颈断口处的鲜血直直喷溅三尺!贼众这才惊觉有人在后偷袭,可是阵型已溃,前排者回头张望时,后排人正推挤着向前逃命,数十骑撞作一团,犹如下了油锅的冷水。
“他奶奶的!谁再哭爹喊娘的,老子切了他的舌头!”二当家杜大虎在燕山贼中素有威信,虽说众贼大受动摇,被他这么一呼喝,倒也勉强稳住阵脚,后方的贼人已然可以集结成阵同李晋云缠斗起来,前排的贼人则是拍着马向裴离珠冲杀了去。
“裴师姐!接剑!”越飞白蓦然从一侧的屋顶现身,将长剑抛向裴离珠,这剑客飞身接住佩剑,却也不回头与众贼人再斗,足尖一点,径直向东边巷道掠去。
以寡敌众本就是不智之举,李晋云见裴离珠顺利脱身,亦不再恋战,她手中长刀在身侧划出半弧,逼退近前两名贼寇,随即转身闪入左侧窄巷。
“给我分头追!”虽说折了老大和几名好手,杜大虎依旧认为己方占有极大优势,此番若不将这几个人斩杀,他怕是日后压不住这帮穷凶极恶的手下。
燕山贼们领了命令,立刻分成两股行将追去,十余人挥鞭冲向裴离珠遁走的东巷,余下二十骑则由杜大虎带领,如潮水般涌向李晋云退入的窄道。
李晋云疾奔间忽地听脑后风声啸起,矮身堪堪避过一支掷来的短矛,那短矛深深卡在了前方立柱之中,她足尖蹬柱借力折转,长刀顺势劈落,将追得最近那名马贼连人带鞍斩成两截。
但在血浆泼洒中,第二骑已挺□□来,枪尖距李晋云咽喉不过三寸,真正是险之又险!
“晋云儿!趴下!”越飞白的身影从屋檐边缘一掠而过,她猛地拽动绳索,檐下暗藏的钉板轰然砸落,将李晋云身后的两名贼人钉死在了血泊和碎木之中,见友人脱险,越飞白仍不敢放松,急忙指着方位大呼道:“再往左跑!”
李晋云遥遥向越飞白点了点头,又拔足向左跑去,才跑出十数步,追赶着她的当先三骑突然人仰马翻!
数桶桐油被越飞白推落下来,石板路上顿时泛起一片油光,战马铁蹄踏上桐油后纷纷嘶鸣着滑倒在地,将背上的骑手重重摔在了石板上,后排贼众急忙勒马,却听屋顶机括连响,十数支短弩呈扇形覆盖而来,箭矢破空之声与哀嚎混作一团。
“弃马!你们去追那使刀的娘们!老子先去宰了那个放暗箭的!”箭雨下又折了四五个手下,杜大虎登时勃然大怒。
这几下交锋他可是彻底明白了,行动灵敏,四处策应的越飞白乃是最其中关键,若是拿不下她,恐怕众贼会损失更多。
思及此处,他率先跃起,粗壮的身体竟灵活非常,一脚蹬在墙壁借力,便翻身攀上屋檐。其余几名穿着轻装的马贼亦紧随其后,如狼群般分散包抄,朝越飞白围拢过去。
越飞白余光扫见追兵,瞬时展露出一个自信笑容。
她本可以轻易甩开这些贼人,当下却故意放慢脚步,一身蓝衣在风中轻摆,在这血与赤阳中显得尤其的打眼。
“小娘们,跑不动了吧!”一名马贼狞笑着扑来,手中短刀直取她后心。
越飞白头也不回,双指并拢地向后一点,那马贼身形骤然僵住,他瞪大眼睛,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整个人如木偶般直挺挺地从屋顶栽倒下去。
杜大虎见状大怒:“这娘们会点穴!”
越飞白轻笑一声,又从袖中摸出几粒小石子,指尖轻弹,石子破空,精准打在几名马贼的穴道上。
有人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有人径直爬不起身,浑身瘫软,杜大虎勉强侧身避过石子,却见越飞白已早已落在另一处屋脊,朝他轻轻勾了勾手指。
“混账!”杜大虎怒喝道,一个纵跃便追上了越飞白,而这小贼也不跑,只是抱着手悠然自得地上下看了看他,眼中一半不屑一半玩味。
“最讨厌你们这些做强盗的,一点章法都没有,真是辱没绿林二字。”越飞白出言嘲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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