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尚在鹤唳山时，李晋云便惯于应对林照雪那步步抢攻的功夫，额前黑发才被掌风拂动，她已然横刀护身，黑暗中响起一道金石交鸣之声，迸溅的火星照亮了一张阴鸷的面容。
那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其人神态阴郁，唇上裂着一道疤痕，臂长如猿，双手都套着黑铁所制的甲手，怪不得凭借双手就可以与精钢长刀相击。
越飞白趁此机会点燃了篝火，火光骤然亮起，那甲手上的血锈被李越二人瞧了个清清楚楚，她们心头齐齐剧震——
糟了，竟碰上了厉残阳！
裴离珠曾与二人说过‘血手贪狼’厉残阳的诸多特征，眼前这人条条俱中，想必就是那魔头了。
“前辈的掌法真是非同寻常，您这般人物，何必与我们小辈过不去？”越飞白眼波流转，巧笑倩兮道。
这厉残阳却反问道：“你们，是鹤唳山的走狗？”
“晚辈与鹤唳山素无瓜葛，前辈莫要错杀好人。”越飞白言语之时右手负在身后，两柄飞刀正在她指尖翻转蓄力。
“哈哈哈！”厉残阳仰天大笑，“好人？你们汉狗最是阴险狡猾，哪有甚么好人！纳命来吧！”
话音未落，那双血迹斑斑的铁手早已化作夺命黑风，向二人猛然攻去！
李晋云面色一凛，手中刀劈出了一道弧光，却不料厉残阳身法了得，铁手翻飞之余，竟以擒拿手法扣向刀背，她手腕一沉，意欲抽出刀身，却惊觉长刀竟在这双铁手之间纹丝不动。
刀锋即将被捏碎的刹那，越飞白出手了。
两点寒芒破空而至，直取厉残阳咽喉要害。
“雕虫小技！”厉残阳冷笑着侧开身子，一只铁手横扫间瞬时击落了两柄飞刀，不想这仅是虚招，越飞白真身已闪在他肋下，双指如剑，意欲点在他鸠尾穴，其势如疾风，若是中招，不死亦会重伤。
但厉残阳乃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纵然对方再快，他仍旧从容，只是反手锁住李晋云持刀的右腕，借力打力将长刀抡向越飞白颈侧！
刀光映出越飞白骤然收缩的瞳孔，李晋云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不假思索地松手弃刀，任由自己空门大开。
刀客若是失了兵器，无疑是任人宰割，好在长刀刚落地，她已然回身踹在了厉残阳面门之处——这是林照心教她的小小花招，临近斗者一寸短一寸险，判官笔极易与人陷入近身缠斗，因此林照心最懂得在缠斗时如何逃脱险境。
厉残阳甫一吃痛，立即放开了手，李晋云乍一脱困，右手已抄起长刀，刀尖点地划出半圆火星，恰与厉残阳重新拉开三丈距离。
“晋云儿，这人掌法和擒拿术俱是了得，切莫让他沾身。”越飞白并过身去，压低声音道。
“嗯。”李晋云微微颌首，道：“你站远一些，我来独自斗他。”
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好，那我等你得胜。”越飞白知晓李晋云在正事上性子奇倔，必然不会有分厘退让，要是她还在一旁多作劝说，反倒辜负了这份心意。
而李晋云确然有自己的考量，越飞白手无寸铁，与厉残阳相斗定然讨不了好，再且她的仇人中亦是有武功高强的江湖武人，当下有这般机会验证自我，她决不会错过。
厉残阳何等老练，岂会给她们喘息之机，发力一蹬，铁掌即擦着李晋云耳际划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她顺势沉腰挥刀，长刀横削对方下盘，却被厉残阳抬膝格挡，又带来了一片火光。
原来他的小腿处藏着精铁护腿。
这魔头趁机探爪扣向李晋云咽喉，她急忙后仰，同时刀柄重重戳在对方肘关节麻筋上，厉残阳闷哼一声，五指仍在她锁骨留下三道血痕。
又互拆了十几回合，二人错身而过时，李晋云突然抛刀换手，反手握刀自下而上斜掠，可惜不能建功更多，刀锋仅仅割开了厉残阳的腰带。
一刀不成，那便再来一刀！李晋云再次追击而去，却不料那厉残阳蓦然后撤数步，竟借着树干腾空而起，旋身又向李晋云轰出了从天而降的一掌。
正是他适才偷袭李越二人的掌法！
好凛冽的掌劲，李晋云心中感叹，如是正面与他相拼，必定会有所损伤，不过她偏偏要应对敌手最强之处。
她下盘凝聚了千钧力，足跟几近碾入土中，这力道自地而起，从足到腰再至肩背，最后尽数灌注在了刀尖之处，竟颤出一点寒星。
她坚定地举刀迎向了那铁掌。
“嗤！”
刀尖竟穿过了厉残阳坚不可摧的手甲，直至刀镡没入血肉，他暴喝一声，掌势不减反增，带着贯穿手掌的长刀重重拍在李晋云右肩。
她登时被击飞倒地，在尘土飞扬间咳出一口鲜血，越飞白见她受伤，不禁慌了神色，刚要向前，刀客沉声道：“无事，不要过来。”
厉残阳并指连点臂膀各处要穴，掌心处涌流的鲜血陡然少了，然他铁手一挥，原本就伤痕累累的长刀居然从中间断开，只余下一尺不到的刀身不说，断裂处更是参差起伏。
“呵，够狠。”他冷哼一声，将残刀抛至李晋云身前，“你和我各伤一臂，这次算打个平手。”
李晋云勉力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拾回残刀，冷笑道：“谁要与你平手，我一定要和你分出胜负。”
厉残阳不禁心中暗叹：好是斗志顽强的女子，竟是如此悍不畏死，若她不是汉人，留她一命也未尝不可，可惜……
于是他大笑道：“好！好！那你我不必再做保留，就豁尽余力拼这最后一招罢！”
说罢，他周身气劲暴涨，十二成劲力全数聚在右手，一掌轰向李晋云面门。
“来得好！”李晋云手握残刀，亦一往无前的向前。
她仅是向前，似乎前方是甚么腥风血雨亦全然不怕，任谁都不能阻挡她半步。
可是厉残阳的掌力着实骇人，全力施为之下，二者尚未短兵相接，李晋云便被他轰得头昏脑胀，那只铁手携着摧山裂石之势，眨眼间已逼近面门！
他大吼道：“你刀手相加亦不及我手长，你这残刀是刺不到我了！”
生死之际，李晋云依旧毫无畏惧，反而心中被激起更多斗志。
她大喊道：“未必！”
李晋云猛然弃了刀，将残刀掷于敌手心口之处。
厉残阳如是想，长刀已断，那参差切口怎能刺穿自己这横练之躯？
岂想，电光火石之间，李晋云瞬时抽出右腿，以腿御刀，脚掌精准踢中了刀柄，断刃得此助力骤然加速，直捣魔头心窝！
越飞白眼见这两人成了同归于尽的局面，顿时面色大变，好在二人即将双双败亡之际，厉残阳双腿一蹬，抽身急退，因此李晋云仅是被这一掌轰得口鼻流血，并无性命之忧，而这魔头心口处则破出一寸深的创口，渗出涓涓鲜血。
“晋云儿！”越飞白连忙飞身上前，稳稳接住了李晋云摇摇欲坠的身躯，急急问道：“你没事吧？”
李晋云摇了摇头，只是转头望向厉残阳，咳着血沫冷道：“好窝囊的结果。”
厉残阳站在原地，不声不响，他这一路被裴离珠追赶到燕山，东躲西藏之下，心中早已没了锐气，而适才的生死刹那，他竟心生惧意，不敢再向前半寸。
无疑，这一次是他输了。
他心下自嘲：血手贪狼，不外如是。
“燕山不留丧家犬。”厉残阳微微埋首，即转身离去，一息之内，这人就在林中隐没了影踪，隔了半响亦无动静，看来是离开了。
越飞白这下才终于松了口气，但才放松下来，无名火又起，她猛地攥住李晋云的手腕，连连骂道：“让你逞能！被打得连小命都差点没了！你的命多金贵啊！干嘛和这个魔头拼得你死我活？还让我别过来，你看你看，被人揍得破破烂烂的，这下高兴了吧！”
李晋云从未见过越飞白有过如此大的火气，忍不住垂下眼睑，轻声道：“是我又莽撞了。”
“现在认错有甚么用?”越飞白气得脸色通红，又怒道：“你当你是铁打的？你要是着实赢不了那魔头，让我接住便是，我自会想办法应对，以后再敢逞强试试！”
“是，以后不会了。”李晋云心虚地低下头，更不敢看越飞白的怒颜了。
“是是是！是你个大头是！”越飞白怎会察觉不到对方话说得不真诚，她半真半假地挤出几滴眼泪，“你怎的不想想如果你死在他掌下，留我独自应付这烂摊子……我怎么办？”
“我想过了。”李晋云正色道，“你轻功这般好，他定然追不上你，此番是我拖累了你，若只有你一人，你早就逃离此处了。”
“呸呸呸！胡扯！你看你说的甚么混账话？啊，真是气死了！”越飞白听闻这话更是怒意冲天，但见到李晋云一连咳出数口血沫，她又不住的心疼，所有怒骂都哽在喉头，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算了，今夜不和你计较这些，快让我看看你伤成甚么样了？”
说罢，越飞白就径直去扯李晋云的衣襟，惊得她登时按住了领口，吞吞吐吐道：“我，我自己来……”
“自甚么自！来甚么来？”越飞白啐道，“你伤在肩膀，自己怎么来？再闹别扭，小心我点你哑穴！”
“……好。”李晋云只好放开手来任由越飞白摆弄。
才掀开衣领，便是三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好在伤得不深，上个几天药就能好，要紧的是右肩处的掌伤，那处一片黑紫，恐怕没有半月时日是好不全了。
“好在没伤到筋骨，要不然……”越飞白忽地瞥见李晋云胸前闪过的一道青光。
原来是自己当年赠与她的玉雕小虎，这小虎被李晋云用细绳挂在脖颈上，养得色泽水润，竟比当年更为莹透，想必是鲜少离身。
见到这旧物，她不禁目光一柔，浅笑道：“呀，你还留着它。”
“是。”自己的上衣被剥开小半，李晋云正羞红着脸呢，她捂住胸前轻咳两声，道：“挚友相赠，自是要留意保存。”
“哼，这会儿倒是会卖乖说好话了。”
越飞白给李晋云上好了药，又从帐篷里拿出褥子平铺在了篝火旁，“今夜就睡在这里吧，你且安心歇着，我来守夜，万一那魔头去而复返，让我来对付他。”
“好。”李晋云边答边躺下身去，她知道自己得赶紧将伤养好，否则这一路行去定会拖累行程。
越飞白掏出手帕，就着水囊浸湿，轻轻擦拭着她面上的污脏和血迹，忽然皱起眉头，又骂出声来：“咦？那魔头何时伤了你的左眼？怎的眼眶都青啦？哎呀，眼睛也肿了，红彤彤一片，真是好辣的手段！”
“是你打的。”说到此处，李晋云别过脸去，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意，“就在厉残阳袭击之前。”
“这决不是我打的，指不定是你自己睡着的时候磕着哪儿了。”越飞白心知是自己睡相又不老实了，决意打死不认，她顾左右而言他，“哎呀，你快睡吧，明儿还要起早赶路呢！”
“唔。”
“怎的？你再瞪我，我就拿药把你眼眶糊住，呵，反正也是伤了，这不正好？”
“……我睡了。”
李晋云合上了眼，不过片刻，苍白的面容渐渐舒展，看来已经安然睡去。
越飞白凝视着这张熟睡的脸庞，嘴角不自觉上扬，但这份柔软只停留了一瞬，她立刻警觉地抬眼扫视四周，林间风声呜咽，树影婆娑，当下还不能确认厉残阳是否彻底离去，每一处暗影都可能是潜伏的危险。
旋即，她转身走向了幽暗的树林，生怕惊扰了他人梦境，走出足足数丈才提气纵身，身形如燕般掠起，不过两三下，她就落在了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梢上。
如此，方圆十里任何异动都不会逃过她的双眼，她倒要看看那厉残阳可有胆子卷土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