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一望,光阴飞逝,转眼间又是数个春秋。
李晋云如今二十有二。
这几年来,她昔日眉宇间凝结的郁气早已消散无踪,面貌上总算有了一些青年人的朝气,整个人虽然看着还是冷冷清清,但是性情变得更为自信沉稳。
再加上她自身的好样貌,竟惹得鹤唳山上不少弟子对‘王大娘身边的帮工姑娘’暗暗倾心,王大娘常打趣说,如今厨房外探头探脑的年轻弟子,十有**是来瞧这位帮工姑娘的。
而江浸月等人在鹤唳山的各色比试上则是各显神通,已然成为外门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翘楚,倘若她们不是带艺入门,想必早已被萧时晴看中,收入门下亲自指点。
且在明面上,诸人仅以剑法论武,假若大家拿出自己的看家功夫,鹤唳山的许多内门弟子恐怕未必会是他们的对手。
这让李晋云对自己的信心大涨,在这群人中,她的武功仅弱于江浸月,而江浸月上次小比仅仅只用了十招,便尽败萧时晴座下备受看好的关门弟子,大大的出了一番风头。
机缘巧合下能结识到这帮朋友,并被她们引为知己,属实是李晋云短短二十二载人生中难得一遇的幸事。
说起朋友。
……朋友。
李晋云蓦然想起了越飞白。
近十年不见,不知道越飞白现在怎么样了。
依旧是那副狡黠的小女儿模样吗?是否仍嗜甜如命,整日与那些甜腻的糕点为伴?
王大娘常说,要是甜食吃多了,人容易困倦不说,牙齿还会悄悄烂透,若是有缘再见,定要好好劝劝她才是。
越飞白自幼武功不凡,现在想必更是英姿飒爽,神采四溢。
她那般潇洒任侠,定然是嬉笑怒骂地走遍了大江南北,顺带着四处匡扶弱小,行侠仗义。
也有可能成日闹腾得紧,造出许多荒唐场面,被无可奈何的越凌前辈拘在某处,倒也乐得结交新友,自得其乐。
无论怎样,她都希望越飞白和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师姐?晋云师姐?”林照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又响,少女的纤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石头都要被你坐出坑来了。”
李晋云这下才回过神来,“嗯?何事?”
“师姐怎的又走神。”林照心鼓着腮帮子跺着脚,不高兴的抱怨道。
江浸月为武痴狂,谢青明又端方过甚,因此这几个姐姐中,她最亲近面冷心热,会偷偷为大家留饭的李晋云。
李晋云淡淡说道:“对不住,今晚给你留个鸡腿。”
林照心实属吃货,立刻凑到李晋云身旁拊掌欢喜道:“就晋云师姐对大家最好!”
李晋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她始终是不喜欢和旁人挨得太近的,“你方才和我说甚么?”
“我说,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赢二师姐,上次小比我输给她,输得可难堪了。”林照心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现下想起来还觉得脸上无光呢。”
她所说的二师姐乃是萧时晴亲自教导的弟子裴离珠,其人姿容端丽,剑法精妙,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这裴离珠在五年前就被萧时晴放下山去行走江湖,做出了许多威震江湖的大事,可谓是大大扬了鹤唳山的威名。
李晋云看过裴离珠和林照心的比试,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面,语气中捎带了两分同情,“二师姐比浸月阿姊还要强上几分,你输得不难堪。”
“李师姐何必替这懒丫头开脱?谁让她不用功!”林照雪的声音自老松后传来,跟在他身后的,乃是江浸月诸人。
今日是众人约定互相比试的一日,因着前不久的小比中不少弟子表现上佳,因此萧时晴极为难得的给弟子们放了几日假。
于是原定子夜切磋的约定,遂改在了白日。
“就数你最刻薄!”林照心对着自己的兄长做了个鬼脸,“不仅刻薄,还来得这般迟!”
江浸月拦住了两兄妹的争吵,神采奕奕道:“迟来自有迟来的道理,晋云,庄主方才差人四处寻你。”
李晋云并不作声,只是静静等着江浸月继续下文,只听她说:“大家都知道晋云你同我相熟,便委托我来传个话。”
“噢?庄主找我做甚么?”这十几年来萧时晴对她不闻不问,此刻突然召唤,倒叫她心头一紧。
江浸月笑道:“庄主似乎是有要务差你下山。”
“极好!没想到晋云妹子是咱们之中最先下山的一个。”敦厚朴实的秦阿九叫了个好,鹤唳山门规森严,没有庄主命令,庄中之人不得擅自下山,诸人习得一身武艺,自然是希冀能下山一展身手的。
众人之中论谢青明心思最为缜密,她略有忧虑的说道:“庄主并不知道晋云的本领,却不知缘由的遣她下山,也不知此事祸福。”
林照雪性情最是刁钻犀利,他冷哼一声,“李师姐去了便是分晓,我等何必在这儿浪费光阴议论此事,庄主的想法哪是我们这几个小辈能揣测的。”
“好,今日比试暂且记下。”李晋云虽满腹疑云,也认为无论好坏祸福,也得去了才能知道结果,只要她的武功没露馅,萧时晴想必也不会为难她。
不多时,李晋云便走到了那南峰小居,这处居所与鹤唳山庄主的身份极不相称,着实过分朴素了些,既无奇花异草点缀,亦没有精巧陈设,唯有檐角一串褪色的残破风铃与剑穗在微风中静默无声。
萧时晴喜爱清净,除非庄中有需要她主持的大事,她是不怎么露面的,因此李晋云尽管来到鹤唳山十数年,亲眼见到萧时晴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时,萧时晴正背身而立,手中反复摩挲着一封书信。
李晋云暗自思忖,刻意收敛了习武之人的气度。她佝偻着背,低垂着头,行走的脚步亦拖拉细碎,声音也刻意放得有气无力:"李晋云见过庄主。"
“嗯。”萧时晴头也不回,指尖仍在信笺上游移,“听说你和越女侠的大弟子很是相熟?”
“是,庄主。”听见萧时晴突然提起越飞白,李晋云心底有些诧异。
萧时晴又问:“听越女侠说,你对幽州风物颇为熟稔。”
李晋云被这话弄糊涂了,她不到十岁就来到这鹤唳山,幽州境况如何,她不说是一概不知,那亦是极为陌生,但是越凌前辈这般说辞必然有她的深意,她自是配合就好,萧时晴身为一庄之主,总不可能出言诈她这小小角色罢。
于是她硬着头皮应道:“越女侠说得不错。”
“如此甚好。”萧时晴点点头,又道:“我昨日接到越女侠的飞鸽传书,她们师徒二人要去幽州边塞办一件要紧的大事,过几日你且先行一步,去安乐郡做个接应,并权当向导,越女侠乃是为国为民的当世侠客,你须用心做好此事。”
“谨遵庄主之命。”李晋云躬身告退,甫一出屋便险些按捺不住上扬的嘴角。她适前还苦思冥想着应当如何下山,不想越凌前辈竟送来这般光明正大的机会。
她遂暗自发愿:报仇之前,定要先办好越前辈交代的要事,否则这恩情越积越多,真不知该如何偿还。
江浸月等人得知李晋云此行是为跟随越凌行侠仗义,能有机会下山一展身手,无不喜笑颜开。
数载相处,以武会友,纵使性情各异,几人早已结下深厚情谊。
江浸月行过万里路,连着好几个日夜,凭着记忆赶制出了一张颇为详尽的北方地图;谢青明江湖经验深厚,洋洋洒洒地挥毫写就一本《江湖行走要诀》;秦阿九向来把李晋云当作小妹妹看待,担忧她出门在外照顾不好自己,便备齐了露宿所需的一应物件;林氏兄妹则想办法找了门路,让相熟的师姐从山下带回了三柄精钢长刀,以来给李晋云傍身。
待李晋云出发的那一日,众人齐齐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饯别礼,这让李晋云即是吃惊,又是感动,心头涌起阵阵暖意。
秦阿九默不作声地将礼物挂在了她的坐骑上,眼眶里转着泪。
谢青明拉着她不停絮叨外面的世界很可怕,人心险恶,千万小心。
林照雪仿佛事不关己地抱着双手倚在一旁,眼中却也流露着一丝不舍之意;林照心伤心得呜呜大哭,往她怀里塞了不少吃食,生怕她路上饿了肚子。
唯有江浸月依旧从容含笑,她深知,此番下山好友终可卸下伪装,一展所长。
想到此处,她不禁为李晋云由衷欣喜,昂首问道:“晋云,以后还会回到这鹤唳山么?”
“不,我不会回来。”
李晋云坚定地摇着头。
她已然想好了,待报了越凌师徒的恩情,她不会再回到此处。
她要走自己的路。
纵然这条复仇之路前途渺渺,路阻且长,但除非行至尽头,她绝不会停下。
江浸月闻言连道了三声好。
历经数年来往,她虽不知道李晋云的详尽往事,但从每一次交锋中,她早已知道李晋云要走的路似乎和大家截然不同。
可是即便不是同路人,殊途何妨?这份以武相交的情谊,永不会变。
于是,一如初见之时,她豪迈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好对手!你我来日方长,江湖再见!”
李晋云默然片刻,郑重回礼:“诸位,江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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