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周瑶回神，拿起筷子：“清隽恬淡，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美人。”

梨涡更深，少年捏了捏驴耳朵，刚想答话，又叫周瑶打断了。

“这炒蛋的火候可是好，唔…比我姆妈做的还好……”她夹了一块金黄色的蛋片，引开了话题。

“我阿爹最会些家常菜，这都是他幼时教我的。”少年揉着驴耳朵，梨涡消退，话音沉沉。

听到他说曲侧君，周瑶倒吸口冷气，再也食之无味了。

“你家一定是遭了变故，才会沦落牙行吧。”她一边扒饭，轻声问道。

“是啊，天大的变故。为奸人所害，爹娘俱亡，余人尽被发卖。”他闭目放了碗，抬眉，遥望西天。

额，盛朝女帝应该还没驾崩吧。周瑶继续扒饭，心中惴惴，看来他是必要报仇的，连自己亲娘都恨到了骨子里啊。

“何人这般酷烈。我若将来有了功名，必要为你家申冤！”她故作严肃，皱了眉许诺。

何人酷烈……那不就她的便宜爹钱同，给嫡君出的宫斗主意嘛。

“我必要亲自手刃仇敌。阿瑶，科考不易，那是万里挑一的战场，你无须太过执着。”

心虚的周瑶只顾扒饭吃菜，一个不小心就撑着了肚子。

“哎，好像有点疼，真的。”

“叫你吃慢些。”

云镜起身，一手架住了她，一手为她揉肚子。

几下之后，果然好了些。

惊觉这动作的亲昵，周瑶真的有些伤神。早知道她把女主写的丑些了，她只想和男主和解，怎么现在看来，难道他对自己动了真情？

忍着痛推开了他，周瑶强撑着身子：“我去里头躺会儿，你也早些歇着吧。”

“真的没事？一会儿我烧水给你洗漱？”

“不必了。我自己擦两下，明日再说吧。”

说完话，她也不去看云镜，自己便回了房。睡下后，肚子没那么疼了，还想着明日若能起身，还是早些回学堂。那些个文章诗词，之乎者也，充满了脑袋，反倒令她安心。

所以，终于，西瓜还是没有吃上。

云镜烧了水，自己关门泡了个澡。

到了戌时，他从井中捞了西瓜上来，劈了一小块，丢与那头小驴。自己对着漫天繁星，和一弯上弦，吃起了西瓜。

吃两口，看看毛驴。

又吃两口，皱眉幽怨地往内院瞧去。

一阵夜风吹过，少年失笑叹息，他暗嘲自己，父仇未报，想什么了了微末。

第二日八月初六，周瑶特特起了个大早，天还未亮，就独自背了课本去了学堂。

到那里时，不过才卯时二刻（5点半），跨进学堂的四方院，正遇上徐先生在打太极。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圆融无碍，似要与天地同道的气势。见了多日未见的学生，也毫不停顿。

师生两个颇有默契，周瑶就立在边上静看。

一炷香后，拳毕收势。

对于这几日的失踪，先生略略听说，也并不多问。她老怀欣慰地拉了周瑶进屋，只同她说日后的科考。

今年院试的日子已定下了，提前了些，就在两月后的十月初五。

“时日太短，学生到底年少，院试恐要明年……”她皱眉沉声，没有把握。

“唉，你不懂科考就是一鼓作气之事。老夫看过你的卷子了，真是难得的才思敏捷，不过行文略青涩生疏。再练练八股段落，院试可期。”

这一批学生二十人中，今年取得童生资格的不过两人，再加上原来的一个童生。也就是四人一道去参加院试。

旁人都是学了七八年，才有这般成果。原来那位叫李黛的童生，院试都两次了，还未通过。

徐先生属意周瑶，要把书架子用车装了，直接送她家去。周瑶自然推拒，只肯拿了书院的钥匙，先生让她随时来，作了文章，不论几时，都可去找他。

想好了科考一条道走到黑，往后一连数日，周瑶都是卯时到，午间在街口随意吃两口包子，下午歇上半个时辰，又继续看到酉初。

开始两日，云镜还做了饭，等她晚上回来同吃。后来徐先生见她这般发奋，索性请家中一个小仆，每日两餐送去书院。

周瑶的脑子里，从未像现在这般，经史子集横飞，诗词格律齐放。到了家里，随意冲个凉，倒头就睡。云镜初时很不习惯，还来劝她。后来，也就不管，自牵着小毛驴去宗絮那里，练武也上了瘾似的。

就这样暑热渐退，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到了院试前两日，十月初三，周瑶巳正（10点）就拜别了先生，自归家去了。

她去街口买了点菠菜，面粉。见有小贩挑了最新挖的野生冬笋，又花十文钱挑了两支。

正想着鸡蛋似乎用完，巷子口就看到个小女孩，不过七八岁上下，在那叫卖。

蛋壳上还沾了新鲜的鸡毛鸡屎。

“小妹妹，你才几岁，一个人在此摆摊。”她特意多称了些。

“过年我就八岁了。一共六钱银子。”这小丫头平头正脸的，眼神丝毫不怯。

周瑶给了她一两，摸了摸头，说不要找钱了。小丫头推拒了两下，也就收了。

“谢谢姐姐！”童音清脆。

“卖不完也早些回家去。”

周瑶笑笑，提着一篮子鸡蛋菜蔬，拐进巷子，回家去了。

十月初三，今天可是男主的生日！

进了家门，就见云镜一身素白衣服，站在老树下出神。银杏到了最好的时节，金黄色的树叶，层层叠叠，冠盖遮了半个院子。

地上零星铺着一层落叶，秋意正浓。

金黄、素白，还有毛驴驼色的四蹄隐没在落叶中，剩下毛茸茸的灰。

见她回来，云镜倒是吃惊：“就要院试了，怎的今日这般早？”

晃了晃手里的菜蔬面粉，她往厨间走去：“回来给你做长寿面啊。”

少年讶然，也跟了进去。

就见周瑶先是加水和面，将面团搓成长长地一根，盘成一圈圈，盖了湿布，静置醒面。

接着洗了菠菜，小葱。

切葱花，放在两个面碗里，撒上香油、白芝麻、糖、盐、大酱。

云镜默契地坐到灶前，先引燃稻草，再塞了木柴。看她热锅，先煎了两个荷包蛋。又从水缸里舀了两大勺水，等着它煮开。

“阿瑶，你怎会知道，今日是我生辰？”他用火钳往灶里拨了拨，低着头突然问道。

“啊…”周瑶张口结舌，随口编道：“我听你说梦话。”

说完，水刚好开了。她赶紧掀了盖子，一只手捏住粗面，另一手一点点拉长它，往热水里送去。

云镜又拨了拨火，站到她身边看。

“你别分我心啊。这寿面，就要一根完整到头，才吉利。”

“嗯。”

这一根面，周瑶觉得有趣，早就做熟了的。借此岔开话，好在云镜也没有再追问。

此刻两手配合，前后拉伸。不一会儿，粗面用尽，两根完整的面条便好了。

一根面条装了一碗，又烫了菠菜，碧绿生脆。荷包蛋也是，一人一个，盖于其上。

“成了。”

云镜端了两碗面去外院，周瑶则正好趁空收拾了厨间。

天气已然微凉，香油味混合着草木香，蒸腾的热气，弥散开来。

十二岁以前，生辰都是父妃给他过的。金蒓玉粒，山珍海味，还有那唱戏的锣鼓声，阖宫庆贺。而现在，在这么个普通民宅中，吃着这长寿素面，他反倒也很喜欢。

“云哥，等会儿歇了午觉，咱们出去玩吧。”

“后日院试，无妨吗？”

“借你的光，我也歇歇。”

“也好，科考磨人，也不要太伤心神了。”

说是歇午觉，周瑶关了门，还是又做了篇策论，想着明日再去讨教徐老。是以他们收拾完了，出的门时，已是酉初（15点）。

云镜生于北方，虽卖来南边几年，却一直在服劳役做苦工，并没有机会出去看过。他一向听说江南水乡如何绮丽柔美，很想去看看。周瑶便提议去城北的同光镇。

两个出城，坐了船。浆撸声，混着水藻气，不过两刻，就到了。

同光镇河道宽阔曲折，一路划去，常见些高门大宅，重檐黛瓦。那些个枝叶藤蔓，沿着红墙爬到了街边。

民居多是临水而建，酒肆茶楼处处。叫卖酒酿炸糕的挑夫，在巷子里打着梆子。

周瑶结了3钱银子给船夫，和他约定了回城时，再来等候。

两个人四处漫走，只觉烟火气十足，处处是景。在此居住的，常有富商巨贾。只因离着姑苏不远，是个退隐的世外宝地。

前头一个酒楼热闹，他们逛累了，就决意在此用饭。

进去看时，却是个清丽佳人，在那楼下堂中，唱着评弹，咿咿呀呀，吃客甚多。

这次倒是云镜主动要了个雅间，在二楼临河。开了雕花窗，便见外头天色式微，星星点点。各家点起华灯，远看河道里，明明暗暗，很是纷繁壮丽。

周瑶喜欢听戏，便把往楼下的窗也开了两扇。

此地，点心是一绝。两个人叫了四五样，甜咸各异。又要了壶米酒，边喝边吃。

云镜听不懂吴地方言，一直看着外头河边人家，似是极为喜欢这处水乡。

“那唱的是什么？”

“说的是，女主家破人亡，后来东山再起……”周瑶抿了下唇：“笑泯恩仇的故事。”

欺着他不懂，周瑶胡诌。唱的其实是处心积虑的复仇记。

“哦…”少年挑眉，梨涡隐隐，却笑不达眼底：“那也该叫作者经历番，再来写泯仇才好。”

她喝着米酒，差点呛到，一边还嘿嘿赔笑。

“傻笑什么，你又不是作者，慢着些。”少年伸手替她拍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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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长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