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楼听曲

“这般执着作甚?其实,不必这样…”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骇了一跳。周瑶隐约感觉到了什么,挣脱了怀抱,看着他。

“不必什么?”她笑着掩饰,心里没底。

“不必那些功名富贵…这样寻常日子也过的。”少年一口话堵在心口,还是没有说出来。

周瑶看了眼更漏,放了笔墨。

她也是倦得很,就袒露了心迹:“你是我哥哥嘛,往后若真有功名富贵,宁可我一分不要,也先顾着你的。”

“哥哥?”少年神色已是不对,哼笑着看周瑶。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今夜说个清楚。她低头不敢去看他,又补充道:“将来你若有个中意的娘子,嫁妆总也要体面丰厚的。”

听她这样说,云镜眯了眼,心中疼痛。为什么,他竟会渐渐喜欢上眼前这道貌岸然的禽兽。

她是早有预谋的吗?先是凌虐自己,继而又作出一副温良恭谦,亲昵珍重的样子。等他动了心,再狠狠地一脚踢开。

这真是把始乱终弃,发展到了极致。天底下怎会有这般毒辣之人?

云镜收了惨笑,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周瑶。

可是对方却只低头整理,不去看他。

“哼!”终于,他冷笑一声,再不说什么,转身出了屋子。

翌日大早,周瑶又是卯时不到,就起了床。经过院子,见云镜房间暗着,去厨间一看,没有早点,就以为他没起来。便径自带了布包,去学堂了。

在学堂,她拿出练了半夜的本事,写了一个楷书“王”字。

先生点头:“横竖撇捺,差些火候。”

这话虽轻描淡写,周瑶却牢记于心,想着今后必每日拿出一个时辰,攻此命门。

一口气看了本史论杂记,觉得精彩非凡,尤其是说到“疑罪从轻”的一番论断。

就连徐先生喊她吃饭,都被略了过去。就这么读到了申时七刻(16点45)。

外头有人敲门,是先生让她回去休息。

“这都几时了,难道都未曾起身过?”老先生动容,若不是她想起学堂遗落的书籍,这孩子不会夜深就睡这儿了吧。

“啊?还有几页,这本《史论》实在精妙。国家体制上极为深刻……”书是精妙,她抬头兴致高昂地解说。可人也实在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唉!夜饭时间都过了。”徐先生无奈摇头,心中惜才,“你这般的,老夫平生还真是第一次见。只是…废寝忘食,有违君子养生之道。”

“先生”周瑶忽然长叹一声,忧虑道,“写字都为稻粱谋,学生是否太过功利,有愧师门。”

“女子生于世,哪个敢说自己不要名不要利?”老先生倒是开明真实,“苦心人天不负!来日你为官入阁,若心系百姓,岂不比那些清高浮浪子弟强。”

闻言,周瑶觉得得了莫大的鼓励,拱手正要再论。却被先生止了,喊她快收拾了,外头吃些,回去好生休息。

“我这学堂不收病痨鬼,明日起,不许再这般。”

外头薄暮冥冥,只最后一丝余晖还残留在西天。饿极了,周瑶随意吃了两个包子,便袖着手往家中走去。

推门而入,里外灯火通明,就见周家爹娘正在等她。

“瑶儿!你这书读的也太晚了。快,爹做了你最爱的几个菜。热热去吃些。”

“爹娘,家中无人吗?你们如何进来的。”

她娘周捕快多日不见女儿,本要做出个严母态度,却也不禁软了口气。

“来的时候,就没锁门。云小哥也不在。”

“那院中的驴呢?可有看到。”

见她娘疑惑,周瑶快步往里屋去查看,就见果然是少了几件应季的男子衣衫。这云镜,是离家出走吗?

看着空了一半的衣箱,周瑶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硬撑着疲累陪爹娘说了会儿话,也没吃下几块排骨。钱同见女儿眼下泛青,知她读书辛苦,大为心疼。

“瑶儿,爹看秀才就很够了,那么累作甚。索性咱不去学堂了。”

周瑶失笑,看着便宜爹,不知怎么回答。

“小同,女儿家有大志肯吃苦,也算好事。”周捕快嗔笑着看自家夫郎。

一家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夜便深了。钱同给女儿烧了热水,抬了屋去,才不舍地跟着妻主回去了。

在浴桶里泡着澡,周瑶松下心神,差点就昏睡过去。念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不敢再熬夜,亥时未到(21点),也就歇下了。

一连三日,云镜都没有回来,连带他的驴。

到了十五那日,周瑶特地午时吃了饭,便从学堂出来,直奔山塘街西边的裁缝铺。

铺子里客似云来,不一会儿功夫,就量了好几单生意。

“丫头,要么里头歇歇。等人来了,我自来喊你?”

秦裁缝听她要在这等那天的小公子,也不打听缘由。老裁缝经年生意,练就七窍玲珑心思,虽猜不齐全,也看出些门道。

“谢谢秦先生了,我再略等等就好。”

接过小伙计奉上的茶,周瑶称谢,眼睛去看那街上来往的人群。老的、少的、胖的、瘦的。这浮世众生,多么真实热闹。可她还是心如漂萍,孤寂如过客。

店客皆好奇地偷觑她。周瑶生得五官极好,今日穿得恰是老裁缝新出的式样,就这么端坐在侧,也颇为招人。

秦裁缝见状,心里高兴,又让伙计给她拿点心果子。一个劲地对客人推销着那些新款衫子。

又坐了半个时辰,门外走进一个人。周瑶包了衣服,正要离开。转头见他,心道,终于是来了。

“这两日是去了哪里?也不留个信。”

“我自去散心罢了。你成日只知读书,不必管我。”

云镜神色清冷,接过新衣,就朝外头走去。他这两日一直在宗絮那里,京中又来了信。这次是女帝亲口说,想下令寻他。

原本想着,既然周瑶无情,那他也无须留恋。不过到了和秦裁缝约好的日子,云镜吃了午饭,出来闲逛,自己也不知怎的,就来了这里。

周瑶咧着虎牙,跟在他屁股后头,想着哄哄也好。

“今儿休沐,现在申正了,咱早早去吃顿好的,一道回去,好不好?”

尾音黏腻悠长,带了明显的讨好。

云镜看了看被扯住的袖子,冷着脸斜睨她一眼。心里没来由的舒展,脸上却还是绷着。

“去何处,还是松鹤楼吗?”

“都吃腻了。走,去南楼,听曲去。”

周瑶所说的南楼,离她买的宅子步行也只要一刻钟。那里正是山塘街正中,靠着江水最宽阔的一处。说是个吃饭的地,食客们抢着好位子,都为了看那江中画舫,运气好时,还能听到花魁郎君一展歌喉。

两个人到那里时,人还不多,可雅间却也已经占满了。见二楼拐角,临窗还有个位子,周瑶便拉着他过去坐了。

这位子虽有些嘈杂,可视野却极好。窗外江水依依,正中一座张灯结彩的画舫,天边还泛着蓝,就已经不惜油钱,灯火通明了。

江风不小,那船外却坐了几个华服少年。抱琵琶,横笛、竖箫,隔着不远,丝丝缕缕,传来这处还十分清晰。

舫中传来昆曲相和,嗓音质朴苍劲,开阔中藏着悲音。

周瑶听得入神,连饮三杯温热的花雕,身心松懈闲适。

“怎就盯着酒喝,也吃些菜。”云镜还是忍不住关心,按住她举杯的手。

“这酒温厚。难得歇歇,我又不是那种酒徒,何苦来扰兴。”说罢,她又讨好般的,对着少年乖巧地一笑。

连日苦累,她无甚胃口,到这里,实在是想要贪得好酒,又慕江中风光。兼之,此地离家颇近,一会儿也可借醉,好胡噜了他一道回去。

拂开少年压制的动作,周瑶又是满口一杯。今日这曲实在动人,那词她竟听过,是汉乐府的《上邪》。

“江中那人,听着好生豪气。”云镜习武多日,也颇爱这曲音。

周瑶展颜看他:“怪道人说曲无古今,乐无国界。你也听出来了,丝竹绵软,那人却将哀乐唱得高阔。”

“唱的什么?”少年夹了两口菜,等着她解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云镜停筷,听得有些入迷。他自小长于深宫,囿于礼教。这般大胆深情的词又何曾听过。

见周瑶目光痴痴,看向窗外。他翻手也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

“这世间男女,真有这样情深的吗?不过是暂时相聚罢了。”昔日,陛下倾心他父妃,不顾得罪钱氏一族,也要娶之。后来,又如何呢。

察觉出他言辞举止里的不屑垂丧,周瑶失笑,窗外又来了一艘舫船,正有舞者于其中,挥动水袖。

她一时心驰神往:“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世间儿女怅缘悭,无情尔。”

“无情尔”三个字刚落,侧首细听的少年忽然抬眼,盯在她含笑粉面上。

她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丫头,于情字上,竟能有这般彻悟通透的言论。

刚想开口继续问她,就听一人自隔壁窗子拐将过来。

他拍手笑道:“好一个‘生死南北’、‘缘悭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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