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灰尘后头来的是烟。眼前的空气逐渐变成了危险的黑色,味道也更加刺鼻,燎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但燃烧的声音已经消失了——那光秃秃的外壁上也实在没有什么能继续烧的了。
但一切还不算完。
在之前就有几辆车冲过来撞倒了铁栏大门,从车里下来的人居然不畏爆炸刚刚结束后那骇人的末世景象,冒着拔地而起的尘埃碎石,蒙头就往一楼临街的大厅里冲。.
楼前的执勤员警没想到刚发生爆炸之后竟然还有这一出,被杀了个猝不及防。要不是这群人战力实在薄弱,不但个个身板单薄,手里还尽是些长棍匕.首——最看得过去的也不过是手枪,但拿着它的人明显连保险在哪儿都不知道——差点就让他们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进到了警局里边。
那都是些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跟挂在墙壁上喊话,现在已化成飞灰被风吹散的那个一样。他们当然没能在防卫的警力上撕开口子,但也确实成功让局面更加复杂了。
混乱在不断扩大。
路歇原路折返,刚重新听见点儿人声,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几个人摁倒在地。
他在一块开裂的承重墙下摔得眼冒金星,缓了一会儿才听清这些人在叫嚷什么:
“审讯室里发生了什么?谁杀了李泽中士,其他的人呢?!”
“人都他妈去哪儿了,快说——!!”
一吸气,地上几指厚的灰尘就争先恐后往口鼻里钻。“咳咳咳——”
“别想拖延时间!”
“……钱容上校带,要带人去……军医院。蹇予悯没呼吸了……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有人证实了他的说法。
“车确实被开走了。虽然当时很乱,我们留在那儿的人觉得不对,还是追了上去,现在就跟在钱容他们后面。他们随时会发回消息给我们。”
“钱容不汇报请示上级就私自带着人犯从这里离开?!谁给他的胆子!!”
“上校说,情况太乱,通讯又断了,事情耽误不得,所以……”他费力地组织着语言。
几只手在他身上粗鲁地摸索一阵。
“这枪是谁的?你哪儿来的枪?”
他听出了司徒越的声音。“这就是李泽中士的枪。李泽中士应该就是被他……?”
又一只手伸过来,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你胆子也挺大的,啊?出了点儿风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都敢在这么多首长的眼皮子底下杀害同袍了?!在军法里这该怎么处置,你知道吗?”
“……是他先……我只是,防卫……”
“他先怎么?”
“他失控了……信息素……”
“胡扯!真有这事你早上赶着张开腿让他来了,之前不是在人犯身上都能骑那么欢吗?”这人仿佛气狠了,伸手就要来拽他的护颈。“我倒要看看,这上面是不是有李泽中士的印——”
“……”
他面无表情地垂下眼,被人反剪着的胳膊开始蓄力。
“这里在吵什么?”
蹇有宗冷到冰点的声音一出来,所有人霎时都噤若寒蝉。
路歇身上压着的人都挪开了,然后他被人从地上半是搀扶半是拖拽地竖了起来。
他第一个认出了蹇有宗的副官——这群像喽啰一样跳脚甚至还亲自动手的居然大多是些将军,最不济的都是个少校。
现在这些亲信个个魂惭色褫,想来是主子真的发了大火。看到他们也怕成了这副模样,路歇总算勉强能理解,为什么先前审讯室的那几个人出事后第一反应就是脚底抹油,跑。
“原来用来审讯人犯的药被人换过了,你知道这件事吗?”蹇有宗问他。
“……什么药?”
“让蹇予悯出问题的药。”
“我不知道。”
“他肯定是在撒谎……!”
“请处分他,首长!他违反了军纪十二条,应该立刻枪决——”
蹇有宗没理会其他人,眉间现出沟壑。“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想杀了他?”他不等路歇回应就自顾自地移开视线。“有人想杀了他……会不会是我们中的谁呢。”
他这句话一出,还在鼓噪的几个将军又一次整整齐齐地闭上了嘴。
路歇却在这时不怕死地问他:“为什么一开始要骗我?”
蹇有宗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软绵无力的质问而窘迫。他甚至都没有为此多看路歇一眼。
“钱容回话了!!他向您请罪,说当时爆炸影响了通讯信号,他确实是不想人犯出事才出此下策……”
“人就在那几辆车上,车也确实是往军医院去的。您放心,都盯着呢,不可能丢的。”司徒越也补充道。
“好好的药怎么会出问题?钱容他肯定是幕后主使,现在他要趁乱逃了!不能再拖了,就该把所有人都抓回来!!”
“行了。”蹇有宗口吻冷淡。“无论想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哪怕就是通灵问尸,都必须让蹇予悯把该吐出来的事都吐出来。其他的,我不想再听。”
路歇再一次被当作使用完毕的器皿放到了一边,久久无人理会。
后来聚集在大楼之前的明显不止原先从车上下来那几十人,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甚至有胆子够大的媒体又回来凑热闹。
尽管薄元纬话里话外都在强调人手不够用的意思,军部还是装聋作哑,从警局撤离了。
遭到重创的建筑物仍在不断地往街道上抛洒碎屑,惊慌的路人弯腰抱头,四处流窜。
一个不知怎么落了单的员警被学生团团围住,随即迅速被淹没。人群散开后地面上却空空荡荡,只留一小摊暗红的血。
枪声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路歇一直看到了这个时候才转身离开。
关上了车门,周围的一切喧嚣总算消失了,爆炸、争执、撕打和血泊仿佛就此与他无关。
然而世界只难能可贵地沉寂了一两秒。
他又出现了幻听。先是尖锐的耳鸣,然后是人声。
“路歇。”
“……我马上就会死。这足够我请求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么?”
“这件事不会再牵扯到其他人,只跟军部有关。我现在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让蹇有宗跟我一样,也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而已。我……
“……求你。”
一个小时前,那个集刽子手、骗子、伪君子于一身的人在他的后颈上留下了又一个新鲜的标记。
然而跟滚烫的腺体相比,他的嘴唇冰得像覆了雪的大理石墓碑。
路歇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但他又找不到自己现在靠着车门抖成筛糠的原因。
白昼就要过去,阳光在人世间留下的唯一一点光热一点一点泯灭,煨在胸前那仅有的一点儿温度也一点一点消散。
在那间昏暗的审讯室里,路歇随着那道紧贴着自己的心跳一遍遍地默念,他在撒谎、他在撒谎、他在撒谎,他在撒——
心跳停了。
新年到了。
……
遗弃已久的僵尸车车身一颤,挡风玻璃又稀里哗啦掉下一层灰壳,发出更大的嗡鸣声追向前方。
那几辆没有牌照的军车终于出现在了驾驶人的视野之中。
道路右侧就是一座大型露天水库,深灰色的水面几乎与地平线融为一体。
“又有人跟来了?是谁?”钱容瞥了眼后视镜,绷紧了后背。
“不知道……”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又沉不住气,扭头问药剂师:“人到底还……在不在?”
“我再试试,再试试……”
“死了就死了,别他妈再自欺欺人了!”他一拳锤在了仪表盘上。“你那破药他妈的要把我们所有人害死!!”
“但是……但是那种药从来没有致死的先例,而且我之前也说过有风险,是你们的首长坚持要……”
“那我停车,你自己回去跟军部首解释,行不行?!”
药剂师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到了医院就好了,到了医院设备都会跟上,我们还算及时,应该还有希望……人只要活着我们就会没事——”
车窗外的水泥地溅起刺眼的火星的同一瞬间,钱容猛地向右打满方向盘。“他们朝我们开枪了?!”
这几台军车都是最高规格的防弹涂装,从车窗到轮胎都刀枪不入。奈何一车人本就紧张到了极点,这一枪是直接崩烂了他们的神经——
“是他来了,他要对我们动手了——”
“左转!往左!!”
“不去医院了么……”
“去医院也是个死!妈的,谁他妈能这么憋屈……把他们都甩开,我们走!都走!!离开这里,去二区,三区……离开这里!!”
他们的动作立刻被后边的跟车之一注意到了。
通讯器的指示灯亮起。
“首长,他们要跑,钱容果然有问题。我们马上就截停他们……等等,这——”他瞳孔微缩。
一台本该在荒草丛中等待报废的僵尸车觑准军车急转弯的时机,突然咆哮一声扑了上来!
“糟了——”
风在水面上拂起一阵涟漪,一道阴影悄然投下。
那台军车在空中翻转了足足一周半,然后才砸入水中打破平静,击起了凶猛的浪涛。
僵尸车因为惯性,跟在军车后边,也从堤坝上一头栽了下去,同样飞速被水吞没,开始了仿佛没有尽头的下沉。
水面就像一头可怖的巨兽,吞下了这么两个庞然大物后,展露了短短一瞬间的狰狞面目,很快又恢复如初。
许久过去,没有哪怕一个人浮上来求救。
“……操,都他妈下去捞人!!就算是尸体也他妈得捞起来——”
……
路歇的晋衔仪式推迟了一周后在红厅举行了。那天军部刚好向全中央区、向全国公布了蹇予悯的死讯。
晋衔仪式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敷衍,就如同军部高层某些人对他的态度一样。该来的十多位将军有将近半数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亲自到场,由他们的伴侣代为出席。这也就导致了在稍后的宴会上,出现了主座上的omega比alpha还多这种滑稽的局面。
……也说不上滑稽,对路歇这种身份尴尬的存在来说,滑稽其实才天经地义。
不过蹇有宗倒是来了。他亲自为路歇换上新肩章,还念了一段祝词,“希望上尉先生今后能继续为军部做出光荣的贡献”。虽然来去匆匆,但好歹也对着路歇行了个还算庄重的军礼。
照军部传统,晋衔仪式还有个人感言的环节,而这环节一般会邀请亲属或者伴侣上台,感言的内容也应该与家人朋友有关。
由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个环节被整个取消了。
路歇穿着新式军礼服,这三年来头一次像在役时那样梳起了额前的头发,对着开国元首的巨幅画像鞠躬。
然后他开始应付等候在外的媒体。
“这么多年来,政法学院纵容瘾君子、包庇娼妓,把一个又一个年轻公民变成暴徒,还窝藏杀人犯。早就该有全新的秩序来约束它了。”
“军部已经向所有公民承诺,要还给大家一个真正安全、彻底没有罪行的中央区。我们确实是这么做的。”
“如果你们散布的某些无稽之谈影响了中央区的安定,破坏我们的成果,我们会考虑取缔你们的新闻发行许可。”
刘然小跑过来为他撑伞,喝退了还要上前的记者。
他睡了一路,下车时头痛得仿佛要炸开。然而南苑却还有人等着他应付。
最糟糕的是,他在推开卧室房门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点。
“……谁准你碰她的?滚出去。”
路琪娅听到他的声音就松开了白朗的袖管,一骨碌滚到门边,委屈地直哼哼。
白朗一时没出声,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然后视线往下,看向他的军装和军靴,神色愈发晦暗。
路歇闻到檀香味后毫不犹豫拔枪上膛:“滚、出、去。”
“这就是你要的?”他反而还走近一步。
“你要的其实就是你身上的这套衣服?上尉,然后呢?你还想当第一个omega上将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同意要跟我结婚,怎么会跟我没关系?我不会让你继续错下去。玩够了吧?一切必须到此为止了。”
他说话时路歇没忍住走了神。alpha是背光站着,面部模糊在一片光晕里;闹脾气的路琪娅、柔软的床幔和窗前这个季节不该有的白玫瑰花束——
他离开的时候那里明明还没有白玫瑰花束。
……那是谁弄的?
白朗没有想到一靠近,路歇居然就忽然扔开枪来吻自己。
或者说撕咬。
狗血准备,真的修罗场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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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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