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上栽满了梧桐树,西行二里,却是一片青竹林。地势平旷,毫无遮掩。
林间风动,动静不大,但两人足以察觉。数十个人从四周包围过来,绿衣假面,那面具与之前所见无异,确实是玄矶楼人的装扮。
但为何要费此周章,将二人引来山上竹林里?裴婉仍是没有想明白,不过这些人也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二话不说便冲了上来。
二人且战且退,竟被逼至北边的山下。不过那一波人情况也不大好,虽有数十人前来围攻,但也死的死伤的伤。
“啊!”
裴婉短呼一声,突然一脚踩空,落进一个巨大的地坑中。
“小婉!”
祁逸见势不好,一掌劈开身前的人。破风剑随他运气而起,在空中幻化出无数光剑,只一瞬间,光剑四散开来,将周围的人逼退数米远。
裴婉只听得地上一阵呼啸声,随即便没了动静。
她伸手勾住四周长长的枯枝和从地上延伸下来的茎条,这才没落至坑底。又将剑钉入泥里,靠在上边儿站稳。这才得空仔细瞧了一眼地坑底下。
可这一眼,裴婉看完就后悔了。
地坑的墙地上全是焦土,看上去是焚烧过的痕迹。灰白色的骨头堆积成山,不知底下有多深。
饶是她在神风岛见过大风大浪,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裴婉整个人都愣住了,扒着泥墙的手都在不知觉中脱了力。
一只颀长有力的手楼上她的腰,一把将她捞回地上。那手的主人又转身进了地坑,将挂在泥墙里的碎玉剑拔出来,这才跳回地上。
地坑上填的遮挡物已经塌陷大半,覆盖在底下的白骨之上。
祁逸往里望了一眼,那些白骨大多已经被虫蚁啃噬,留下形状不辨的轮廓。
裴婉回过神,看着周围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倒了一地。突然意识到说剑大会那日祁逸在擂台上可能真的未尽全力。
祁逸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别担心,都死了。”
裴婉四周一望。那些人大都是眉心被一剑刺穿,当即毙命。
不止都死了,还死得挺远,血腥味在山林中弥漫开来。
耳边传来低语:“还能走吗?”
“嗯。”裴婉点了点头,将碎玉剑收回剑鞘中。
山林上有窸窣响动,破风剑腾空而起,正要刺去。
一个清朗的声音急道:“祁庄主手下留情!”
破风剑丝毫不留情,直直从那人头顶刺去,那人身手极快,侧身躲了过去,伸出一只手便将破风剑握在了手中。
来人穿得一身黑,倒是两鬓头发有些白。他显然认得祁逸,但祁逸没有什么好脸色,将破风剑收回手中,左手紧握剑柄,挡在裴婉身前。
那人手脱了力,手掌还在不停往外冒血,随手扯了块布条系紧。
那人似笑非笑,道:“祁庄主,在下曲从言,并非是二位的敌人,在此等候,是有事相求。”
祁逸嗤笑一声:“怎么?求人办事,还要先验一验办事人的本事么?”
裴婉有些惊奇,好像从未见过祁逸这样强硬的时候。自相遇时,他便总是一副温婉有礼,进退有度的模样。
曲从言一脸无奈:“今日此举,实在是迫不得已,何况这些人,根本不是祁庄主的对手。”
曲从言神色丝毫不慌,像是笃定了祁逸不会杀他。
裴婉也笑了:“留你一个活口,也是迫不得已。”
曲从言欣然接受这话,一手做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祁庄主,裴女侠,先回客栈吧。”
曲从言知道自己的名字,裴婉也只一瞬间有些诧异,随即便想通了。他既等在这里,又与无涯阁,玄矶楼有莫大的联系,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无可厚非。祁逸没有多言,收了剑,跟在曲从言身后。裴婉丝毫不怀疑,但凡那曲从言轻举妄动,破风剑便会一击要了他的命。
回去的时候长镇上居民已经出门作业,大街上也有了三三两两闲逛的人。和来时一样,只看似无意地往他们这儿瞥两眼。回了客栈,那店小二什么也没问,只十分热情地送了茶水和吃食进房间。
曲从言自称是江湖小派水云轩掌门,水云轩原本位于临城,擅制丹药,几年前玄矶楼在灵溪镇设了一个驻地,水云轩也被他们逼迫,让他们为玄矶楼炼制各种毒药。水云轩人力式微,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得委曲求全,寻一个生路。
裴婉问道:“这镇里居民,有多少是你的人?”
曲从言微微一笑:“灵溪镇,全都是我水云轩的人。”
曲从言说着,语气也沉闷了三分:“灵溪镇的居民上山打猎之时误入了玄矶楼的驻地,结果被发现了,玄矶楼索性将镇上的人全都杀了,为了避免临州官府察觉,便让水云轩的人扮作居民,平日里便在灵溪镇里居住。方才裴姑娘不小心落入的那个地坑,其实是灵溪镇居民的埋骨之地。”
裴婉睁大了眼,虽然方才便隐隐猜到了,但曲从言真的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裴婉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虽然在江南时听了不少玄矶楼的传闻,也在飞剑阁里亲身经历了段林余的死,但屠镇之举,实在是,丧尽天良!
祁逸不露痕迹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着曲从言,一脸冷漠,道:“玄矶楼驻地的钥匙也是你故意遗落给无涯阁的探子的。”
曲从言点了点头:“北山里有个天然石窟,玄矶楼来了之后在那造了一道门。他们抓来的孩子都关在那里边儿……水云轩炼药也在那里。”
接着又道:“跟着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少年昨日夜里进了石窟,我本想让他退出来,但我一路追着,也没能跟上。”
裴婉看了一眼祁逸:“是喜儿!”
祁逸点了点头,丝毫不担心。
“祁庄主要抄了北山里的玄矶楼驻地,不过是挥一挥剑的事,但恳请祁庄主留我水云轩弟子一条生路。”
祁逸没说话。
裴婉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在这里?”
“不多。”曲从言看了一眼祁逸,道,“除却北山山下死的那几个,还有五人,有四个平时少有出山,就待在石窟里,守着里边儿的人。还有一个,是他们的领头,叫伏信。他们的人极易辨认,整日戴着面具,从不摘下,我也没有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裴婉眨了眨眼,道:“几个?北山上死了几十个。”
曲从言沉默地避开眼,祁逸按了按她的肩膀。
裴婉这时反应过来,除了玄矶楼的几个,其余的人应当都是水云轩弟子了。
曲从言一脸沉痛:“怪不得二位,玄矶楼的人身手不凡,若是我的人全身而退,恐怕石窟里的其他人,就没有机会出来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婉觉得若是二人不捣了玄矶楼在这里的驻地,都教那些水云轩弟子枉死了。
半天没开口的祁逸这时候问道:“那个伏信,是不是个跛脚?”
曲从言道:“正是。”
祁逸笑得爽朗,看着裴婉道:“劫走飞白的人就是他,想来烧皓月山庄的事,也有他的份。”
裴婉脑子里突然冒出个词:笑里藏刀。
曲从言看了看二人,试探着问道:“不知何时动身?若是再晚些,恐怕会被伏信发现有异。”
“不急。”祁逸往凳子上一坐,悠然道,“我们的剑脏了,要擦擦,曲掌门可否在外稍等片刻?”
曲从言也不催,干脆地拱手出门:“那我便在楼下等候二位。”
祁逸非常娴熟地将裴婉别在腰间的碎玉剑抽出,开始擦拭,一边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小婉怎么看?”
裴婉小声道:“漏洞百出。不过暂且当做是真的吧。”
“啊?”
祁逸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一般来说,若是识别了他人说话半真半假,通常会都当做假的来看,若都当做真的,不正好随了他人的心意,掉进别人提前设好的圈套里了么?不过转念一想,裴婉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与其胡乱猜测,还是将真相摆在面前来得爽快。
祁逸擦完了碎玉剑,又开始擦破风剑,笑道:“你说得对,既然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就暂且都当做是真的吧。”
裴婉点了点头,心想曲从言可能说的对,祁逸真要杀那几个玄矶楼的人,不过是挥一挥剑的事。
她顺手将碎玉剑收回剑鞘,道:“反正最后都会知道,只不过麻烦些。”
说着轻轻拍了拍桌,惊道:“忘了问他,昨日店小二说的三楼那些无涯阁的人去哪了?”
祁逸道:“不必问了,她们应该在临城。”
裴婉一手撑着脸盯着他,啧啧叹道:“你又知道。”
眼前这个人眉目清朗神俊,慢条斯理地擦着剑身,一袭黑衣裹身,不似在江南时那么温柔平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江湖气。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裴婉甚至怀疑这灵溪镇的事情,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祁逸见她一副出神的样子,道:“是白汐月,她留了人在临城与我们接应,只不过我们没进临城,而是直接来了灵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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