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应是上午稍迟些,祈行才从陌生的床上悠悠转醒。

不见昏黑,不见障霭,窗外...

天蓝,无云。

她曲了曲指,抬手检查起自己的小臂,右手腕内侧躺着道细长的伤,既没有血迹也没有生痂,只留模糊的一条暗痕。

四肢疲乏,疮疤尚存。

呼...

还真是真假难分。

祈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稳住身体靠在床沿浅浅匀气,胸腔还残存着股炙烤过的疼痛,呼吸的每一次上下也在暗暗撕扯肌肉。

很明显,这里不是医院。

她揉了揉额角,脑海内一时涌现连串残缺不全的片段,却无论如何都构建不出条完整的逻辑线。

记忆里失灵的电梯,沉哑的声线,不尽的浓白,还有...

无比切实的头痛。

起了身,窗外的视野入眼便又开阔了一分。

盘踞在上空的电线或粗或细,延伸织构出一条条没有尽头的城市血脉,天上时而闪着毫无规律的星子光芒。

只能说「仿造」得九分像。

若非那些只会出现在科幻片里的频闪光斑,祈行断会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归类成是一场梦,一场狼狈又尴尬的噩梦。

依然有浅淡的电子信号音在耳边微弱地嗡鸣。

接着很快又被一声沉闷的音色所取缔。

【请尽快入职:八钱典行。】

她无法比较这声音与之前电梯中的相似度几何,却随着交谈的展开祈行不禁打了个寒战。

令人骇惧的记忆再度清晰,那痛感过于真实,无端扯拽,强行跪拜,她完全揣摩不出如此事端和自己究竟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姓彭的?

那赖皮哪能有这么大本事?

祈行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还是找不到手机,好在背包随身,指虎也还躺在口袋里,她稳了稳神,逐步思考起刚才的那句指令。

八钱...典行?

非去不可吗?

“我,我要是不去呢?”祈行先是一顿,继而口干舌燥地沙哑着嗓反问。

【不守规则的话,我会带你过去。】

规则?

哪来的什么规——

经电波调制过的的声音断断续续,紧随其后的又是蔓延上四肢的提拽感,只一瞬,祈行浑身就像散架一般无所措手足,甚至瞬间还多了几分任人宰割的无力。

离奇诡异的行端,立马将她心底稍事按耐住的不安和恐惧再度唤醒。

“诶诶诶!停!咳...咳,我去,自己去...”

祈行想象不到那会是怎样一副横冲直撞的场面,牵着四肢,仿若拴在指尖被玩弄的偶,提线即起。

先前已经几次见识过威力,她对切身试探「规则」这种事情暂且没有任何兴趣。

不过...

“那总该有点交换条件吧?”祈行挎上背包,死咬住一瞬的肌肉酸胀,倔着眼神朝空气再次发问。

没有回应从那边传来,突然的闭麦让单向通讯的气氛变得有些僵。

她悄悄探指进衣袋,抓住物什的手一瞬握了又松,随后又没奈何地长长缓了口气。

是没有设定的答案,还是端不出对等的条件?

祈行只得再度退而求其次:“那...是不是我按着你说得去做就行?”

彼端仍旧以缄默作答。

眼下没得选,硬碰硬又打不过,溜也溜不掉,也就暂时只剩顺着来。

先不急这一会儿...

祈行一撂手,如此掩目捕雀地宽慰自己,尔后神思一转——

那这地点具体位置是哪儿总能告知一下吧?

她脚底还微微泛着麻,知觉尚浅;房间狭小,装潢也简单,白床白墙,再无多余其他。

白里白外,倒是屋门一开,顺着张合的门缝涌进一股惹人发痒的暖意,祈行眨眨眼,对着霎时多出的色彩顿感不适。

横亘在她视线前的是数阶两端焊墙的户外悬空楼梯,虽然迈脚下楼时小心翼翼,但鞋底踏在锈迹斑斑的铁板上,仍旧不可避免地发出了金属受压时的咔哒声。

从这个视角望去,仅半街之隔,一众大厦便突兀地过渡到巍巍宏丽,甚至连平铺其上的阳光都变得奢靡了不少。

相比之下,脚下更是像极毗邻高档写字楼的城中村。

城中村...

祈行不免念起师父。

之前老人家嘱咐她顺路带盆蝴蝶兰回去的,可自己偏巧每次都能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想家的念头这般暗自搅扰心潮,她顿了顿神,从汹涌的情绪里无奈抽身。

【...这条路叫无绝路。】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吵耳的金属板声不再,声音这才开始介绍起路况来。

【横穿过去,进长绝路。】

【径直绕生绝路,前面的酒楼就是。】

【...】

导航抑扬顿挫,介绍起路况来很是尽责。

“啊?这儿怎么全是绝路?”

【因为这里是绝路城。】

祈行顿觉名字听着有点儿霉气,在听到回答的第一时间她便识相地闭嘴,不再置评左右。

眼前的建筑红墙灰瓦,翘角飞檐,横梁上浮刻着浪纹;从旁绛色双合门边,坐卧两只金身像,八手二足,腴态无面。

无相无脸,自然也分辨不出用来镇门的究竟是人是物,阳光浮在表面,直视之下难免有些金光刺眼。

祈行下意识地扭头觑了觑眼,避开了视线。

攀阶之际,旧声再次萦耳:【按先前说的,我们可以做交换。】

祈行抬头扬了扬下巴,暗暗衡量着对方送出的条件。

“说出来听听。”

她明知自己完全没有谈条件的资本,这个无形无状的指令会用各种牵拉扯拽的蛮力强迫自己服软,根本不存在平等,眼下这样明晃晃开出来,怕是有诈。

【在这给夏虫换钱,条件你开。】

“送我回去?”祈行不假思索,“我是说,回我来的地方。”

【可以,九十九次,进度一满我就放人。】

啊?这么好说话...

她转而恂恂又猜摸:“那...说好了,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回应中夹杂的轻微电流声依然存在,祈行听着这句回应,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的视线,这么对着空气眉飞色舞的,多少显得有些傻里傻气。

“那夏虫是谁啊?”迈进厅堂,绕过紫檀用料的典当台,祈行摸着度尺,浅观四周又追问。

四下里,伙计都埋头各忙各的。

没人在意会不会来人。

眼下虽然还不确定这传声通话的内容是否只有自己一个当事人,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分心去关心这些。

和电视里见过的那些破旧逼仄的当铺完全不同,这里一副奢华做派。

眼前的当台木料毫无拼接痕迹,手感温润;脚下厚实的木质地板,踩起来也没有嵌合起翘的声音,迎着光还能瞧见木头上细致打磨过的盖蜡碎纹。

身后博古架的模型手上携着各类首饰,假手托模不似现代常见的球状关节,反而衔接流畅,掰动也不生顿涩感。

掌中严谨的乳突纹线,屈肌的微小褶皱...制作兼顾了各处细节,宛如活物。

其中单只呈托盏莲花状,匕首横穿手心,锋刃泛着冷光,刀质精良,模型逼真,切面也利落,着实是精工巧匠才能做出来的高级玩意儿。

用料肯定也不便宜,她腹诽掂量着。

【在你面前。】

台面的高度让祈行不得不稍微前倾才能看见下面蹲着的少年,尚不知晓对方在这里等了多久,抱着根破木头,呆站着不吭声。

营养不良,年纪也不大。

什么时候来的?

进来连个声音都没有,刚才怎么没看见?

祈行无意识地清了清嗓,遂即接过他手里的木头。

腥膻,腐烂的气味一股脑迎着面门,木料表面泛湿,摸得手上也一并潮乎乎的。

【放上度尺。】

她血气上涌一瞬,襟鼻压制住翻上喉口的反胃感,强耐着性子又把木头安放在台面操作。

【烂木,一兑八。】

台面下方的匣盒突然弹开,兑八... 祈行数了八枚看着像钱的圆币,伸手之际,瞥见了面前本就嶙峋的手背上残着一道痕迹,像是划伤,疤痕周围透着殷红,很是打眼。

她不需要在这里知冷知热,只顾把钱塞放男孩手里。

夹在钱币喀喀的撞击声中,祈行听到一句毫无生气的「谢谢」,话音没做过多停留,拿了钱就转身便利落离开。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交易现场。

【教学完成,计入一次。】

声音依旧冷厉,她凝神目送着瘦弱的背影,回过神来,喉间挤出一声不成形的讥嘲。

什么嘛,像新手村任务一样,教学倒是细致。

那自己的角色应该是什么?

触发交易剧情的NPC吗?

“我应该管你叫什么呀...”

忽略了来时的慌乱阵仗,祈行反倒突然生出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怪异心情,东瞧西看,又对着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的声音来源“自言自语”道。

【你可以叫我秘密。】

声音顿了顿,久而蹦出这么一句颇为自得的耍帅回答。

“嚯,秘密,哪有这么大声的秘密啊?”

祈行倏尔抬了抬上眼皮,把声音压低了两度,切实多了些耳语的私密感。

空气中细弱的电流依旧,却再无其他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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