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高楼

一场新雪。前几天送走不速之客小彩云,今天送走准备回唐蒄家住的唐蒄和宋迤。侯亭照的尸体送回他家去,开车的是另一个司机,是之前金芍雪在楼上喝住了不肯送唐蒄的那个,所以上车前唐蒄特意多看他几眼。

他怯怯地给金芍雪递眼神,寻求保护。金芍雪没理他,只顾着哈气搓手,说:“老师过年时来我们家。”

金先生跟着大笑:“是,过年过节时都要回来看。”

要不是知道他不算好货,说不准要在心里把他当宋迤的娘家人——唐蒄心里几乎咬牙切齿,最烦他这样。但面上还要配合地说:“肯定会的,肯定会的。”

这样的寒暄平白无故叫人恶心。宋迤还有话跟金萱嘉说,宁鸳叽叽喳喳地要唐蒄记得哪天来家里吃饭,她就趁机提着行李箱把金萱嘉叫到旁边。

她看着比以往憔悴,是从礼物被退还开始。好在金萱嘉不会因此而万念俱灰,还有力气调笑:“你们要是这么舍不得我,不如我也跟你一起去蒄姐家里住。”

“我是跟你说那张卡片。”宋迤说得格外严肃,她压低声音怕被旁人听见,“那三位小姐的事,你可必须记清楚了。你也收过那样的卡片,当心下一个就是你。”

“怕什么,我出门时多少会带几个人的。”金萱嘉的表情不像傲慢,反倒是有点看淡一切的感觉,她强行挤出笑来拍拍宋迤刚刚见好的背,随口说,“你不放心就常带蒄姐回来找我,咱们三个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背上的痛更使得宋迤警觉起来,她四下里扫一眼,依然肃穆地嘱咐道:“这不是儿戏,你需得小心。”

“能怎么样?我不信这世上有人敢杀我。”金萱嘉一挥手,“有得是人保护我,凶手还没近身就被拿下了。”

宋迤还是极为不放心的神情,金萱嘉淡定地一笑置之:“你真怕我出事,要不和蒄姐在我家再留几天?”

她知道说这个宋迤不会答应,毕竟这个家算是困住宋迤的地方。说不定她也在心里恨自己呢,金萱嘉想,究竟是恨手握把柄的父亲还是恨自己,宋迤能分清吗?

但她从不会把这类故意挑事般的想法说出来。金萱嘉选择轻松揭过,用说笑的语气说:“行,你们想出去住就出去住吧,别在她家的楼梯上累死就好。”

宋迤放松了些,唐蒄先钻进车里,她提着箱子跟在后头。放好东西上车时,金先生悄悄按住宋迤的肩膀,用不大的声音快速地说:“宋迤,给你一次长假。”

她没有答话,动作流畅地坐到唐蒄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又强调她迟早得回去,非要在这种时候做提醒,和那个代表苏缃的小彩云一样。

小彩云也说一时出去了也住不了多久,她还像是参透一切般说:“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只是想借个理由离开金先生家。你觉得这个带你走的人是谁重要吗?”

即将带宋迤走的人是唐蒄。她看起来完全不把这些未来的阻碍放在心上,仿佛能跟宋迤出去住一夜也很好。她脸上有笑意,宋迤看得几乎呆住了,她转过来一拍宋迤搁在膝头的纸包说:“你这包里都是什么呀?”

为着金先生的限制、小彩云的暗示和还未到来的以后,宋迤没有仔细思考的余地,有问即答道:“衣服。”

唐蒄不懂她的心思,暗地里握住她的手,好奇地问:“什么衣服,不都全塞到箱子里去了吗?”

“新衣服,不和那些旧的放一起。”宋迤偏过头对唐蒄笑了笑,忽然扬声对前头的司机说,“裁缝店里还有我订做的床帐子,麻烦你顺路送我们过去取。”

在宋迤居家养伤的这些天,都是唐蒄负责忙整装家里的事。她抽空去见了林雪梅,明年年中的时候林雪梅要被调去其他地方的监狱,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

唐蒄见她是想问她家里堆积的东西怎么办,宋迤要住进来,把她的位置占去了。宋迤说这样问她的意见太不讲礼貌,唐蒄很不在乎地说人总不能停滞不前。

她现在确实一心一意只管宋迤的事。宋迤的手藏在包袱下,她顺势握住,脑袋靠到宋迤肩膀上,小声说:“你之前答应我,搬出来就跟我讲以前的事。”

宋迤嗯一声,算是作答。此前对唐蒄多有隐瞒,全盘告诉她之后她或许会重新决定两人的关系。宋迤对此很是悲观,说与不说,对她来说区别很大。

她时常怀念起在云南的时候,月明星稀,她在微风流淌的阁楼里跟唐蒄半真半假地说起自己的过去。她喜欢唐蒄听她说故事的表情,认真和天真仅是一字之差。

倾诉过往能让人身上的重量轻很多,但毫无保留地暴露全部过去就是让人掌控自己的弱点。宋迤觉得唐蒄和她相握的手有点紧,唐蒄还是笑着,一一细数道:“星期三上午去给梦桡上课,星期六和星期天下午给芍雪上课。别的时候就都和你一起,你可别想跑。”

宋迤看着她反问:“我能跑去哪呢?”

唐蒄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像是想迎上来。宋迤的眼睛飞快瞟一眼司机,她就悻悻地缩回去了。车灯川流间照出一个个名字,金陵、江宁、建康、应天府,还没来得及看清就以疾速一晃而过,在青史烟尘里辨不分明。

难道要和唐蒄说几百年前的事?好在那些回忆在宋迤脑中不甚清晰,她记不得太多细节,有模糊作为中和,重拾过去对宋迤而言并不是极为痛苦的事情。

时间还久,可以不疾不徐地说。

拿了新的床帐,转途回到乌衣巷里。东西堆放在一楼放电话的空房子里,拖着箱子挎着背包搬上去。如此反复几趟,宋迤终于将她的家当全副搬进唐蒄家门。

唐蒄帮她把包袱丢到桌上,看着那新漆的书桌寻思道:“这桌子不怎么眼熟,会不会不是我订的那张?”

“是我后来添的。”宋迤环顾左右,唐蒄家里相较上次来少了许多摆件,“看你家原来乱成那样,想必有很多东西要收,就多买了书柜和书桌,还好放得下。”

“那些东西我都用不着,是些书和笔记本,全当成废品卖了。”唐蒄露出个不甚在意的笑来,平淡地说,“不然我可没那么多闲钱把家里重新装修一遍。”

又要帮宋迤把衣服挂进衣柜,惯用的杯子也放到卧室的桌子上去。宋迤在客厅里把书镶到空出来的书架上,唐蒄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拿着先前借来的词谱:“还是你之前借给我的书,一直没还给你。”

她说着,伸手把词谱放进空出来的那一格。宋迤挪动几步,从后面抱住她。唐蒄抓住她的手腕扭捏着说:“在你原先的家里吃太饱,这样抱着有点不舒服。”

宋迤只是说:“那里不是我家。”

她对金先生家表现出相当的抵触,唐蒄暗自高兴,低下头握着她的手说:“嗯,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宋迤圈紧她,唐蒄笑着说:“再用力我就要吐了。”

于是松开。宋迤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怜惜,唐蒄因此而雀跃,故意在宋迤肩头蹭两下。宋迤很高兴,觉得小彩云的话是错的,她从没当唐蒄是她脱离金先生的借口。

宋迤自思可以对天起誓,她对唐蒄绝对没有利用。她有种就算自己不是真心也能让唐蒄笑出来的自信,她猜度唐蒄是全然喜爱她的,自己理应给予回馈。

唐蒄抬头说:“你那些熏香的工具在哪个箱子里?”

宋迤从思绪里抽身,问:“找那些做什么?”

“你告诉我用的哪些香粉,我就不用比照着味道找味道差不多的香水。”唐蒄不好意思看她,抬起袖子半遮住脸,“闻到那个香味,就感觉你时刻都跟着我一样。”

“睡久了就会有。”宋迤看一眼窗外,估摸着时间不早,便说,“这样,睡前我把东西拿出来。”

“那我先洗澡。”唐蒄转身进卧室里拿出衣服,回到客厅里又堆着笑凑上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宋迤不想跟她扯,当即说:“不跟。”

唐蒄装出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佯装难过说:“前几天还要我帮你擦呢,伤养好了就不再要我了。”

宋迤觉得好笑,牵住她捧衣服的一边手作势要走:“行吧,我跟你一起进去。”

唐蒄立马抖开她,退两步说:“不行。”

她逃跑般钻进去锁上门。这些天宋迤跟她相处来便明白,这人只是嘴上厉害,真要是羞窘才是中了她的计。

金先生说是给她放长假,任她在外边住多久,最后还是要回去。可能在他眼里,唐蒄只占据着她人生的一小部分,有朝一日唐蒄彻底消失,便彰显着假期结束。

世上没有永恒不变,更没有天长地久。或许是太过珍视才会畏惧会有失去的那天。宋迤把装香粉的纸袋带到卧室里,听见唐蒄在那边大声喊:“宋姨!进来!”

宋迤放下东西三两步跑过去,唐蒄站在打开的门边,沾着盆里的水圈起食指和拇指向宋迤吹出个肥皂泡。

宋迤评价道:“无聊。”

唐蒄自得其乐地用笑送走她,宋迤照旧调香粉,走到厨房里找火柴。这样仿佛像她以后要在这里住很长时间,要把这个家里通往各处的路径全部记得。

枕被熏好后唐蒄从外边探了个头进来,宋迤居然从她身上觉出点腼腆。她闻见空气里漂浮的香气,靠着门框说:“你这么快?我都不知道你用的什么香。”

宋迤回道:“熏久了就会沾上味道的。”

唐蒄走近了,笑着问:“以后你每天都熏吗?”

宋迤没回答,答案昭然若揭。她熏香是提醒自己不忘旧事,算作凭吊过往。而今天要将过往拿出来说给唐蒄听,听起来像是展示伤疤,宋迤更为趑趄。

宋迤将双手浸在水里。那水包容着她,温暖得和记忆里截然不同。她曾经怀着将汲汲营营淘洗干净的希冀,想洗出一个不沾俗尘的高洁名士。果不其然地失败。

唐蒄在卧室里留一盏灯,宋迤揭开新裁的帐子,看见睡在里头的唐蒄。唐蒄伸手邀她在身旁躺下,顺势拉近她用嘴唇抹干净宋迤耳后没擦掉的水渍。

宋迤僵得像个死了很久的人,借她这个举动找回意识,感谢性质地抬手搂住她。唐蒄将脸埋在被子里,抱住宋迤的的胳膊说:“你准备跟我讲你什么时候的故事?”

宋迤说:“那就给你讲我跟老师学诗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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