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病房时,景詹惊喜地发现方支柯醒来了。
“你醒了?”欢喜所致,景詹跑到床边。
与景詹心态表现不一,方支柯安静地依靠在床沿,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身在医院都没有多问,安静得仿佛一汪清泉。
“早知道我再等会儿去打水了。你睡了足有十个小时,现在是不是又饿又渴?”
没有回答。方支柯眼神空洞无神地望着窗外。
因为得不到回答的缘故,景詹就自顾自找话聊。
“这个盒子,我给你救出来了。外表有点破损,不过所幸它是铁制的,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
提到方支柯曾舍命保护的铁盒子,依旧不能改变方支柯冷漠的态度。
景詹泄了气,他坐到床边,头垂很低。
“对不起。我打了你。”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道出这声“对不起”。说完后,情急之下便把自己的心里话一股脑倒出。“我当时是太着急了,担心你就那么火急火燎地冲进去。我没资格对你动手。你要是有气,别憋着,向我撒出来,这次我保证不还嘴。”
景詹举双手发誓。
方支柯怎么能听不出景詹话里话外的担心?但意外的突然到来,使他悲伤到无以复加。往昔压抑在心底的悲伤被无限止放大,本就身处饱含往昔回忆最多的国家,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放肆叫嚣着令他无法躲避。他的眼神留恋望向床边的铁盒子,他对守在床旁边的男人开了口。
“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半晌,景詹站起身。“好,我出去一会儿。十点钟再回来。”
临离开前,景詹不放心地反复观察方支柯,最后才身不由己掩门出去。
离开病房的一小时,景詹过得绝对不算舒畅。他时不时看表确定时间,不敢多一秒回去,却也不敢少一秒回去。生平第一次,为了一个人,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旁人眼里活像个焦虑症患者。终于捱到了十点钟,他再次返回病房。
房内空无一人。
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方支柯,带走了铁盒子里的手机。其余物品都静默地躺在原位。
不好的预感袭上景詹心头,他紧张地转身跑了出去。
先是在医院楼下发疯似的找方支柯,再是走投无路没辙停下脚步。一行大口喘气,一行思考方支柯去了哪里。短暂的分析思考过后,他本能地望向医院楼顶。
天台?
那家伙,以前就很爱去天台。在剧组拍戏时,每到午餐时间,他就一人抱着餐盒上天台。大抵和自己一样,他喜欢天台的风与晴朗的天空。
景詹几乎是依靠本能乘电梯直达顶楼。如果在这里都无法寻找到方支柯,他不知道下一步他又该做什么。但他知道,再看不到方支柯的人影,崩溃的人就不单单是方支柯一个了。
景詹推开天台的门,映入眼前的画面令他惊惧。他看到方支柯一脚踩在楼顶边,另一只脚正在向上迈。他忽略掉自己心脏骤停的瞬间,他向方支柯疾步跑了过去。
方支柯听到身后急遽声响,也吓了一跳。
“支柯,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很危险,你回到我这边来好吗?”
方支柯困惑景詹突然激进的语言,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是自己的行为,令景詹产生误会了吗?
“我没有要自杀。”方支柯唇边抿出一丝笑,但这笑用尽了他的力气,宛若风中一株残草,瞬间他被极大的痛苦所吞噬。他想起了不久前那场大火,猛然间他竟然真的想就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我只是想安静一些。不管是病房还是天台,都好吵。我听到自己心脏乱糟糟跳动的声音,还有大火烧焦阁楼的声音,我听到管源的声音,我听到自己内心呐喊的声音……无数声音,快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方支柯突然大喊,脸埋进双手里,让自己的视野腾空。他并不知道这种行为,极大程度刺激着面前男人。
“我帮你。”景詹讲,“帮你赶跑那些声音。”
“没有人可以帮我,就连景詹都不行。所有人都劝导我释怀过去,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忘记他!?我做不到就是我疯癫的证明吗?你们做不到感同身受,就不要劝我想开一些!”
景詹想起情急之下自己动手的时候,的确有责骂过方支柯疯狂。像个暴躁的野兽,力气翻了好几倍,眼瞅着就要扑进火海里。当时,自己的责骂对已然受伤的方支柯,简直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景詹更加后悔,不该骂他。
“可是,你跳下来就能够缓解一切了吗?你只是把悲伤留给爱你的人。”景詹尽量平和语气。
果然,方支柯冷静了一些。他久久回视景詹,眼神逐渐变空灵。
“景詹,你生我的气了,对不对?因为我想放弃生命,想冲到火里?”
谢天谢地。他的思想终于落到除管源之外的人身上了。——这样想着,景詹情愿拼了命也要维持住方支柯此刻的思想。
“是的,我很生气。但气过之后我更多的,是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失落。”
“那现在呢?”方支柯问,“现在景詹还失落吗?”
“不了。现在我想把你拽下天台,拽到地面上,拳打脚踢暴揍一顿。替你的父母,替师傅,替林珊姐,替所有爱你的人,也替……我自己把你暴揍一顿。”
景詹大倒苦水,方支柯听着听着牵动嘴角笑了起来。两个人就像傻瓜一样,相互疲乏地笑着,而后景詹向前迈了一步。
“支柯,算我求你了,把手给我。”
在景詹的央求之下,方支柯伸出了手。
指尖碰触到的一秒,景詹旋即抓紧了方支柯。然而方支柯脚下一滑,虽然瞬间被景詹抱住,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却跌落下去。两人眼看手机砸到天台边,又一瞬消失于天台之上。
“手机……”
方支柯茫然地唤出声音,景詹误以为方支柯又要丧失理智就这么冲下去救手机。他又一次面临情绪崩溃的边缘,他扯过方支柯肩膀,双手压制住方支柯。这一次,景詹强硬态度,令方支柯无法躲避直面他的诉求。他再也不要压抑自己,不要再看到方支柯空洞无神的眼睛。他想方支柯回到原来的样子,那个他无比喜欢,无比留恋,爱到几近发狂的样子。那个样子的方支柯,自负得要命,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方支柯,我问你,你想要那份感情摧毁你的一生吗?你要为此糟蹋自己到什么地步?你要为你所做的一切荒唐事冠以爱情为名到何种田地?!如果管源看到你现在为了思念他,而魂不守舍的样子,他会开心吗?”
方支柯被景詹如珠炮弹似的质问,双肩又被掐得生疼,他想不通景詹这是怎么了,自己只是惊吓手机掉到了楼下。
“你不是要……暴揍我一顿?”
景詹顾不得方支柯是否答非所问了,他松开方支柯的肩膀,转而自嘲地笑了。
“不舍得。”景詹苦笑讲,“打你一巴掌都已经要让我心碎致死了。如果再揍你一顿,我就可以丝毫不借助外力,与你一道殉情了。”
方支柯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样苦涩的微笑绝不该属于景詹。
的确。景詹拒绝继续品尝苦涩下去,他不要一道殉情,不会狠揍方支柯一顿企图打醒他。他可以换一种方式,给予方支柯一点教训。
于是,在方支柯惊讶瞪大眼睛的下一秒,景詹拉近他,并不求征得同意地。吻住了他。
双唇相触的一秒,方支柯讶异,几乎做不出反应。但很快的,大脑清醒过来的他开始极力挣扎。几次推搡无果后,方支柯心一横咬了景詹。
“嘶——”景詹吃痛,不由得轻哼出来。两人的唇旋即分开。景詹摸了摸带血的唇,心想方支柯可真够狠的啊。在这方面,他好难认输。于是,他捏方支柯脸的动作更狠了些。
“你厉害,有本事就咬死我好了!”说完,再次贴了上去。
好血腥的味道。是景詹血的味道。他蛮横霸道,几次做事激进,自己根本无法应对。每一次。每一次。几乎每一次!——泪水滑过方支柯脸颊,亲吻着他的男人微愣了一下,就下意识擦掉了他的眼泪。动作很轻,指尖扫过脸颊时,好像是在得到羽毛的垂青。
渐渐的,方支柯放弃了挣扎。他闭上眼睛,双手垂落到景詹腰际。他纵容了自己暂时性遗忘,直到最后,任由自己的手被圈进景詹大大的手掌里,不排斥也不拒绝。
这是一个冗长时间的吻,久到方支柯明显呼吸吃力,景詹留恋地亲啄几下才舍得分开。
分开后,景詹猛得抱住方支柯,这一举动使得方支柯安安稳稳依靠在他怀里。他用下巴磨蹭方支柯的头顶,疼爱非常,像对待小型猫科动物一样。
过了很长时间,方支柯听到头顶传出景詹轻轻的讲话声。
“支柯,让我待在你身边吧。让我照顾你,呵护你,对你好,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我不在乎你会回应我什么,我永远不会强求你忘掉他。我不会尝试挑战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我可以永远……比不过管源。
“可是支柯,我恳请你,打开你的心扉接纳我,准许我帮助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我毁灭。
“也许有一天你可以释怀往昔了,你可以正常去爱去享受人生了。方支柯我答应你,到那时候我就离开。我不会让我的存在玷污你的爱情观。我喜欢你,包括欣赏十八岁时的你。相信我,在爱你这件事上,我景詹是认真的。”
和煦的风吹拂在天台之上,无人打扰的静谧环境下,方支柯默默倾听着这个最爱自己的男人的告白。那天直到最后,方支柯都没有回应景詹,可另一方面,方支柯安静地躲在景詹怀里,这样一抱,就抱了很长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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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由于时间太久了,两人回到病房时,还没进门,就听到房内一阵喧闹。
原来,是师傅不见方支柯他们人影,正对无辜的林珊大发牢骚。
面对师傅迁怒行为,林珊又急又燥,忙出主意讲:“师傅,您别着急,我这就去问护士……”
林珊冲门而出,迎面正好撞上姗姗来迟的方支柯和景詹。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林珊情急,从景詹手里抢过方支柯。“我和师傅都急死了!你们不会是打架去了吧!?姓景的!”林珊见景詹唇上带伤,就把矛头直指向景詹。她大跨步向前,把方支柯拦到自己身后。“这几天你蹬鼻子上脸就算了,现在还上手成瘾了是吧?!我师弟刚醒,你就不能让着他点?”
天地良心。要不是景詹处处让着方支柯,现在方支柯很有可能被顺拐到临旁酒店情人间套房了。
“珊姐,天地良心,我才是光荣负伤的那一个。”景詹举双手以验明正身。
师傅从旁观瞧,问向方支柯:“支柯,你刚醒,是去哪里了?”
方支柯不好回答师傅自己是任性跑上天台了,还差点让景詹陪着一起陷入危险。
是景詹脑子转得快,替方支柯回答了师傅。
“我们到楼下花园散步。支柯手机不见了,可能是落火场了。师傅,没及时联络上您,害你担心,真是对不起。”
师傅又问方支柯:“是这样吗,支柯?”
“嗯。是的。”方支柯点点头。
“没事就好,一个个的不叫人省心。”师傅摇头感慨。
这边,暂时稳住了师傅;那边,景詹再次成功牵到方支柯的手。
两人来到病床边,方支柯靠床坐了下去。景詹则就手浸湿一条白毛巾,蹲下身帮方支柯擦拭脏兮兮的脸。方支柯下意识躲了一下,看景詹半晌空置在原位的手,就“噗”的笑出声。景詹也笑了,手再次凑近方支柯脸时,方支柯没再躲开。
师傅看两人一会儿大吵大闹,一会儿又好得像是能同穿一条开裆裤,无奈长吁一口气,喊林珊一起出去。
林珊走是走了,临关门前回头张望一眼,就看见景詹和方支柯在互相调皮做鬼脸。这两人——简直不可理喻!林珊气愤愤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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