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华幼时落水大病一场之后,身体底子就彻底坏了,隔三岔五地就闹一场小病,生病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她昨儿任性冒着风雪赶回来着了凉,后半夜发起烧来,早上信芳发现她额头滚烫,吓得魂不守舍的,第一时间给她请了太医前来诊治,这一场风寒看似来势汹汹,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院子上下小心伺候着,没两日沈君华病情便好转了许多。
不过外头天寒地冻的她实在懒得出门,临近年关各种亲戚往来不断,沈君华却托病不见人,躲在自己房中,窝在被子里看书。
“小姐,宝善堂那边来话问您身子可好些了吗?说要是您好些了除夕的时候就过去那边一起吃顿年夜饭,要是不大好就免了这虚礼,老太爷一直惦记着您呢。”
宝善堂的老太爷是镇南侯的父亲,沈君华的亲祖父,老爷子年纪大了早已不管家事,平日里修身养性吃斋念佛,从来不折腾下面的小辈晨昏定省地请安问好,只有在重大节气的时候才会把人叫到一起吃饭。
沈君华想了想觉得不好拂逆祖父的关心,况且她的病的确已无大碍,这些日子都是为躲清闲装成得病重的样子,一直叫老太爷为自己担心也不好。
“告诉来人就说我好多了,到时候一定去。”沈君华说着伸了个懒腰,想着躺得太久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是。”周平应了声,转身打了帘子出门回话。
镇南侯府家大业大,旁支众多,但除夕夜宝善堂的家宴参与的人不多,成年女子们都在外面热闹,宝善堂里只有侯府的男眷和一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们。
镇南侯沈鸢远在边关,已经好几年没有回京了,今年过年也不例外,所以宴席上最大的就是老太爷,所有人都围着他老人家打转,说些笑话来哄他开心。老太爷和儿孙们说笑一番,却还一直惦记着沈君华,没一会儿就问一遍“怎么我的长孙女儿还没过来。”
“是啊,这都戌时了,大小姐怎么还没到,快派人去问问。”
说话的是赵文禀,他是沈君华父亲赵文彦的庶出弟弟,在赵文彦死后凭借与他五分相似的相貌入主镇南侯府,成了沈鸢的继任夫郎。他过门之后生下了一女一子,与那些不入流的小郎相比地位超然,现下是镇南侯府实际上的当家人,大权独揽春风得意,处处争强好胜唯恐落后于人,这难得在老爷子面前卖好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不用派人了,我过来了。”人未到声先至,原本热闹的暖阁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周平在前面掀了帘子,信芳推着沈君华走了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沈君华这个病秧子今年来不了了呢,没想到她还是挣扎着起来了,这份孝心倒也难得。
“哎呀,君华你可算是到了,我们大家伙都等你好半天了,老爷子非说你不来就不开宴了呢。”赵文禀换上亲切的表情,热络地走过来和沈君华套近乎,终于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沈君华面无表情地避开了赵文禀伸过来拉她的手,也没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地摇着轮椅往老太爷跟前去了。
哼,别以为她听不懂他话里有话,赵文禀表面上看起来热情似火,话里话外却透露着对她迟到和老太爷偏爱她的谴责。
赵文禀这个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明明恨不得她这个嫡长女早点儿死了,好叫他的女儿上位,可表面上却要装出对她关爱有加的样子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他好叔父、好继父的角色,委实令人厌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沈君华无视,赵文禀只觉得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个耳光一样,面上火辣辣的,不过他伪善的假笑只在脸上凝滞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转而又去张罗着开宴的事情了。
“给祖父请安,祝祖父身体康健。”
“好孩子,快过来,”老爷子热络地拉住了沈君华的手,看她面带病色一连憔悴的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关切地问:“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年纪轻轻就这样多灾多病的,叫我这个老头子怎么放得下心来。”
“我没事,”沈君华笑着安慰祖父,“大过年的祖父可别哭,寓意不好。”
“是啊,老爷子。”
“姐儿这不是好好的嘛!”
“人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看大小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众人纷纷出言宽慰,劝解老爷子,沈君华内心毫无波动,寻思自己一个命中注定的短命炮灰,后头还有什么福气可言,不过这样的吉祥话听听倒也无所谓。
“老爷子,都准备好了,大家移步客厅吧。”
“走,咱们去吃饭,”老爷子起身,攥住沈君华的手,“大姐儿挨着我坐。”
沈君华依言道:“是。”
老爷子是府里少有的真心关心她的人,虽然他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力有不逮,但多亏了有他坐镇府中,沈君华才能安心地当个躺平的咸鱼,没被府里勾心斗角的人暗害,顺利地长到了这么大。所以沈君华对老爷子这个亲爷爷加保护伞十分敬爱。
家宴摆了好几桌,侯府嫡系一脉单独一桌,老太爷坐在中间主位,左边是沈君华,右边依次是赵文禀和他的女儿沈君容、儿子沈君青、再后面是三个小郎生的儿女,年纪不过十岁,都是一团孩气。
等着上菜的功夫,老太爷开口关心了一下另一个嫡亲的孙女,“容儿,我听说你入国子监了,怎么样还适应吗?”
沈君容今年十二岁,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混世魔王,整天招猫逗狗的,谁都不待见她,连夫子都气走了好几任。只有在他爹赵文禀面前她才老实的跟个耗子一样。
“适应啊,我可适应了,”沈君容一听祖父问起自己学业,立马得瑟起来,大谈自己在学院的见闻,“我在学院里混得可好了,同窗们都愿意和我结交,夫子也夸奖我天赋异禀,将来一定能中个状元呢。”
沈君容说得天花乱坠,即使她在学院只不过结交了几个纨绔子弟、狐朋狗友,夫子看在她家世的份儿上随便夸讲几句,都够她得意洋洋地吹嘘了。
老爷子听了眉头微皱,沈君容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难道去外面上了几天学就能换了个人不成。
赵文禀打断女儿滔滔不绝地讲话,假模假样地说:“容儿不过有几分小才而已,大小姐才是真正的芝兰玉树、天赋异禀呢,”说到这里他眸光一暗,语调无比惋惜地说:“可惜大小姐腿脚不好不能去,否则……”
说话间他拿一双精明的凤眼窥着对面的沈君华,神色间难掩得意之色。
沈君华在心底里冷笑,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又不是沈君容自己考进去的,还不是凭借着她母亲的恩荫。只要你是镇南侯的女儿,你就是个猪脑子也能进国子监了。再说了,上学有什么好的,有她咸鱼在家自在逍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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