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之后,沈君华的风寒便大好了,也不再整日窝在床上,而是每天起来练练字、弹弹琴、时不时抓着信芳和她下棋,虽然足不出户却也怡然自得。
这日上午她在暖阁里拉着信芳下棋,两人分执黑白,隔着纵横棋盘对弈,沈君华一副运筹帷幄的轻松模样,对面的信芳则眉头拧得死紧,双眼紧紧地盯着棋盘,手里的白子捏了半天还是举棋不定。
“还不落子?”
信芳闻言皱了脸,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子里,央求道:“小姐您饶了我吧,您棋艺高超我哪儿下的过您啊,每次都被您杀的片甲不留……我这一子放下去,又要被您吃掉一大片了。”
“你跟着我也有几年了,怎么棋艺一点儿也不见长进。”
信芳:“奴婢笨啊!我看赶明儿把国手李先生请到家里来与您对弈,您才能战个痛快呢,光欺负我这个小丫鬟有什么意思。”
信芳忍不住控诉,她和沈君华截然相反,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急躁性子,又不爱动脑子考量,下起棋来总是看不长远,每每都被思虑深远沈君华杀地败下阵来。
“我下棋不过是随便玩儿玩儿,哪里比得了棋王。”沈君华见信芳老大不乐意,也不再为难她,干脆歇了继续下棋的心思,开始将棋盘中的黑子一粒一粒地挑出来放进棋篓子。
信芳看沈君华放弃了,先是一阵欣喜,可见主子神情淡然中难掩落寞,又有些伤感起来。要是主子身体康健、腿脚便利,怎会整日被困在府中,只能拉她一个小小侍女下棋呢?
沈君华倒没自哀的想法,她生性喜静,独处惯了也不爱与人来往热闹,她兴起了还可以自己与自己对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君华正收拾着残棋,周平便在门外问了一声,随即掀了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神色间难掩焦急之色。
“怎么了周叔?”沈君华问。
“主子,您还记得年前在路上捡了一个小孩儿回来吗?”
周平这么一说,沈君华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黑夜,那天她还把披风给了那小孩儿了,自己要结果却感染了风寒,真是现世报。这一病缠绵了小一个月,她也忘了问那小孩后续如何了。
“记得,怎么了?我不是说问清他家在何处,给些银钱派人送他回去吗?”
“您是这么说,不过这其中还有些曲折,”周平说着叹了口气,面露同情哀伤之色,“那小孩是跟着家人逃饥荒到京城的,父母都死在城外了,他人小就混进了城里来,只知道京城里有亲戚,可又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家,何名何姓住在哪里都一概不知,我便是有心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送啊!”
“这确实有些麻烦,”沈君华思索起来,手里捏着一颗黑子在棋盘上敲击着,“既然如此,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周平一脸难言地回答:“小姐生了病,我怎敢再拿这些小事来烦扰您呢?”
“那他现在怎样了?你是怎么安排的?”
“那天晚上回来,我就把他交给了外院的王管事,叫他先和那群小厮们住一起。那孩子也是个勤奋懂事的,一醒来就帮着扫雪干活,央求王管事留下他给口饭吃,王管事来问过我,我就自作主张先留下了他,现在他在外院和小厮们吃住在一处,干些洒扫庭院的杂活儿。”
“这不安排的挺好的。”沈君华听完略略安心,想着那孩子能自食其力,也是个有心气的。
“若是安然无事,自然是好,可二爷手下的赵四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消息,正带人在外院大闹,要把那孩子丢出去呢。”
“什么?岂有此理。”沈君华心头一阵烦躁,重重地锤了一下桌案,一向平静淡漠的面上罕见地显露出几分愠怒之色。
她虽然是一条咸鱼,但不是一条死鱼,更不是别人砧板上的鱼。别说她捡回来的是个大活人了,就算是个猫猫狗狗,也没有问都不问她,随便叫人扔了的道理。她现在不管那个小孩,将来赵文禀还不得蹬鼻子上脸,来欺负她身边的人,说不定周叔、信芳都要被他们打压,等把自己身边的人都欺负死了,自然就轮到自己了。
周叔和甚少见沈君华如此动怒,不由地一怔,原本他还担心以沈君华冷淡闲散的性子,会对此事袖手旁观呢。
“小姐,您看……”
“走,信芳推我过去看看。”沈君华丢开手里的棋子,桃花眼中仿佛结了三尺寒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好嘞!”信芳高兴地跳起来,满心欢喜地想:主子一向与世无争,这次总算是要硬气一回了,不管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一件大好事,这下正好给拿起子不长眼的小人点儿颜色瞧瞧。
兰心阁主管赵四是赵文禀的陪嫁侍子,一向和外院王管事有些龃龉,他一听说王管事偷偷收留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在府里,立马带着一帮子人杀了过来,想要抓王管事一个现行,拿准了证据把这件事捅上去,轻则叫王管事被罚几个月月钱,重则说不定能叫二爷免了他外院管事之职,到时候正好安排自己的人顶了他。
他算盘打得噼啪响,可惜信息却有些偏差,没料到幕后的人是沈君华。
赵四想打王管事一个措手不及,一大早就带着一帮老仆小厮杀去了外院,进门不管不顾地就要抓人。
这日一大早吴石还在昏昏沉沉的睡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音。
王伍挡在前面,嗓门最大,“你们干嘛来的?”
“瞎了你的眼,连爷爷我也不认得?”他对面是一个吊梢眼的中年男子,领了一群老仆小厮在身后,叉着腰趾高气昂地答,一面说一面一把推开王伍,招呼身后随从,“给我搜,把来路不明的小杂碎给搜出来。”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随从们如猛虎出笼一般扑了过去,就要到各个屋子里随意翻找起来。
外院小厮们连忙去阻拦,温言好语地解释,“赵四爷,我们这里并没有藏着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是啊,您是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谣言呢?”
“是不是谣言我一查便知,滚开。”赵四斜睨了他们一眼,一脚踢开拦在自己前面的一个小厮,就要往他们住的屋子里闯。
“这可怎么办?”
“等等吧,伍哥和王管事去找周管事了,希望能有办法。”
“唉——”
众人急得团团转,一个个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是又完全没有办法,赵四是二爷身边的红人,一向嚣张跋扈惯了的,他们这些低微的杂役小厮,哪里敢得罪他。
可吴石还感染风寒在病中,要是被折腾一遭,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真是可怜。
果然很快先进去的男仆就大喊:“找到了,找到了!”紧接着两个身强体健的小厮就把吴石拖了出来,他们动作快得很,吴石连穿上棉衣的时间都没有,只穿着夹棉的小衣就被拽到了外头。
他本就病着,突然从温暖的屋子里被强行拉到天寒地冻的外面,被冷风一激一连串地咳嗽起来,双颊也变得绯红,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又发烧了。这些拉他的人一个两个都凶神恶煞的,力气也大得很,他病中虚弱根本没法儿挣脱,只能任由他们作为。
那两个小厮把他拖出来,一把丢到青石板的地上,吴石就这样狼狈地摔倒在地,趴在地上不住地粗喘起来。
“好啊,还敢说没藏人,这是什么东西?”赵四一指吴石,越发得意起来,激动地唾沫星子乱飞,“你们一个个该死的小贱蹄子,还敢替他遮掩,看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怕不是得了痨病活不了多久了。”
赵四嫌弃地摆了摆手,像是吴石是什么极为可怕的污秽之物似的,“还不赶紧把人丢出去,可别叫他传染了咱们。”
吴石听了这话,心头猛然一震,一阵酸楚涌上了心头,没想到到头来自己还是没落着什么好下场,既然如此何必平白再折腾这一遭,受尽折辱。
吴石心灰意冷,任由旁人揪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外拖,其实他也不想闹得这么难堪,若是他还有几分力气就自己走出去了,也不用他们这样赶自己。
和他同住的几个小厮见状,都不忍地偏过头去,有的心软的还抹起了眼泪,只是谁都不敢替他出头。
就在此时,一早儿就跑出去报信的王伍飞奔着跑了回来,一下子拦在了那两个小厮面前,把吴石从他们手下救了下来。
“好啊?!”赵四一挑眉,怒骂,“反了天了,你这个兔崽子。”
王伍却丝毫不惧,直视他回道:“赵管事稍等片刻,我叔叔马上就来了。”
“哈?他来了又能怎样?他做下这等扰乱规矩的事情来,怕是自身都难保了,等处理了这个小杂碎,我去禀明二爷,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别嚣张得太早了,小石头可不是我叔叔弄进来的,是大小姐做主留下的,我叔叔已经去请示大小姐了,你现在把小石头赶走,小心大小姐事后追究你承担不起。”
“你个兔崽子少唬我,你以为搬出大小姐来我就怕了不成,这事儿办得不合规矩,就是大小姐来了我也有说法。”赵四并不相信王伍的说辞,府里谁不知道沈君华是个药罐子不离身的病秧子,万事皆不管的,眼下她大病初愈,她能来插手这琐事?
“哦?你有什么说法?”
一个清越的女声从赵四身侧传来,他回头一看,竟真是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大小姐来了,吓得猛然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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