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过往

它是谁?

它不知道。

在未有概念的时候,它无处不在。它见过人族在它的躯体上安营扎寨,目睹一代又一代的他们从繁荣走向衰亡。它也见过无数魔族的尸骸在它的身侧溶解,消失,最后变成新的小魔族离开。它还见过无数妖兽越过它的顶端,头也不回地迈向丛林深处,这或许是它见到它的最后一眼。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

它不知道。

也许突然有那么一天,四处分散的它突然被人聚拢在了一起,那两个人族把一个又一个的它掷入熔炉,在烈焰的焚烧中,它们成了它,随后又成了它们。

它看着另外一个自己,却打心眼里觉得对面已经不是它。

“坏消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不可能再炼一回九耀仙灵丹。”男人如此说道。

“好消息,这一锅里面有两颗,起码有个保障。”他又如是说。

于是它被送入锦盒中,同另外一颗九耀仙灵丹摆放在一起。再见天日之时,四周一片猩红,一个女人攥着它,把它交给那个男人。

“哥,这颗你拿着……咳咳……我太累了……不用再管我了……我想爹和娘……我要去见他们……”

她话音刚落,便咽了气。

男人试图去擦净她面上的血痕,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血越擦越多,到了最后,浑浑噩噩的男人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它比他知道的更早,因为它看见被称为判官的存在带走了那个女人的魂魄。

魂魄临走前,一直回头看着男人,嘴开开合合,似乎说了什么。

它听不见。

男人本来也是要寻死的,可天道却告知他另外一个坏消息。为什么是坏消息,它猜的,因为从这以后,男人再也没有笑过,而它也再次不见天日。

这并没有关系,虽然它不见天日,可它却有很多的同伴。

不知什么时候,它又觉得自己并不是被摆在锦盒里面,而是生于池水之上。它懒洋洋地睡在那里,不想做任何事情,只想晒太阳,对,就是那个锦盒里面没有的太阳。它其实并不喜欢锦盒里面的它,谁让锦盒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就比如那个男人日夜不停的低语,混杂这一种名为痛苦的情绪。

它没有感情,但这不妨碍它觉得这种情绪影响了它,使它相当不舒服。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锦盒里面的它居然见着了阳光,随后便是故地重游,那些它曾在万年前见过的生灵重新出现在它的感知范围内,向一个新面孔许诺着什么……最后它离睡在池水之上的它越来越近。

它与它,成了他——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孩子,面容精致,只是神色淡漠没有任何情绪。

赫连明秋,那个新面孔,把他从莲池中抱了出来,蹲下身认真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想要做什么,你将会是未来的天道,但就现在而言,你只是我的孩子,你的名字是……”

“黎戈。”孩童面无表情说道,“我叫黎戈。”

赫连明秋本来想和大儿子的昭字对应,再选一个穹或一个霄这样和天空有关的字眼,听到面前的孩子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你确定吗?这只是你曾经用过的一个代号。名字对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将就。”

“名字而已,想叫的人总是乐意叫的。”孩童淡淡道。

见他坚持,赫连明秋不再强求,便如他所意。

“黎戈”就这样成了黎戈。

现实中的黎戈眨了眨眼,歪着脑袋看着这一幕,怀中却忽然一重。黎戈知道那是谁,想也没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赫连霄却将他抱得更紧,迟迟不语。

许久,黎戈才听见怀中幽幽传来一句话:“对不起。”字音末尾有些模糊,听着不算清楚。黎戈却一下子蹙起眉,把赫连霄从自己怀里扯出来,捂着他的脸,道:“你哭了?”

赫连霄觉得有些丢人,但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最后胡乱拿袖子一擦,结果泪水越擦越多,到了最后,他自暴自弃,任由眼泪珠子摔在地上:“别管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可倘若那就是原有的因果,你本该是我家的……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把你的因果挪出去……这很没道理。”

“不对,你是自己离开的……还和魔尊说你未来没有去处。你哪里没有去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赫连霄一下子找到了质问的点,立刻摆了姿态,试图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东绕西绕那么一大圈,最后还不是要和我回家。”

“是酆天子……”

“那我是不是死后要立刻跑到祂面前给祂多磕几个头,感谢祂资助我那么多符箓的同时,还把我们家里这个玩离家出走的家伙再逮回来?”赫连霄眯着眼,黎戈和他说过酆天子就是秦子乐,赫连霄一开始还在想丹药的事情,一听是秦子乐拿的,立刻就不吱声了。

算了,他拿了人家那么多符箓,给点丹药就给吧。

再说了酆天子也是为了叶枫。

一想到叶枫,赫连霄又陷入短暂的苦闷,最后才道:“所以她那时喊你叔叔也没错,毕竟真按照辈分,你是她的师叔……欸,那我还要喊你二哥是吧?嗯,还好还好,反正也不是亲的。嘶——不对,那天和宗的二公子是你啊!我不管,你之前凡是用二公子开头骂我的话,通通不算,全反弹给你。”

赫连霄边走,边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黎戈静静地听着,许久,才道:“那么之后呢?之后我们……”

赫连霄却故意道:“我问你,在你说是酆天子这四个字之前,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最后还不是要和你回家。”黎戈道。

赫连霄一挑眉:“你现在又不是天和宗二公子,那得是什么情况,你回天和宗叫做回家?”

黎戈了然,嘴角上扬,但不知为何,他心愿了结,本该是好事一桩,可越是靠近幸福,他内心越是恐惧。

为何已经得偿所愿,却仍旧患得患失?

如此想着,黎戈突然停下脚步,又捂着赫连霄的脸,盯着他的眼睛。

赫连霄的眼珠色泽偏淡,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阳光,无论何时,都是那么明亮,富有生机,即使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万分诧异他的举动。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这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告知黎戈,面前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不需要他担心什么,他该知足了。

黎戈半天不说话,连带着赫连霄的心也提了起来,他抓着黎戈的手,试着调侃道:“我就说为什么你老是不干人事,感情你就是我家的丹药和花……难怪,行吧,看在这个份上,我原谅你了。”

黎戈敲了敲赫连霄脑袋。

再后面,基本上就没有场景可以看了,只是一些零散的画面,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什么。

所以,那些东西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些?赫连霄在心里暗自揣摩,可这对于它而言,又有什么好处。现在我知道黎戈的真正身世,也知道他同我们家的关系,然后呢?然后又能怎样?

赫连霄弄不懂,但这一回他潜意识里却没那么紧张不安,甚至有一种这些事都恰到好处的荒诞满足。他捂着胸口,感受并不强烈的心跳,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拉着黎戈的手往前走去。

管他前路如何滔天巨浪,他只看脚下的每一步罢……

“你们两个只是进死生池泡了泡就出来了是吧。”方一出隧道,铺面而来的又是血水,黎戈眼疾手快,拽着赫连霄就往岸上跳。赫连霄刚在地上站定,便看见严问心手扶着脸,笑眯眯道,“不过也对,死生池哪里是你们能多呆的地方,要是你们不快点出来,我们就只好给你们两个办丧事了。”

赫连霄感知到空中未散的雷电气息,又看清地上打斗的痕迹,摸了摸脑袋,道:“所以,现在大概是什么日子?”

“就是魔宫出现叛乱的日子,你们两个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们自然要来看一眼,正想着为什么没人,你们两个就从死生池里钻出来了。死生池里面是怎么样的,和我说说呗,我真的很好奇欸~谁让我们魔族只有出生死亡时才会接触到死生池的水面之下。”

“可能是因为我是人族吧。”赫连霄先给自己的说法给了一个免责申明,“你们的死生池我实在是无福消受。”

阎迟生上下扫视了他们二人,道:“有出什么事吗?受了伤早点和我说。尤其是你,小少爷。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要编说法给你娘一个交代。”

“我没事。”赫连霄道,又扭头去看黎戈的左手,嗯,也行,除了手背上的那道陈年旧伤,光洁如新。

“好端端的,你们两个怎么会进死生池里。”阎迟生皱着眉,“那里对你们而言,可算不得什么生路。”

“嗨——别提了!都是那些东西的错!你们碰到叛乱,是那只魂团怂恿的,而我跌入死生池,也是那混账给我丢进去的。欸,说起来,它是离开了还是被消灭了。”

“应该是被消灭了。不过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身边这位呢?”严问心道。

“只是分身,不是它的本体。”黎戈道,“不过我推断它的本体应当一直躲在时空罅隙中,那里是天道规则无法触及到的地方。想要彻底消灭它,还需要想办法让它的本体现身,之后再围困住它,这才有可能促使天道将其销毁。”

“啊呀啊呀~每次听你解释,我都在想,你为什么不是天道。”严问心笑道。

“我不是。况且那只魂团给了我一个新的称呼。”黎戈淡淡道,“天道弃子。”

赫连霄的心猛然揪起。

他目睹过去之事,已然知晓黎戈是他们家为了创造一个新天道而诞生的存在,如今天道作风强硬不显疲态,那黎戈的存在看着的确很尴尬。既有天道的能力,却不是天道,这便是天道容不下黎戈的缘由吗?

事已至此,赫连霄清晰感受到这一世黎戈的命运全然由二者共同影响导致,魂团想要借他之手除去赫连家,为此各方赫连氏轮番登场,只为将黎戈逼上忍无可忍的绝路,最后对赫连提起屠刀。而天道虽排斥魂团的目的,却默认他们将黎戈摆到一个孤家寡人的境遇。若当年他没有及时清醒,那么在黎戈提剑杀死天之七号的那一刻,死的人又会是谁?

可是这一切,黎戈清楚吗?四十年前的他,理应是清楚的。不然他为何能说出自己没有未来的定论,可即使是这样,他仍旧不假思索地跃入死生池。

赫连霄的思绪繁杂,黎戈作为当事人,却异常平静。他得知自己最初只是一枚丹药,惊讶有余再无其他想法,细想之后又觉得顺理成章。难怪他的情感较之常人,的确淡漠了些,九耀仙灵丹赋予他能力,净魂莲赠予他躯壳,可二者皆无情,又怎么能创造出一个感情丰沛的产物。唯一奇怪的点在于,他为数不多的情绪又从何处来。

这又是谁的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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