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年龄就烦恼什么事，赫连霄不欲将所谓“生死存亡”的压力灌输给叶枫，任由如今还小的叶枫担心自己的策论没写完怎么办。
于是回天和宗的时候，叶枫就念叨了一路的策论。
赫连霄自个定期掏出那个盒子，看了又看，间或着叹气。没办法，这就是大人需要担忧的事情。人的天性就是怕教书先生，叶枫怕李夫子，他又何尝不怕雅老祖。叶枫依赖她敏锐的直觉，察觉到赫连霄的忧虑，出于关心，她开口问了。
赫连霄耸耸肩:“我在考虑之后怎么面对咱们的雅老祖。”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雅老祖人很好啊。”叶枫道。
赫连霄一言难尽，只道:“我没说他不好，只是有些严厉……”
叶枫显然不能理解赫连霄的话语，赫连霄也不欲多说。谁让赫连雅对叶枫这个小孩似乎有着另外一套标准。这点在拜师宴上就开始显露了，那会叶枫还小，说是拜师，其实也没太严肃，乱七八糟的礼仪一过，再去祠堂过一圈就能结束。赫连霄拉着叶枫的手走过莲池，把一炷香塞进她手里，让她挨个给祠堂里的牌位祭拜。这算是在祖宗们这里过了目，之后便算是赫连家的孩子。
叶枫知道要怎么做，但不明白为什么要怎么做。赫连霄让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之后赫连霄抱着她，让她把香插进香炉里，便大功告成。谁知香刚插上去，赫连雅的魂魄突然醒了。
赫连霄下意识把叶枫扯到自己身后，恭顺地行了礼。而面对这个没有脸的虚弱魂魄，叶枫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理解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反而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问道:“你是谁啊？为什么没有脸？”
“小枫。礼貌些，这位……是你方才祭拜过的……”赫连霄正欲呵斥叶枫，赫连雅抬了抬手，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他站在那里，不说话，许久，才缓缓飘到叶枫面前，蹲下身，幽幽道:“我是鬼。”
叶枫没见过鬼，但听说过鬼。之前还不怕，一听赫连雅这样说，立即联想到画本子上的恐怖故事，吓得哭出声来。
“你也是鬼。”赫连雅道，“胆小鬼。”
“我……我不是。”叶枫用自己最后的倔强反驳道。
赫连雅道:“说之前把你脸上的水擦擦。”
赫连霄弱弱开口:“雅老祖，别……呃，别逗小孩了。小枫第一次来祠堂，您这样，她以后要把这里当凶宅了……”他着实不想用逗这个词眼，但一时又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来。
而这也不是叶枫第一回入祠堂，准确来说，她四岁前十有**的岁月都是在祠堂度过的。那时赫连雅却觉察不到她的存在，纵使叶枫拿着赫连霄给他叠的纸蝴蝶在屋里蹦蹦跳跳地疯玩，他仍旧无知无觉，只是一心管教赫连霄。他看不见叶枫，叶枫却习惯了他，多次在他身侧叽叽喳喳得不到反馈后，小叶枫就自动把他归于地上躺着的赫连昭一类人物。
都不会理人。
可惜真正的叶枫跟着酆天子走后，留下的这具躯壳什么也不记得，赫连霄抱着她重新认了一遍人，她才懵懵懂懂地认识自己的身份，对赫连霄换了称呼。因此，这回也能被强行归纳成叶枫第一回见赫连雅。赫连霄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光景。
所幸赫连雅突发的恶趣味没有持续太久，他若无其事地哄好叶枫，语调之柔，是赫连霄未曾享用过的绝世奇景，堪堪百年难得一见。那时的赫连霄还以为是老祖宗弄哭小孩不好意思，哪知后来他才发现这个想法大错特错赫连雅如同天底下所有偏疼小辈的长辈一样，对叶枫从不说一句重话。这边赫连霄自己苦哈哈地向赫连雅叙述自己的学业，那边叶枫把蛐蛐丢赫连雅面前，赫连雅最多也就不痛不痒来一句，拿远些。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赫连霄第一次听到叶枫提起她捧着蛐蛐问赫连雅好不好看这事，魂都快吓飞了，铆足精神，编了一肚子安慰小孩的话，谁知却得了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结局。
“老祖宗哪骂我了?”叶枫微微昂起脑袋，迷惑道，“他还找个好看的罐子让我把虫子放进去玩。”
“就这样?”
“对，就这样。”叶枫道，“他站在那里，什么也不会说。我问他想不想和我一起来看蛐蛐打架，他说他不喜欢。我又问他我在这里看蛐蛐打架会不会打扰他，他说没事，我喜欢就行。”
赫连霄暗自腹诽真是隔代代代……代亲……
“师尊?师尊!你发什么呆?”叶枫晃着赫连霄胳膊道。
赫连霄沉重开口:“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关于隔代亲的问题。”
叶枫想了想，试探道:“要是师尊可以帮我在李夫子那里说上几句，我可以跟着您一起进祠堂见雅老祖的。”
“那我宁愿被骂几句，天大地大，还是你念书的事情最重要。”赫连霄斩钉截铁道。
叶枫计谋泡汤，倒也没有很失望:“唉，算啦。我还是想办法去写完那篇策论吧。”
“哦，对了，师尊。回天和宗前，我们能不能现在山门下的镇里停留一段时间。我先申明一下，我不是去玩的。我要去买些符纸和朱砂。”
“你宫师叔那里不是不缺这些吗？怎么又想要买了？”赫连霄问道。
“不是给宫师叔买，送他什么我还得再想想。这次的符纸和朱砂，我是想送一位师姐。”
“哪位师姐?”赫连霄追问道。
“一个符修师姐，脾气好，模样好，对我也好，我在她身旁写策论，有不懂的她还会教我。不过她太忙了，经常一个人待在藏书阁里研究符箓，我老是去打扰她，怪不好意思的。”
“……你那个师姐，是不是姓秦?”赫连霄一听这个描述，沉默一瞬，脑子里面立即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和黎戈对视一眼，开口道。
“师尊，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你接着说，你同她怎么认识的？”
“也就三个月前的事，我去外门藏书阁借书，一个不当心把她的砚台打翻了。我想赔偿她的符纸，她不肯收我的钱。只道我还是个孩子，以后走路看着点。那我自然是不肯的，偷偷给她塞符纸的时候又被她发现了，一来二去，我两就熟了。”
“那……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
“一起看看书聊聊天，偶尔她会学几个时兴的发型为我梳头，可惜我手笨，想要投李报桃，结果却是东施效颦，最多给她梳个麻花辫出来。”叶枫道，“我真的很喜欢和她聊天，我们虽然差了几岁，但总有聊不完的话。”叶枫说得眉飞色舞。
“就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赫连霄:……
“不必担心，这本就是应该发生过的事情。仅是秦子乐和叶枫的因果，同酆天子无关。”一直沉默不语的黎戈见赫连霄面色难看，知他在纠结什么，开口安慰道。
赫连霄苦笑:“这也太突然了。”说着，他自嘲一笑，调侃道:“不过这样一来，秦师姐可是直接降了辈分，嗯，不对，也可以算成是你降了辈分。以后咱们可以各论各的，你和叶枫一起管秦师姐叫师姐，叶枫喊我叫师尊，你喊我一声师……”
黎戈后悔安慰这个家伙了，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拧赫连霄小臂，赫连霄忍着痛，转移话题道:“欸——你先前给秦师姐买过符纸，你有经验，还不快点给小枫参谋参谋。一天天，就不知道做些正事。”
黎戈松开手，轻哼一声，正了神色，对叶枫道:“你可以去灵文阁看看。”
“灵文阁的符纸好是好，可……”叶枫脸上多了几分纠结，半天才犹豫着开口道:“师叔，有没有什么更容易掌控画符力度的符纸，秦师姐和我提过一嘴它们的符纸，说先前有个奇怪的陌生道士，每次来就在她桌子上放一堆灵文阁的符纸，然后什么也不说，冷着脸走了。她都不敢告诉那个人，灵文阁的纸质她着实不会用。直到有一天，她才开口询问那个修士姓甚名谁，为什么总是要送她符纸。她无理由地得那人恩惠，心里不安。”
“她问出那个问题后，那个修士只解释了一句话，他说或许是上辈子的事吧。”叶枫回忆道，“然后秦师姐就再也没见过那人了。”
黎戈:……
这事叶枫一提，赫连霄顿时也有了印象，那个奇怪的修士其实就是黎戈，但他只是依照往日的习惯去给秦子乐送符纸，结果有一天，他再也不去了，赫连霄问过他。
“真正的秦子乐本该不认识我。”黎戈这般回答……
“总而言之，那叠符纸秦师姐一直收着，扔掉太过分，可留着她也不会用，和烫手山芋似的。”叶枫接着道，“我要是再送她灵文阁的符纸，岂不是在拿她开涮?欸——”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问道:“黎师叔，你给秦师姐买过符纸?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认识，不应该啊。你若是送过秦师姐符纸，那应该知道她用不惯灵文阁的符纸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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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一位师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