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二天的早餐饭桌上，气氛格外诡异。
胡老师和陆老师忧心忡忡，偷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陆离沉默地喝着粥，像没事人一样，姜菀笙却肿着眼，一副素颜样子连睡裙都没换。
陆知意昨晚也没睡好，他做梦梦到爸爸妈妈不要他了，好一顿伤心，早上爸爸偷偷进来给了他额头一个吻，他才开心起来。
小孩晃着桌子下的腿，吃得香甜，然后看一眼妈妈，“妈妈今天没有昨天漂亮了。”
想到爸爸昨晚对他说的话，要爱妈妈，对妈妈好，他突然机灵改口，“不过在我心里妈妈永远是最漂亮哒！”
陆知意仅仅只用几句话，就瓦解了姜菀笙冰封的内心。
一种更难言的悲痛涌上心来，让她哭干了的眼睛重新湿润起来，她低着头，不让孩子注意到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对知意展颜一笑，“妈妈没事，宝宝好好吃饭吧。”
孩子是最无辜的，他不应该受到他们的波及。
眼看陆离还继续这么平静，姜菀笙也不像要作闹的样子，那应该是她没发现吧？胡老师顿时头仰起来了，“你说你们两个昨晚不好好睡觉，鬼哭狼嚎闹什么！姜菀笙不是我说你，谁家媳妇像你一样大半夜鬼叫，别人要告我们扰民的啦，还有夫妻两个有什么事说不开，还要让我们知意宝宝跟着看脸色。”
快三十年来姜菀笙从未像现在这么气愤！她怎么说出口的！她怎么有脸理直气壮责怪她的！
温婉矜持全抛到脑后了，姜菀笙咚把碗摔在桌子上，椅子向后拉发出“嗞”的一声刺响，彻底拉开了帷幕。
“说开什么？说开你们替你儿子隐瞒的好事吗？妈，我叫你一声妈，你觉得你担得起我这一声称呼吗？我现在都怀疑，你们教书教了几十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第一次公开辱骂他们，胡老师和陆老师一个个怒目圆睁。
陆离趁人不注意，打发陆知意去卧室玩机器人去了。
陆知意跳下桌。
陆老师一个拍桌而起，“你这叫说的什么话！”胡老师恨不得撸袖子打人了，可却突然听姜菀笙冷静地说：“那张车票扔哪了，以为处理掉了我就会永远不知道吗？”
她明明坐着，其他两人站着，可此时气场颠倒，胡老师和陆老师如同刚要高亢，就被掐住脖子准备放血的公鸡，都僵在那里。
“还有你，”姜菀笙将头转向她的丈夫，她一夜之间重新认识了一遍的男人。
“现在还要当缩头乌龟吗？陆离，你真懦弱！”
陆离一动一动，无人看清他的表情，他低着头，好像自己不是事件当事人，也好像，他并没有那么慌张。
“小…小姜……你在说什么？”
胡老师结巴着解释，可看他们突然变好的脸色，着急要撒什么谎的样子，姜菀笙却觉得可笑极了，刚才还要虚张声势的气焰哪儿去了，他们越放低姿态，此刻越让姜菀笙确定，这是事实。
他们一家三口，互相心照不宣，终于瞒不下去的事实。
面具被扯开了，然而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所有人，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想想以后怎么办。
姜菀笙抱着儿子出去玩儿了，陆知意一听到妈妈说带他去水上乐园，高兴地直蹦。
“妈妈太好了！我太爱你了！”
小手挽在她的脖子上，姜菀笙压抑住哭意，轻笑着说：“是吗？那宝宝以后只跟妈妈在一起好不好？宝宝不要离开妈妈。”
陆知意松开她，“为什么？我们不带爸爸一起吗？”
姜菀笙停顿好久，坚定地摇摇头，却什么都没解释。
陆知意还以为就是这一次不带爸爸。
等妻儿走了以后，家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可屋子更像冰窖和火炉的冰火两重天，都安静不下来。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胡老师指着陆离，边走边哭。
“当初我就跟你说早早断了！谁让你不听话的！这下好了！让小姜发现了吧。”
陆老师愁苦地抽着烟，“你哄哄小姜，以后就别再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看你也打算稳定下来了，一定要做好保证，不能让小姜带走知意！”
“嗯，”陆离表面上听话，可实际上心里把这夫妻俩骂了个透，他们接受不了的，到底是儿子是同性恋，喜欢男人，还是接受不了他不能如同“正常人”一般结婚生孩子？接受不了让别人知道让他们丢面子？
比起下一代的幸福，他们更在乎的是他们享受的天伦之乐，被人羡慕吧！
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得出来不让一个母亲带走孩子。
笙笙骂的还是太清了，这哪是教书教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把自己的良知都喂了狗了。
“妈，你们把我以前上交的钱都给我。”
“要钱干什么？”
“我打算买一辆车，姜菀笙上下课要用到，还有，以后我打算把工资都交给她了，”陆离说。
“好好好，”这下胡老师答应得很顺快。
其实他们平日里有退休工资，也不指着这点钱养老，这不是方便体现孩子孝顺吗……
“妈再给你填点，”胡老师拿给他三十万，“你要和小姜好好说说哦，我们都是过日子的一家人，她年纪大了，拖家带口的可找不到比你更靠谱的。”
再待下去，陆离恐怕真的要控制不住，和他们翻脸了。
他咬着牙，违心地应道，“好。”
好个屁！陆离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巴不得尽快和姜菀笙离婚，让她脱离苦海，嘴上却还说：“那我们这次回去后，短时间也就不回来了，发生了这样的事……”
胡老师和陆老师都表示很理解，还觉得陆离终于听话懂事了。
姜菀笙和陆知意，玩到了晚上八点多才回来，陆离想，如果不是陆知意累了，如果不是她还没有去处，她肯定会带着他，再也不回来吧。
洗完澡，陆知意揉着困倦的眼睛，跑来跟他说：“爸爸，今晚我想跟妈妈睡，你一个人睡好不好？”
“好，”陆离蹲在他面前。
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打破他慢慢对父亲这一角色，带来的好印象。
未来有一天，他彻底离开他们了，他不至于对姜菀笙怨怼，为什么我没有了爸爸？
“陆知意，你姓陆只是因为你身上有爸爸的基因，其实你还可以姓姜。因为爸爸不是一个好人，甚至做了非常非常恶劣的事，但妈妈不一样，希望你能跟她一样，永远诚实善良。”
“有多恶劣？”陆知意想象不到。
陆离摇着头告诉他，“你不需要现在了解，我也不能现在就告诉你，你只需要永远记得，我不配为人父，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以后，不要因为我责怪妈妈了。”
陆知意越听越皱眉，可他却下意识知道，这是一件很伤心的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坏爸爸！”他拍他脸，“我去找妈妈了。”
小人儿走得急切，谁会说小孩子不懂事呢，他们是最敏感的。
陆知意想到妈妈白天偶尔对他的问话，又想到爸爸说的话，他知道，未来他们一家人，可能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当然这个具象的念头，是在他长大后才清晰起来的，现在就只是一个感觉。
感觉到不舒服的陆知意，跑去妈妈怀里睡了个甜美的觉。
夜深人静时，陆离不忍再去打扰家人，他躺在床上，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发呆。
有时候，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这些糟心事赶紧处理完，有时候，又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他能再待在姜菀笙的身边，再看看她。
哼，陆离笑了一下，翻了个身。
来回翻了几次后，他干脆下床，打开门出去了，睡不着去走走。
陆离套着外套，一路沿着马路往山上走，他走了三四个小时，直到这具身体实在太疲倦了，他才在半山腰停下，山上树林茂密，但能看到月亮，他坐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拉开衣服拉链。
风立马凉凉的吹来，挺舒服的。
陆离没打算在这里过夜，也不是来伤春悲秋的，他就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借助一下外力，发泄发泄精力。
他打算待会儿就回去了，他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就这样，又看了一会儿月亮，陆离突然听到山下有窸窸窣窣打斗的声音。
他起身凝神，不对，是真有人在劫车！
陆离飞快往山下跑，并敏捷地不让自己制造出大动静，这地方还有犯法的？前面听到有卡车过来的动静，他丁点儿没在意，没想到竟然有人埋伏拦路！
上山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下去只用了十几分钟，这期间，山下的动静越来越清晰，就没停过。
这是好消息，说明车主他们人多，能扛得住。
这样想着，等到陆离能看清时一看，被劫的这边竟然只有一个人！
那人穿着紧身衣，下半身裤子扎进靴子里，脸上被揍出了血，肌肉蓬勃的胳膊上，还被匕首划出长长的一道伤口。
而劫车的，一共有五个，他们有些拿着铁棍，有些拿着刀，还有两人赤手空拳，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甚至还可能沾过人命。
陆离：“……”
半夜不出门这句老话还是有道理的，他这会儿就非常后悔，救吧，警察来太慢，他现在别说冲出去和这些人打一架了，不腿软添乱都算好的，不救吧，实在看不过去。
突然，他在脑海里指挥828，放出警报的声音。
828也高兴起来，主人真聪明！于是它沿着山路，由远及近遥远地发出警报鸣笛的刺响！
这可把那行凶的五人吓坏了，顿时就想扔下凶器跑。
为首提刀的，还精神紧绷恶狠狠道：“算你走运！”
他们五人跑了，车主才慢慢松懈下来，警惕地一步一步往车上退。
时间滴滴答答，王威转身拉开车门，就在那一瞬！耳后传来刀刃破空声！而他一把被人拉到侧面了！
突然出来的年轻人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上，直面凶手，刀快落到他身上时，一个招式利落躲过，王威也赶紧过去帮忙。
来人一看一击不成，啐了一口，“哪里来的小杂碎，还敢骗老子！要不是老子安排了人放哨，还不知道警察没来呢。”
陆离急急喘着气，他额头全是冷汗，又急又快道：“我早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了！”
……
最终，那人还是跑了。
陆离就是个未知数，他也没想到自己今晚会突然误入犯罪现场啊，王威把他扶起来，递给他一支烟，他摇头，“不抽。”
“兄弟，今晚真谢谢你，没你我命要交代在这儿了，还有这一车货，”他拿着烟用烟屁股指了指车，“比黄金还值钱呢，出不得差错。”
陆离知道这是他在适当的交底，散发友好，但现在他没心思回应了，只嘲讽道，知道出不得差错你还一个人开车呢。
王威接下来一句话就解开了他的疑惑：“这帮人盯上我们了，惯犯，这次是我托大了，兄弟们都在后面，马上就来，”他从车上取下一件衣服，徒手撕开，缠在自己胳膊上。
陆离几乎能对他的身份猜个大概了，没怀疑他是不是好人。
王威站在他身边，“兄弟，学过？”刚他躲刀的姿势，可不像小白。
陆离垂下头，没说话，“你赶紧回去吧，这边不用你处理，你也放心，今晚过后那帮人都会被送进去的，不会报复你，别担心。”
陆离点头，沉默着往回走。
“对了，”王威突然叫住他，“我还没感谢你呢，我叫王威，以后找我帮忙，我别的本事没有，但还算活得恣意，场子大，我们那边儿不少人都知道我。”
他抬着下巴，烟雾飘上去遮住男人又锋利又粗糙的脸庞。
陆离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你在哪里？”
“K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