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丹王

沈暄最近发现楼川变得有些奇怪。

他本身就难伺候,如此一来,就更是让人恨得也咬牙切齿。

不是要茶,就是要水,不是茶浓了,就是水烫了。好不容易让这位大爷喝了水,大爷又饿了。甜点太甜,干粮太噎,说了半天又非要让沈暄亲自下去给他做一顿,听得沈暄两眼一黑。

苍天呀,沈暄前世时身体不好,能吃的东西也不多,也见不得油烟。家里人总是变着总是变着花样给他做饭。他没下过厨房,自然也不会做饭。何况是穿书而来?他只是换了个身份,骨子里却还是那个病秧子没有任何改变。

沈暄看见楼川倚着车厢内壁,一副对任何情况都视而不见,不为所动的样子,简直恨不得扒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奈何他是造成这位大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二次凶手,只能忍气吞声。

他紧紧盯着楼川的脸,半晌重重点了两下头,而后说:“好。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从来都没有做过饭,如果不幸让您老中毒而亡,您可千万别让手下怪罪于我。”

楼川听了竟然分毫不以为忤,可他看着沈暄的眼神是那么认真,认真中又带着好奇。沈暄本就心虚,被他这样看着,眼神开始不自觉地游移起来。

“看、看什么?”沈暄有些不自在。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沈暄此刻的状态,楼川轻轻笑了一声。

“无妨。”楼川支着脑袋,说:“本王若是连这点毒都抗不过去,也断断活不到今日了。”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沈暄眼中满是讶异。倒是楼川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依旧闲闲看着他。他神情太过寻常,以至于沈暄根本无法判断这句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反倒被诱导着想起了原著中楼川凄惨的童年来,多了几分更难言的怜悯与同病相怜。

“好了好了。”沈暄怕他再说出什么让他不好受的话,听外面已经搭建好休整的营帐,赶忙下了车。

他找到营中专门给楼川做菜的伙夫,前去虚心求教。

那伙夫身形圆润,一副慈眉善目的弥勒形象,可切菜时却雷厉风行,一把双刀舞得龙飞凤舞,看得人眼花缭乱。听见沈暄说要过来给楼川做汤,笑了笑。抬起手臂抹去额角沁出的汗珠对沈暄说:“三公子且稍等。”

像是看出沈暄不会做菜,伙夫贴心道:“殿下寻常并不挑嘴,且军中行军难免艰苦,一碗寻常的蘑菇丝瓜汤即可。”

沈暄受了伙夫的好意乖乖站在一边等着。没一会儿福冲和沐剑带着墨砚过来,三人站在一处闲话。福冲照旧寡言少语,倒是沐剑已然是和他们混了个相熟,听沈暄说到伙夫那出神入化的双刀时笑说:“三公子好眼力,朱大哥除了做菜时一绝,战场上更是所向披靡。公子不知道,朱大哥边郡守将出身,当年邻国滋扰,朱大哥率亲信斩敌人首级三百,获得陛下赞赏获封上骑都尉。回了京中,后来到了咱们殿下身边。”

“这么厉害!”沈暄没想到楼川身边竟这样藏龙卧虎。但一思索又觉得不对,既然这样厉害,又怎么会到了楼川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身边?这样一来,不是相当于明褒暗贬?

但他也不能说这些话,只得压下疑虑,在沐剑得意洋洋的目光中,乖乖学习做汤。

这汤好做,尤其身边还有朱大哥帮着掌握火候,切菜调味,沈暄只是把菜下到锅里,倒也能腆着脸说是自己做的。

他亲手把汤端到楼川面前,在一旁一脸期待地看着楼川——毕竟做戏要做足全套。

谁知楼川净折腾人,逼着让沈暄做菜,做好了他反倒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并不食用。

“你看什么,还不快吃?”

楼川说:“你不是要给本王下毒?”

沈暄愣了一下,明明是自己最开始说的这话,此刻反应过来倒真是感觉生气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沈暄口不择言,端起汤水便走。楼川一拍桌子,力道之大震得上面的茶盏嗡嗡作响。沈暄被震慑得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一时动弹不得。

楼川起身,沉着眉心走到沈暄身边。一句愈发放肆了还没说出口,就瞧见沈暄的眼眶微微泛红,睖他一眼,又倔强地偏头不去看他。

楼川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表情怔忡片刻之后,略略无措无奈道:“这话先前是你自己说的,本王不过随口一提,怎么反倒你先给本王甩起脸子了。”

“我哪里敢给您甩脸子!”沈暄当然清楚这件事,但有些玩笑自己开可以,被旁人一说,心中难免芥蒂。可说完他也还是不忿,作势要把汤泼出去。

汤面才微微泛起波澜,沈暄的手腕便被猛地抓住。沈暄瞪圆了眼睛看他,楼川蹙眉直视他,强硬从沈暄手中夺过汤碗,将里面的汤水一饮而尽。

楼川抬起衣袖拭去唇角残余的水痕,问沈暄::“可满意了?”

沈暄又偏开头,默不作声。

看着沈暄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楼川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无名火。他松开沈暄的手。

沈暄正要走,忽然听见身后楼川沉声开口,“你倒是对军中其他人关心得很。”

沈暄回头,肃着一张脸,反唇相讥道:“比不得殿下会收买人心。”

楼川眯着眼睛盯他,模样像是要生气。沈暄分毫无畏。

两人对视片刻,气氛一时间有些带着沉默的剑拔弩张。守在门外的墨砚听见动静简直恨不得闯进来把沈暄救走。然而还没等想出该用什么样的借口你,楼川忽而一改方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模样,展颜勾唇一笑——楼川的容貌本就相当昳丽,如此一笑,看着更是摄人心魂。连鼻侧那颗小痣都仿若变得更加浓深。

沈暄眼神蓦地一动,再遮掩时已经来不及了。楼川又是一笑。

“那沈三公子呢?”楼川说:“本王可否收买得了沈三公子。”

沈暄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楼川的美色迷惑了心智。他面颊发烫,但口中仍旧不肯服输,“宁折不屈!”

沈暄为了这件丢脸的事,后面连着几天都对楼川爱答不理。除了楼川表现出伤口疼的样子,他会勉为其难照顾一下,帮他叫来军医,其他时间都自顾自读自己的书。

楼川为此心情相当不虞,后面连着几日都是浑身低气压。军中“人人自危”起来,原本就爱插科打诨沐剑这两天都不敢胡乱说话,否则如果被楼川抓住,早晚要加练两个时辰。

楼川本人倒是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气重,因为沈暄虽看着执拗,但只要楼川有意无意说起有关沈家或军中的事,沈暄都会竖起耳朵听得极其认真。

这场景实在好笑,沈暄就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后有些怨恨主人的野猫,表面看起来张牙舞爪,实则毫无威慑力。但楼川心中有心结在。毕竟除了幼年时期奢求母爱,后来楼川再也没有把另一个人的情绪看得如此之重。

看着沈暄纯澈好哄的模样,楼川总是不由想起从前在宫中同林贵人同住的场景。

自从有记忆以来,楼川就知道自己和母妃并不亲近,本也不算什么大事,但自从去了重华宫和各位皇子一同读书,见到皇子公主和自己母妃之间的关系那般亲密,心中自然不平。

人与人之间最害怕的就是比较。没见过之前,总觉得其他母子之间也都是这样,所以自然不觉得苦,就是在见过之后才发觉,原来自己不过是一只一无所有的井底之蛙,自然也要控制不住去幻想,如若自己和母亲之间也能这样情谊深厚,日子会不会更有盼头?

他学着其他皇子的模样,努力读书,对林贵人极尽孝敬,可偏偏林贵人铁石心肠,分毫不为所动。

林贵人冷漠美艳的面庞与此刻沈暄好奇温和的表情重叠在一起,让楼川觉得有些恍惚。

沈暄自然不知道楼川在想些什么。方才他们说起各位皇子,自然不可避免提到了身为丹王侧妃的沈昭。

楼川说沈昭与丹王的婚事是皇帝亲自下旨的,得此殊荣,沈家在当时可谓是极尽煊赫。

可沈暄本人是穿书而来,也在先前楼川和白小姐的对峙中听出沈昭嫁过去也不过是一个让旁人加速为丹王卖命的筹码,自然明白,这件事不会像表面提到的那般光鲜。

不过原著中只是说沈氏以家族荣耀换得一张圣旨,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恐怕只有真正的沈暄和皇室中人才知道,所以沈暄只能试探着,试图从楼川这里得知更多东西。

没听见楼川下文,沈暄心痒难耐。抬眼去看他,却见楼川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又是谁惹他了?”沈暄愣了一下,旋即想,“难不成还在报复自己当天没给他好脸色的事情?这个人也未免太过小肚鸡肠。”

但口中抱怨,实际沈暄心中本来就没有多大怨愤。毕竟当日那碗汤本身就不是他亲手做的,就算是那也无妨,楼川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要捉弄他取乐,那么他折腾完人又不喝了这个结局,其实也在沈暄原本的意料之中。非要说的话,还是楼川那句什么下毒的话更伤人心。

可沈暄本身也不是什么敏感多心的人,伤心一阵,过了也就忘了。只是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和楼川破冰。楼川这人本身性格便是捉摸不透,加之到底沈暄自己是个“受害者”也不愿意低头。但现在也无疑是个好机会。

“但是……”沈暄轻咳一声开了口。

楼川被这一声惊回了思绪,但表面上波澜不惊。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沈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疑问。

沈暄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看话本里都是这样讲的,凡事都有两面,得到这面的好处,自然相对应,要承受背后相应或更大的代价。”

楼川轻轻一笑。

“不错。”楼川看出沈暄的意图,自然也乐意给沈暄一个台阶下。只是他正要开口,忽而耳畔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像是有谁打马上来了。

楼川便闭口不言,掀开车帘,果然侧头就看见福冲上前。

“主子。”许是现在众人都看出楼川与沈暄关系匪浅,福冲等人现在跟楼川汇报什么都不避讳他。

福冲说:“前面就到岳州与径州的交界处了。”

楼川没有应声,只是等着福冲下文。沈暄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就知道此地应该不是重要的地方,不然楼川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就是这里突发了什么事件。

思及此处,沈暄心中竟隐隐有些激动。听墨砚说,最多再有十几日也便到了京城了。这一路,起码这段时日太过平静,先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试探与针对,都恍若隔世了。

福冲说:“丹王在此处。”

沈暄睁大眼睛。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楼川这才有了反应。他掀起眼帘,神情终于不再是一贯的淡漠与恹恹。反倒有些野兽捕食前的兴奋与跃跃欲试。不过他眉眼浓深,这些情绪都被掩饰得很好,起码现在的沈暄还看不出来。

“哦?”楼川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

福冲说:“径州今年逢旱灾,多地颗粒无收。但此地奸商又借机涨价,许多百姓为了一点粟米竟倾家荡产,流离失所。前段时日这些流民集结成匪,烧杀抢掠,惹得径州百姓怨声载道。前来处理这事的,便是丹王。”

楼川是知道各种细节的,闻声嗤笑一声。

但是沈暄不明所以,问:“当地官府竟都管不住区区农民结成的匪患吗?竟要惊动京中派下钦差。”

两人都只是看着他,沈暄觑着两人的脸色,也“哦”了一声,明白了。奸商敢肆意涨价,多半是得了官府的受益。官商勾结,继而又逼民反。

闹到惊动圣上的地步,多半是几经镇压之后,遮掩不住了。

福冲说:“径州刺史都险些要被刺杀。”说完,似乎是终于想起照顾什么都不知道的沈暄,补充说道:“径州陆路通达,乃陆运通往各处的枢纽要地,十分富庶。另,径州刺史杜建业是丹王的人。”

“哦呦。”沈暄顿时感觉这件事更大了。

楼川没理会沈暄心中此时的激动,说:“本王记得,夏季的时候,是不是就有官员上疏,道径州少雨恐酿成大祸,请工部派人去兴修水利?”

福冲道:“殿下记得不错。且主持这件事的人,也是丹王殿下。”

楼川笑了一声,对沈暄以为深长道:“本王这个六弟,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沈暄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原著中,丹王是在管着工部的事宜了。

工部主管全国屯田、水利、交通事宜,油水本来就大,丹王又有径州刺史这样的心腹,串联起来,沈暄即便再蠢笨,也该明白了。

分明是丹王不加节制大肆敛财,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一时之间,沈暄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感受。

当初在看原著的时候,作者花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大皇子与六皇子之间的两派争斗,楼川又是那样一个玉面阎罗的形象,且到了后来,女主也和身为丹王侧妃的沈昭斗来斗去,沈暄自然而然以为丹王就是真正的男主。

但听楼川今日这样一说,如此一位罔顾百姓,自私阴险的人,怎么配当男主?尤其这样一个人,最后还成了皇帝。

但他又想,前世的时候大家的思想都开放了,尤其有些剧目里,一些反派人设还是很受欢迎的。他于是摇摇头,不去想那些莫须有的事情了。

楼川看他明白了,也不再多言,只对福冲说:“知道了,既然遇到了一处,本王自然是要去见一见的,下去准备吧。”

福冲领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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