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拿沈白棋要挟我?”沈无秋抬手,不知道从面上撕下了什么,眼角便垂下了两分,笑了,“凌桥,在这世上,我才是最像沈白棋的那一个。”
凌桥打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沈白棋,更别说知道沈白棋是他的生母了,定然有人告诉他,他是沈白棋所生。
他误解了什么?
误解了自己长得像沈白棋?他知道沈无秋对沈白棋有愧,于是想凭借着这张可能与沈白棋有几分相像的脸来要挟沈无秋?
“沈白棋于我有恩,因她宠我爱我护我,但是凌桥,我不欠她的,是她欠我。”沈无秋自嘲了一声,“呵,先皇多疑,为什么他拔了我的羽翼,还敢留我在深宫里,你没想过吗?”
凌桥忽然便不想听了:“你别说了。”
沈无秋还在继续:“我若是女子,大抵已经封妃了。”
凌桥:“沈无秋,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若非有我这个平替,沈白棋不会死。我能活到今天,全凭她当年跳湖自尽,这才是他们说的恩。”
沈无秋字字诛心。
凌桥愣愣的看着他,微微颤着唇:“……沈无秋,你没有心。”
啊,太可怜了,谁叫这世上这么多人,你偏偏喜欢这个没有心的沈无秋。
沈无秋看着精神恍惚的凌桥,忽然恶劣的想,如果宫里那只狼崽子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啊,一想到小崽子可能会崩溃,沈无秋的心情就莫名的好了起来。
沈无秋说:“我待你好,是因为你身上流着沈家的血。”
“凌桥,你有心了。”沈无秋夸奖似的拍了拍凌桥的肩,“你若是好好做‘凌桥’,我也是会正眼看你的。”
凌桥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闻称帝,你谋他的帝位。薛闻不愿练武同我撒娇,你隔天便摔了马。”沈无秋不紧不慢的说着,“薛闻喊我明月,你便跟着改口。薛闻想困住我一辈子,你也想沾我。”
最后沈无秋转身欲走,回头问他:“可是凌桥,你想一辈子当薛闻的影子吗?”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凌桥身上。
“薛闻不是个好的,沾了便沾了,”沈无秋看着凌桥,像在看一个正无理取闹的孩子,“凌桥,你不一样,你会是个好孩子。”
凌桥质问他:“沈无秋,我为什么不能是真的喜欢你?”
“因为你不敢,凌桥。”沈无秋像是笃定了什么,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天色已晚,我先回了。”
“你若是真的喜欢我,驿馆里的那个小姑娘该多难过啊。凌桥,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沈无秋一开始并不知道凌桥的生辰八字与薛闻一模一样,但今天,薛闻证实了他的这个猜想。
凌家要夺薛氏的龙椅,手中必先得有一个合适的棋子。
沈无秋他姐……沈白棋虽少女心性,却也会顾全大局,先皇当时把话说到那份上,摆明了是不死不罢休。沈白棋不是那种会不顾沈家安危的人,除非……她当时已有身孕。
沈无秋不紧不慢的梳理着当时的情景。
若是沈白棋那时便已经有孕,沈家再想让凌桥与薛闻同岁便不可能了,于是他们推出来司枕,司枕是入宫后半年诊出有孕,当时她已怀了四个月。
沈无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沈白棋是什么时候成婚的。
好像她突然就有了身孕,还诞下一子。
凌桥虽对外说是沈家的嫡长子,还是早产,但若是不细查,没人知道凌桥的生母是沈白棋。
但凌桥哪像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反倒是薛闻虽然勉强足月,却还是落了一身病,于是先帝不待见他,连带着也并不待见司枕。
好在那年是润年。只要算准了薛闻会在那年的润十二月出生,凌桥的生辰早几天晚几天都不影响他们的计划。
司天监当时预言,生辰八字为此之人,乃是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
先皇一算,当时后宫有孕的只有司枕,这个生辰八字,只能是这个孩子的。
先皇生性多疑,又贪生怕死。
若是这个孩子是天命所归,那他是什么?
他好像生怕这个孩子的诞辰就是他的死期,费尽了心思也要弄死他,但还是没成。
而在薛闻七岁那年,这位犯浑了一辈子的老头好像忽然开窍了,捡起了他和这个孩子为数不多的亲情,甚至不惜立沈无秋为太傅。
理出了头绪,沈无秋便不再想了。
沈无秋做回沈太傅的日子不长,中宫无人,他本来无需着急回去,但有人给他传了口信,说太后要见他。
太后是不可能有什么事找到沈无秋头上的,那只能是找“沈明月”的。
沈无秋换了一身罗裙,去了眼角胶纸,扑了粉,再上了口脂,便上轿从小门进了中宫。
再从中宫换行轿,一路来到太后所居的慈安殿。
轿子在殿前稳稳停下,沈无秋下了轿,虚扶了一把摇摇欲坠的步摇,才进了宫。
这大概是他头一回见太后。
沈无秋屈膝行了个礼,才抬头打量这位“前”中宫。
女子四十上下的年纪,衣着朴素,身边也没什么服侍的人,她生了一双不太友善的招子,看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刻薄、蛮不讲理。
“皇上的眼光倒是和先皇一样。”她说。
沈无秋安静的低下头,站在原地。
太后:“抬头让哀家看看。”
沈无秋闻声抬头。
太后不满:“……你也姓沈,你和沈白棋是什么关系?”
见沈无秋不答,太后才想起来薛闻娶了个哑巴当皇后。
“哀家忘了你是个哑巴。”太后抬手,看了眼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是不是姓沈的,都生了你这样一张不安分的脸?”
“哀家叫你来就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迷的皇上此生非卿不娶、一心一意。”太后扬了扬手,一个宫女端着碗药走过来。
“这是哀家精心调制的补药,你喝了再回去。”
沈无秋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已经没什么温度了,想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哀家乏了,扶哀家回去。”
太后的贴身婢女扶着太后走了,沈无秋抬头时瞥见太后挂着个白色的玉佩,有点眼熟。
但刚刚喝下去的那碗药好像加了很多刺激性的药材,沈无秋轻轻捂着小腹,有点难受。
宫女见状,在沈无秋上轿时扶了他一把。
薛闻听到风声赶来的时候,沈无秋正在薛闻的寝宫里催吐,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明月,你怎么自己去见那老太婆。”薛闻凑上来扶着他,“那老太婆没安好心,她给你吃了什么药?”
“不是陛下给臣传的口谕吗?”沈无秋熬了一头的汗,靠在墙边蜷缩成一团。
“朕什么时候会让别人传口谕?”薛闻又气又心疼,吩咐下人去请御医。
沈无秋扯着薛闻的袖子:“先让我把衣服换了。”
沈无秋哪儿还有力气换衣服,薛闻知道沈无秋不想让御医看见沈无秋穿着这身罗裙,便帮忙褪了罗裙,把人抱到了床上。
御医来给沈无秋把了脉,神情不太好看。
“太傅似乎是误食了大量的麝香和红花……男子食用麝香可能会导致无后,但严重的是,太傅肠胃不适又用了红花,怕是会加重太傅的病情。”
“麝香和红花……”薛闻记下了药名,“董御医尽管开方子。”
太后十六岁入主中宫,数年未能有一子,给“沈明月”吃避子药也有迹可循,但这药中有大量的麝香和红花,这甚至不是避子药,而是堕胎药。
倘若沈无秋真是女子,这一碗下去别说堕胎了,想必之后也很难有孕。
薛闻让人拿着董御医开的方子去抓药,自己屏退了董御医,坐在沈无秋旁边,一手拿着帕子给他擦汗。
沈无秋唇色发白,轻轻的颤抖着,模样好不可怜。
薛闻是个骨子里头就带着点恶劣的,他鬼使神差的伸手,在沈无秋唇上重重一按,那惨白的唇便透出一点淡淡的颜色来。
好想欺负他。
薛闻垂目,又伸手按了一下。
好像这是什么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难受的只有沈无秋,他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松开薛闻的袖子,抬手环过眼前人的后颈,抬头献上了一个吻。
然后在薛闻僵硬的目光下松开手躺了回去。
沈无秋:“陛下觉得好玩吗?”
薛闻:“沈无秋……你什么意思?”
沈无秋嘴角勾起一个笑:“我的意思是,陛下想亲的时候,是可以亲的。”
毕竟这样的日子,有一天是一天。
过一天,就少一天。
要不是薛闻知道慈安宫里的那位是个什么德行,他都会觉得,沈无秋是故意喝下这药的。
这多像话本子里,后宫嫔妃为了争帝王的宠爱做出来的事啊。
薛闻如愿以偿的把人按在床上亲了会儿。
沈无秋额上的汗顺着眼尾融进鬓发里,他眯着眼想,小崽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几年前能面不改色把他按进水池里的人,如今连讨一个吻都不敢了。
好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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