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母亲去世的那天，终于有人对她说了第一句：“阿眠，离开苏家吧，走得越远越好。”

直到她遇见姐姐，那人站在缭绕烟雾之中问她：“阿眠，你有拒绝过别人么？”

“只要你说一声不喜欢，我可以随时灭掉香烟。”

直到和她感情最好的弟弟嫌恶地拍开她的手，对她说：“你好恶心。”

这一刻，她想，她似乎又错了二十多年。

明明一直在找正确的方式活下去，结果发现，自己似乎还是走错了路。

多么可笑的人生啊。

苏眠提着两个手提袋径直走了，既然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么现在，就尽量往正确的道路上走吧。

她不想管他们了。

“东西都是你的，不想提，可以扔掉。”她淡漠地扔出这句话。

老婆子突然往地上一坐，拔高了音量：“哎哟，我的孙女啊，奶奶扭伤脚了，实在没法走了，你能不能先把东西提回去，回头来接接奶奶？”

她这么一喊，商场周围顿时有不少人的眼神看过来，有人甚至还拿出了手机开始拍视频。

她永远都是这种路数，也只会这一种路数，百试不爽。

她最知道什么叫舆论，知道怎么用别人的同情心去压迫另一个人。

但苏眠却一点都不在意了。

她现在还剩下什么呢？

母亲走了，姐姐会离开她，弟弟也疏远了她。

她不过孑然一人而已，生时未带东西，死时也走的孤寂，如果真能以被网络暴力的方式被记住，或许也不算差吧。

总好过从未在这世界留下足迹，几十年后，万一那些遗忘过她的人，在看见旧新闻时又想起她，说不定能在清明祭酒时顺带给她烧份纸钱呢？

这么想想，她倒是在这群人的指责下，身姿走的挺拔。

围观者们都纷纷骂起苏眠来，有人把视频上传到网络，有人去扶杜凤娟，

“奶奶，我送您回去吧？”

“送什么送？”有人接话，“奶奶千万不能在回家了，你看看那女孩儿的态度！”

正准备拦住苏眠的人在听见这话时又纷纷给她让路：“等着吧，你这种人，真以为作了恶就没人能制住你吗？早晚曝光你！”

苏眠勾起唇角，眸光冰冷。

作恶？或许吧。

她最大的恶，就是不应该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千依百顺，她应该早点逃离那个家，她不应该去奢求什么割不断的亲情缘。

不过……

她一想起杜凤娟的模样，忽然又笑出声，依那人的德行，就算自己真的早就逃开，她也一定会想法设法找到自己，如果找不到，就在自己学校门口，或者单位门口失声痛哭，说自己是个不孝的孙女。

遇上她这样的奶奶，怎么选择，都是错！

她是一定要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的，如果得不到，那她宁愿毁掉自己，也不会让自己好过。

杜凤娟见她就这么走了，顿时也急了，往常这么干，苏眠再不愿意也一定会顺着她，结果今天怎么不搭理她了？

果真是翅膀硬了，外头的流言蜚语都压不住她了，还得好好管教！

杜凤娟牵着一姑娘的手，从地上爬起来，装作一瘸一拐的模样提起两个手提袋，对着众人挥手道：“谢谢大家啊，老婆子我还是自己回去吧，就不麻烦你们了。”

“奶奶，那我帮您提吧！”将她牵起来的姑娘好心问。

杜凤娟装作一副吃惊的表情：“这不太好吧？”话说着，心里恨不得马上把袋子塞那姑娘手里，这沉甸甸的玩意儿，她还真不想提，不然也不会使出这一招。

“没关系的。”女生接过塑料袋，又一个女生见她腿脚不好，也好心来扶着她回家。

杜凤娟之前去过陈思言家，走到这里，差不多不用苏眠带路她也认得清方向。

苏盛杰愣在原地，没立刻跟上去，说实话，现在他十分想离开这里，可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要是换作以前，奶奶这样对苏眠，他一定早就拆穿她的把戏，但现在他却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谁也不喜欢，不喜欢这样的奶奶，更不喜欢现在的姐姐。

杜凤娟回头叫他：“乖孙子，跟上奶奶。”

苏盛杰还是没动。

他有十岁了，不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毛孩，他心里大概知道那些视频意味着什么，就像□□空间同学转发的小视频，会被大家一个传一个，到时候，看见视频的人，都会像这里的围观群众一样骂他的姐姐。

小小的孩子握紧拳头，咬紧牙关，自个儿费了老大的力才说服自己去做这件事。

他轻轻拽了拽手里还在继续拍视频的女生，小声道：“姐姐，可以把这个删掉吗？”

他才不是为了苏眠好，他只是不希望被认识的人认出那是他的奶奶和姐姐，他觉得丢人！

女孩子不解的看着他，温柔地笑：“可是，许多人都拍了呀，小弟弟你不希望我们为你奶奶主持公道吗？”

——才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

苏盛杰想这么说。

但最后还是噤了声，大声地喊道：“哥哥姐姐们，你们可以把视频删掉吗？我奶奶……”他昧着良心，“我奶奶她很爱我姐姐，你们要是为她好，就拜托你们不要把视频传出去，万一姐姐被人骂，她会气出心脏病的。”

走在前头的杜凤娟心里一梗。

臭小子，你才有心脏病，这话要不是由苏盛杰说出来，她估计都得追着那人骂十条街，咒谁呢？

不过杜凤娟也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苏眠要是真风评不好，万一被单位辞退没了工作，以后哪来的钱养她，她之前只打算小打小闹吓唬苏眠，这会儿经苏盛杰这么一说，也赶紧开口：“是啊，我孙女今天可能就心情不好，她以前也不这样，大家就别把视频传出去了。”

“那行吧。”有人当场删了视频，对着苏眠走过的方向投了个白眼，尽管那里已看不见她人，但也不妨碍她们感慨一声，“便宜那女的了。”

还有人，录了所有视频！

-

苏眠终于鼓起勇气，给顾知意发了消息。

无论姐姐的态度如何，道歉都是她该做的事，对话框里的信息删删减减，最后全都汇成了三个字。

顾知意消息倒是回的快，好像一直等着她似的：“你家人来了，晚上你还有地方住吗？”

她对杜凤娟的事只字不提，有些话，倒想见了面亲自和苏眠说。

要是换作别人，苏眠必然不会麻烦她们，哪怕睡地板，她也会说一声“有地方”，但这人是顾知意。

是苏眠想一直靠近的姐姐，她是她的光，是她的暖，是她想依靠的港湾。

她想要去到她身边，即使不是什么很熟的关系，可还是想要见见她，听她说说话。

“我……可以吗？”她怕姐姐只是随口提起，于是又小心翼翼的确认一遍。

“当然！”顾知意怕自己答的不够真诚，又特意选了个愉快的表情包，她已经许久不用这种幼稚的东西，猛一发过去，总觉得哪里有几分怪异，“房间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洗漱用品都有新的。”

“谢谢姐姐。”

“不必和我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