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凤娟慢悠悠的也到家了，她这人抠门儿，即使别人帮了她，也不愿请人家来家里坐一坐，生怕吃了一点亏，于是嘴上客套道了谢，就将人送走了。

“视频我可让别人帮你删了，这次你该好好谢谢我，要不是我，那些网友还指不定怎么讨论你这人品呢。”杜凤娟并不会上网，但听邻居小年轻聊八卦时，还是多少知道些网上的事。

听说啊，但凡有人犯了事儿，甭管是一句言论，还是一个视频，万能的网友们都能扒出她的个人信息，公开处刑，这些人就代表正义，杜凤娟不晓得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就是神奇得很。

她觉得自己这次做了天大的好事，为苏眠解了这么严重的围，于是又顺势提起了条件：“你看我这衣服破破烂烂的，你和你弟弟都穿的洋气，你是不是该给我也买几身啊？免得别人说闲话不是？”

苏眠在厨房切菜，做苏盛杰爱吃的菜。

她本来确实什么都不想管的，可一想到以前她每次回家，苏盛杰都会抱着她胳膊在她面前吐槽：“姐姐，奶奶做的饭好难吃啊，我还是喜欢吃姐姐做的菜。”

哪怕苏盛杰现在不喜欢她，可她还是记得他的好，记得他们曾经感情也好。

杜凤娟见苏眠不搭理她，又干脆追到厨房：“你是聋了吗？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啊？拿两千块钱给我买衣服。”

苏眠将菜刀往案板上重重一拍，刀瞬间笔直矗立在木板上：“吃饭吗？”她直盯盯看着杜凤娟问。

老婆子被她这架势吓到了，头一回见苏眠这么凶狠的眼神，一时不敢搭腔，在心里骂骂咧咧的又回到客厅，寻思着，难不成真是她将苏眠逼狠了？

可也不对啊，以前不是比这还狠吗？

她心里有一瞬的发虚，可也只是一瞬，苏眠的异常顶多代表她开始反抗这样的处境，也不敢真的拿她怎么样。

“呸！”她往垃圾桶里吐了口口水，斜眼看向厨房的位置，就这黄毛丫头也敢和我斗？

老婆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保着你是看你有用，还真以为是怕你了？

杜凤娟往沙发上一躺，苏盛杰不愿意和她呆太近，进了间苏眠堆杂物的房间，虽然东西繁多，但并不杂乱，甚至还十分干净。

姐姐是个爱干净的人，和妈妈一样。

空置木桌上有个白布包着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手掀开，是张老照片，照片里只有三个人，那是唯一一张他和姐姐以及母亲的三人合照。

照片里，是三个相亲相爱的人。

可是这张照片，却被苏眠放在堆置杂物的房间，这说明什么呢？

苏盛杰胸中顿时生起怒火，这说明，妈妈对姐姐而言，就是个杂物吗？

他忍不住立刻就跑出去想问问苏眠的意思，问问这就是她不救母亲的理由吗？

常乐在这时候给苏眠打了视频电话，苏眠一边切菜，一边问她：“怎么了？”

“没事啊，估摸着你肯定到家了，所以给你看看风景。”常乐转换摄像头，她到了一片丛林，觉得这儿花生得好看，就第一时间想到了苏眠，“你这次出来旅行，也没怎么玩就回家了，喏，以后我觉得好看的地方，我都跟你视频让你也看看，免得你白来一趟。”

苏盛杰站在厨房边的脚顿住了，脸色煞白一片，紧紧捏着拳头，毫不犹豫就找了把剪刀，进去把照片里的苏眠划了稀烂再剪成一片片碎纸，捏着那团纸直接甩到苏眠身上。

纷纷扬扬，破碎的人像落在地面，他又当着面一脚踩下去。

“乐乐，我先挂了。”在从某一个碎片角认清那是什么东西时，苏眠也怒了，一巴掌拍他脸上。

“苏盛杰你闹够了没？”她可以忍受他无理取闹，但不能忍受她剪断自己和母亲唯一的联系。

苏盛杰从小到大没被打过，哭声震了一屋，杜凤娟连忙跑过来抱他。

苏盛杰不让她抱，哭着喊着去捶苏眠：“你滚吧！你滚出苏家，你不配当妈妈的女儿，妈妈一直让我要把好吃的分你一半，要多陪着你，要好好喜欢姐姐。”

“可是你呢？你把她的照片放在杂物间，你不拿钱给她治病，却有钱出去旅行，还是在她刚走之后。”

“苏眠，你活该，你活该被爸爸打，活该被奶奶坑，爸爸当初怎么就没把你打死呢？要死的人应该是你才对，不是妈妈。”

“不，不是那样的……”苏眠蹲下身想跟他解释，“我只是不敢看妈妈的照片，我不是故意……”

“苏眠，你去死吧，你去对妈妈解释吧，我不想听你满口谎言，爸爸和奶奶都说你是外头的人，说你的心不在苏家，说你心底根本不把我们当家人，让我不要和你亲，我以前还不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苏眠，他们都说妈妈是因为你才死的，可你就这么对待一个为你去死的人。”

两人忽然都沉默了。

杜凤娟把苏盛杰抱走，语气无奈：“怎么能说奶奶在坑她呢，奶奶可从不坑人的。”

苏眠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碎片，一片一片，将她自己的模样拼凑好，却不敢再复原原本的照片。

她紧紧咬着手指，视线逐渐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最后，又把拼好的照片全部扔进垃圾桶。

她早该想到的，六岁的弟弟还什么都不懂，要不是背后有人教，怎么可能会和她分享东西。

她确实配不上母亲对她的爱，确实活该被苏家压榨，如果真在小时候就被打死，对她而言，或许也是件好事吧。

可偏偏她活到现在，偏偏还害了最爱她的人一条命。

苏眠那天改变了计划，原计划够吃的三道菜变成了一桌子美食，足足花了几个小时才完成。

杜凤娟眼睛都放了光，一边夹菜，一边笑着说：“哎呀，也不用都做完，这多浪费啊。”

她见苏盛杰没动静，又含糊不清地给他夹了满满一碗：“乖孙子，来，这些都好吃得很，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啊。”

苏盛杰一口没动，就着碗里的菜，直接泼苏眠脸上：“别坐我对面。”

杜凤娟幸灾乐祸的瞄了一眼，继续吃菜。

要她说啊，虽然儿媳妇死的早，她是辛苦了些，但也算死的好，起码自家孙子的心，现在没跟一外人连一起了。

苏眠平静的用纸巾擦脸，转身去了浴室，她特意用的凉水，打在身上彻骨的冷，只有这样，才不大感受得到心凉。

与此同时，某些人的朋友圈此刻也还算热闹。

拍下视频的人确实如了杜凤娟的愿没把视频发网上，但却以八卦的形式传给了自己的好朋友，然后便是一传十，慢慢慢慢的出现在了许多人的朋友圈，大家不约而同心怀正义的开始谴责起视频里的女生。

苏眠还什么都不知道，她正在给苏盛杰写便签。

她们已经没办法再当面交流了。

【回去以后要好好念书，以后家里的担子，虽然他们不舍得全给你担着，但我一走，你势必要分担一些，尤其是家里那个不上班只会喝酒打牌的赌鬼老爸，我建议你，要不就别管他了。】

【银行卡密码是我和你的生日，很抱歉，因为那时候只以为你才是最爱我的那一个，所以就没加上妈妈，里面还有些钱，但是不多，我刚毕业不久，也没什么大出息，没攒下什么钱，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孩子了，就自己分配着花吧。】

【你，你以后……】苏眠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想让他快快乐乐的，想祝福他找个好妻子，生个可爱的孩子，想好奇他的未来，但最终却没办法写出来。

【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将我葬在母亲的身边吧，拜托了，她喜欢的花是向日葵，我喜欢雏菊。】

她将便签压在了自己枕头底下，自己的房间，向来都是给苏盛杰睡。

等到做完一切，她换了身漂亮的白裙子，头发编了两个麻花辫，像森林里走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一样。

杜凤娟见她出门，瞄了一眼，说：“回来的时候买两瓶饮料回来。”

苏盛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苏眠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模样印在脑子里，他的弟弟，很优秀，学习成绩好，母亲曾说，这点像她，不过就是性格不太好，小小年纪，就有些直男，常把女同学弄哭，心里紧张又不会哄，经常晚上打电话给她，问要怎么才能不让女孩子生气。

他以后长大了，应该也会成为一个温暖的人吧，像母亲一样。

商场的视频，已经基本传开了，甚至上了微博热搜榜。

这一天，微博热搜第一，是“某女星因抑郁症离世”。

第五是“不孝孙女抛下受伤奶奶不管不顾。”

苏眠知道那个女星，她活着的时候，因为精神问题挨了不少辱骂。

而她现在死了，评论里全世界都在爱她。

苏眠也点进了有关自己标题的评论。

全世界都在骂她。

幸好，她在被别人拍视频时，就做了心理准备，以防万一戴着口罩出门，不太熟的人应该认不出她，不至于被当街挨骂。

湖边的风很清爽，带着微微凉意，拂过发梢与脸庞，顾知意在这时候给她打了视频电话。

苏眠将其切换成语音接通。

“阿眠，你在哪里？”电话里是顾知意火急火燎的声音。

苏眠望向天边的夕阳：“姐姐都看到了吧？”

“阿眠，先到我家里来。”

苏眠捡了颗石头扔进湖里：“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姐姐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我，我这么差劲的人，根本就没有能吸引到别人的地方，姐姐口口声声说，你分得清我和那个人，你没有把我当替身，但其实，我还是沾了她的光，才让你把我放在心上的。”

“胡说！”顾知意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她，“谁说你没有优点？阿眠你很善良，也很温柔，是个聪慧又能干的孩子，长得也好看，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爱着所有人，却没学会爱自己，我一直认为，以后谁娶了阿眠，一定是八辈子积来的福气。”

“阿眠，你不是想谈恋爱吗？我们现在是恋人，我们第一次的约会还没完成，我们还没有去做恋人之间该做的许多事！”

“可是。”苏眠看向西边残阳如血，幻想起她凤冠霞帔的模样，“就算谈了恋爱，我们也不能结婚，别人也不会祝福我们，说不定还会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

“我们可以去国外，国外可以领结婚证，你要是不愿意回来，我就和你一直呆在那里，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姐姐。”

“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以前出现的太晚，但以后会一直在。

苏眠看着网上的污言秽语，所有人都在骂她，说她是个败类，给她一些莫须有的指控，哭着哭着，顿时又笑了。

“你说的未来，我很心动。”所以，我就更不能拖累姐姐了。

现在和她沾上关系的人，都会被连累吧。

“那你告诉你，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顾知意仿佛放下了一块石头般，可不过下一秒，苏眠却挂断了通话。

太阳落山了，她像粒尘埃一样，纵身一跃，没入湖底。

——“阿眠”。

顾知意情绪彻底失控，再打过去，是久久无人接听的语音。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守住一个人这么难，原来她拼命想抓住的东西，竟然可以那么轻易就被人逼入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