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日头大，阳光全照在身上时，不仅刺得人睁不开眼，还连皮肤都烙得生疼。
约莫是在昏暗的窗帘下躲惯了，苏眠乍一出门，极其的不适应。
幸好，她现在本身也是怕见人的，随手拿的黑色雨伞倒是派上用场，遮挡夺目的光，将她护在一隅令人安心的角落。
脸上用口罩遮着，戴好墨镜，只有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确保没人能认识她，她才敢光明正大走在街上。
她是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心里介意极了那屋子的主人，偏偏还不敢开口问。
她不敢去触碰姐姐的逆鳞，不敢提及顾知意藏在心底的秘密，她总怕那人会厌烦自己。
说到底，即使到了现在，苏眠也分不清她和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感觉是两个亲近的人，但这亲近如果是因为别人，那便又陌生得很。
如果是这样的关系，那她确实不该再给顾知意添麻烦了，即便姐姐不介意，她心里也是介意的。
她不怕麻烦亲近的人，因为潜意识里把她们当做家人，早已没了“你我他之分”，家人的东西是可以一起享用的，但外人不能这样，外人，还是要分清一些。
这个念头，促使了苏眠一定要出来找份工作。
房租，生活费，各种零七八碎的费用，她总不能让别人替她买单。
朝九晚五的工作她是不指望了，简历投过去都没戏，那她只能找找不需要简历的工作，万一别人就允许她戴着口罩，不问身份地聘用她呢？
苏眠怀着丝微弱的希望，在顾知意房子附近转悠着，约莫走了有十分钟，她看见一家花店的门上贴着纸条，上面写着“招花店学徒，工资面议。”
她走到屋檐下，收了伞，将口罩又拉高了几分，取下墨镜放进包里，这才轻轻走进去。
店里并不忙，两个女人在那儿坐着聊天。
“诶？你看今天微博了吗？”黑色长发的女人撞了撞红色头发女人的肩膀。
红头发的女人低着头，正在玩消消乐：“微博怎么了？”
“就昨天那个上了热搜，不孝顺老人的女孩子，跳河了。”
“啊？”女人手上动作一顿，满脸惊讶，“死了？”
不过没等黑头发的女生回话，她又接着说道：“这种人吧，其实也该死，又不是谁害的她，做恶事的时候不觉得良心有愧，结果被别人骂一骂就心理脆弱跳河去了，早知如此，以前怎么不知道当个好人？”
“说谁呢？”花店内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两个女人抬头看，见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生，也没放在心上，无所谓道，“还不就是那跳河的姑娘。”
“是吗？你们觉得她该死？”女生藏在衣袖底下的拳头已经忍不住握紧了。
苏眠从她第一句话开口就认出了她，“思言。”她低声喊她，可陈思言没听见她的声音，目光只是直直盯着那两个女人。
“可不是该死？怎么？难道你觉得不该？你和她不会是一个德行吧？”红发女人已经看出了她隐隐挑事的架势，也不甘示弱回答道，视线顺带打量了她一眼。
“一看就是不良少女，还上学的年纪，挑个紫头发，穿的什么呀，露腰露腿的，脾气这么暴躁，回去让你父母好好教育一下！”
黑发大姐连忙拉住她：“少说两句，你这是要辞职走了，以后我还在这儿上班呢。”
陈思言是个暴脾气，上学的时候就因为性格常被孤立，只有苏眠愿意温柔待她，虽然苏眠对所有人都很好，她并不是个例外，但她后来还是和苏眠成为了好朋友，脾气也只会在苏眠面前收敛几分，而在别人面前，她从不给谁面子，当下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嘴贱！”
挨了巴掌的女人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你打我？”
“你个死丫头片子居然敢打我？”说罢挣开黑发女人就要动手，陈思言拿起一盆花就要给她砸过去。
“陈思言！”苏眠吼住她。
陈思言动作一顿，红头发的女人连忙狼狈躲开，花盆砸歪了，直接掉地上。
“疯子，这个女疯子！”恶人遇见比自己更恶的人，总能被治住，红发女人这会儿也不敢说打人不打人的话了，人躲在黑发女人身后，她都当妈的人，万一真打出什么事儿，进了警察局，回家还不好交代。
陈思言一脚踏在柜台上：“道歉！”
红发女人：“……”
黑发女人戳了戳她，小声说：“咱要不？先服个软？”
她是安了心想在这儿好好上班的，自然不想店里出什么事情，不然万一老板到时候追究起来，免不了一顿骂。
红发女人知道她胆子小，本来还想怼她两句，但看着陈思言脸色，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都憋了回去：“我确实不该那么说你。”
“我要你和苏眠道歉！”陈思言抬了抬眼皮，一脸‘只要你敢不说我就再揍你一顿’的凶恶表情。
红头发女人认了栽，不情不愿道：“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那个女生。”
陈思言把脚从柜台上放了下来，跟在苏眠身边，两人肩并肩出门。
“呸！”红发女人不服气，见她走到门口，又立刻张牙舞爪地用手挥她，仿佛这样就能弄死她。
结果陈思言又回了身，女人立刻把手放下去，面色讪讪道：“还有什么事吗？”
“买花。”她来这儿，就是为了给苏眠买束她爱的雏菊。
“需要我给你介绍吗？”黑发女人笑着缓和氛围道。
“不用！”陈思言精挑万选，终于挑了束苏眠喜欢的，让黑发女人包好。
“一共一百八十八。”
——【微信到账，二百五十元。】
两位女士面面相觑，神色不明，一时不知道这小孩是骂人骂的有水平，还是该说她冤大头。
不过黑头发女生很快又反应过来，问道：“您还需要什么吗？”
“需要！”陈思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扇了红发女人一巴掌，“你的道歉，一点用都没有。”
“卧槽！”红发女人这回真忍不了了，正要还手，黑发女人立马拦住她，对陈思言笑脸相送，“欢迎下次光临。”
其实并不欢迎……
红发女人还在挣扎着，但也没太用劲，只是尽量让自己气势别输，她嘴皮子耍的厉害，不代表打架也厉害，就陈思言那两巴掌，直接在她脸上烙了个五指印。
陈思言抱着花束径直出了花店，苏眠在门口等着她：“你回来了？不是说最近很忙吗？”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人突然眼眶就红了，紧紧抱着花，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你在生我的气吗？”苏眠又问。
陈思言还是不说话，满脸的委屈。
“这花是送给我的吧？你一直拿在手里，是不打算给我了吗？”她想让陈思言理理她，但那人却权当听不见她说话，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你理理我嘛……”苏眠一直看着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这条路越走越偏，路上已经遇不见行人，似乎确认了自己不会丢人，陈思言这会儿终于放声哭出来了。
“苏眠，你踏马就是个傻逼，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原谅你。”她哽咽着，用手背擦了擦泛红的眼眶，那沾过眼睛的肌肤，顿时一片湿润。
“你为了那种人居然闹自杀，你就从来没想过我，你有什么事，只要告诉我，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扛，可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哪有这样做朋友的。”
“思言……”
“劳资踏马要和你绝交，以后你爱咋咋的吧。”陈思言抱着花就走。
苏眠追上去，想拉住她，可那人总是不让她碰。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这样做，思言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我想过和你说的，但你当时太忙，我不想让你烦心，我只是想等你空了，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可是有些事情就是不按计划来，你就当我脑子缺了根筋，一时糊涂了行不行？”
她们又走向了人多的地方，陈思言依旧不愿意和她说话，只是摘下一朵雏菊，当做是她，站在路口低喃着：“其实在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有想过，原来你居然是这么自私一个人，可是啊，当我冷静之后，我突然就想起了之前你和我视频通话，你说，你喜欢的甜点已经让你感觉不到幸福了，那时候，我还只会打趣你。”
“也许你不告诉我，也是有原因的吧，是我不配听。”
“我没有那么想。”
陈思言打了辆出租，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最过不去的，还是心里那道坎，总以为如果当初自己发现了苏眠的异常，都不会发生那种事。
苏眠撑着伞，只能远远望着车辆开远。
思言这回是真生气了，她知道陈思言的性格，别扭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想通了又会自己先服软。
她不打算再去解释什么，只是心里闷闷地给陈思言发了条消息：“你哪天空了，来找我吧，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菜。”
那束雏菊，陈思言终归还是没有交到她手里，她抱着花回了家。
屋子门口围了一堆人，陈思言正在火气上，一言不合就赶人：“围这儿干嘛呢？要饭吗？全都一边儿去，不然告你们私闯民宅。”
都是群道貌岸然的人。
“怎么说话呢？”来这里的人，都是有粉丝基础的网红，这会儿都拿起手机和摄像机拍她，“你谁啊？没人教过你要懂礼貌么？”
陈思言一手打掉最前面那人的手机：“我是谁？我是这屋子的主人，这老太太没经我同意就住在我家，是非法侵入住宅罪，还有你们，未经我同意擅自拍我，是侵犯肖像罪，你们大可以发视频到网上，可我现在是在正常行使自己的权力，一旦我被恶意中伤，我还能告你们。”
“来，拍！怼脸拍！”陈思言放完话，干脆不阻止了，直接拉着一个人的手机往自己脸上凑。
原本还在拍视频的人都默默按下了手机。
杜凤娟这会儿不乐意了：“这是你家又怎么了？我孙女交过房租的。”
“你都说你孙女不孝顺了，那怎么还住她租的房子啊？真正不孝顺的人，不是应该把你赶出去吗？”陈思言冷笑道，生生止住了一巴掌扇她脸上的冲动。
老太太这会儿哑口无言了。
陈思言瞄了眼那些网红，一脸不屑道：“还不走吗？非得让人撵？”
网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收起了机器，一个个进了电梯，不过也没走远，就呆在楼下，看女孩子那嚣张劲，一会儿说不定老奶奶还会出点什么事儿，又是条博人眼球的劲爆视频。
所有人不约而同这么想，这一刻，这些站在道德最高点的正义人士，没有一个人是真心想帮一个“可怜”老太太，她们在利益面前，达成了一种心领神会的默契。
陈思言放好花。
她和这老太太见过两次，知道这人有多可恶，不过以前当着苏眠的面她不好发作，总怕苏眠夹在两人中间为难，可现在，她却毫无忌惮。
陈思言轻飘飘地把屋里的礼物都往外扔。
杜凤娟心疼地喊着：“你干什么？那都是我的东西，又不是我说她不孝顺的，那都是别人说的，我孙女交了房租，你就没权力撵我。”
陈思言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交房租？你也不打听打听，这一片儿，我这房型的房租一个月得几千？我之所以把房子给她住，是因为她是我朋友，我觉得她有你们这种吸血鬼家人可怜，我担心她压力大，所以找借口想免费给她住，只不过她心里过意不去，非得给钱，我也就收个意思。”
“不然你以为，不靠苏眠你能住进我家里？你既然要给我谈房租。”陈思言搬了张板凳坐在她面前，“那我们就按市场价好好算一算，只要你把钱转我，我可以不扔你这些破烂啊。”
杜凤娟当然是不舍得交这笔钱的，只能灰头土脸道：“那你总要等我把东西搬走吧？”
“凭什么？”
“就凭我是个老人，你应该尊老爱幼。”杜凤娟插着腰气狠狠道。
陈思言把指头掰的咔咔作响：“要不是因为你年纪大，马上就要入土了，我早揍你了，不过你最好看清点形势，我不打老人，不代表不打恶人，别在我的底线上一而再再而三试探。”
“现在，立刻！滚出我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