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耀咕咚咕咚地一路滚到门口，直到被侍从扶起来的时候，他整个人还有点晕乎乎的。

一圈的带甲侍卫没有他的命令，也一直没有动作，全都面无表情地一动不动。

场面一时安静极了。

过了一会，石大少爷才渐渐回过味来，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他他、他堂堂一个镇国将军的嫡长孙，中宫皇后的嫡外孙，虎牙将军的嫡长子，竟竟竟、竟然被一个肮脏的庶民给踹了！？

真是荒唐！真是银乱！简直岂有此理！简直奇耻大辱！

“给我杀了他！”石耀面目狰狞地捂着额头上刚刚刮蹭出血的伤口，声音尖嫩刺耳地大声呵斥道。

话音刚落，一众侍卫就纷纷拔刀，凶神恶煞地朝着二人围过来。

然后不出一个呼吸间，就一个接一个地被沉江月丢出门外。

沉江月抱着小傻姜，跨过一地横七竖八昏迷不醒的侍从，朝着石耀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石耀看着瞬息间就天翻地覆的局面，心中恐慌不已，他环顾四周，还想找出个谁来挡在面前，可他带过来的手下都早已全军覆没，四周都是围观的路人，还有谁能站出来护着他呢。

他看着一步步靠近他的出手极其恐怖的沉江月，心中的惊惧让他下意识一步步向后退，最后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在意识触碰到墙壁的时候，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沉江月，又在看到沉江月抱在怀中，面无表情的小傻姜时。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怨恨和愤慨来——

“都是你的错！都怪你！”他气得双眼通红，看都不看地就抓住旁边东西朝着小傻姜扔过去。

沉江月随手将那个东西挡开，再看石耀，他已经双手抱头蹲下，眼神仍直直地盯着小傻姜，嘴里还在吐着尖嫩刻薄的话语。“该死的鬼种！没爹没娘的出生！怪物！都怪你！都是因为你！”

没再让石耀再继续说下去，沉江月本来并没有什么情绪的，他好歹修行了几百年了，区区几个凡人的冒犯，还不至于让他大动肝火。可从一个小孩的口中听见这个刻薄的话语，而他怀里的小傻子还一脸茫茫然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子，而他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就有股无名的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不顾此间法则的限制强行动用了法术，然后——还在破口大骂的石耀就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他大张着嘴，却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

石耀惊恐地抬起头来，嘴巴还大张着，看到沉江月面无表情的脸时，他立刻就明白这是谁干出来的事。

再顾不得其他，恐惧促使他生出逃跑的勇气，石耀连滚带爬地就从楼梯口跑下去，可他突然就眼前一黑，然后一脚踩空——他滚了下去，摔断了腿。

围观的人纷纷退让。

中间空出来好大一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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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便是魏双星在见到沉江月时的第一感觉——他绝不可能是此世的凡人。

在春水细流的溪边，冰魂雪魄的仙人现身在一片承雪含香的白梅园中，身姿缥缈，不似在人间。

他该怎样去描述内心的感受，那是金章玉句锦簇花团也难以去概括的惊艳；是他穷尽毕生才能也难以描绘出一星半点的出尘。

说来可笑，先祖皇帝求仙问道十余年，可今日却让他有幸知晓——真正的谪仙人是何等超凡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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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江月自从茶楼里离开后，也没有急着去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而是继续带着小傻姜吃喝玩乐，遍游都城。

就这样没过多久，他就察觉到了暗中陆续有人在靠近他，他并没太当回事，就算是不能使用法术，这凡人小世界中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东西，不过是天上的那一双眼睛罢了，除此之外，还真没有什么人能让他回避躲让。

他抱着小傻姜在溪水边坐秋千，同时在心里暗暗计算着靠过来的人，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四周同样在游玩的士人百姓就都被清走了，那隐藏在各处的暗卫也不再增加。

一道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靠过来，沉江月没太在意，仍旧低头专心地逗弄着坐在他腿上的小傻姜。

他现在倒是有些经验了，虽然小傻姜他不管看到了什么，都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其实只要仔细去看，就能注意到他面上一些细微的表情，从各处都能看出他情绪的变化。

比如说他此时眼睛微微眯起，眼睫有些下垂，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小玩意，那说明他此时心情还很不错。

然后沉江月将他手里的东西抽走后，他会慢慢地抬头，视线追随着沉江月移动的手，脑袋也跟着视线一块转动，直到你的动作定格。

他不会伸手去抢夺，只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安静的，一动不动，就算盯到脖子酸痛，也不知道换一个动作。

终于是逗够了小孩，他随手把东西放回去小孩手里，然后转头看向那不远处造访的客人。那家伙明明早就到了，为什么一直还停留在那里，这么久不过来。

总不能是怕他突然出手吧。没再多想，沉江月将小孩放到地上，牵着他的手就朝着魏双星走过去，既然他不肯过来，那沉江月就过去找他。

眼看着那以云雾为衣裳，冰雪捏骨肉的仙人竟向着他走近来，魏双星下意识捏紧了手边的梅枝，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凡人的气息泄出去一丝半点，最后亵渎了仙人。

“你是谁？”一道如玉石相击、清新悦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魏双星闻得此言，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好似坠入梦中，不知今夕是何年。他直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仙人在问他。

“我……”他不过才开了个头，就感觉脸上有些微凉，他眨了眨眼，又是一滚泪水从眼里流出，他竟是情绪激动到泪水失控，连同后面的话语也因为哽咽的抽噎声而被堵在喉咙口。

一个相貌堂堂的八尺男儿，居然就这样当着沉江月的面失控地哭了起来，其哭声中所蕴含的悲伤之情，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可另寒风不吹鸟雀驻足。

沉江月沉默了。

我是什么很可怕的人吗？

“你哭够了吗？”听了半天，眼见这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沉江月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谁知对面的男子一听到他说话，顿时哭得更卖力了，眼泪哗哗地流淌。一个地位尊崇的堂堂王爷，就这样在沉江月面前毫无形象地用他身上寸锦寸金的衣袖擦起了眼泪。

“可以停一下吗？还带着孩子呢。”

“好。”

然后他真的就停了下来。没再哭了。

-

“仙人！请这边坐。”魏双星在不哭没那么感性的时候，还能看出来是个相貌威武的俊秀青年。

“请、请上座。”魏双星好歹也是大梁的一个王爷，可他此刻在自己的宅邸里，却恭恭敬敬地将一个白衣青年请上了主座。

“仙人所想要知道的，都在这里面了。”他在旁作陪，把自己多日来搜集到的信息整理成册，递到了沉江月的面前，绝口不提这些花费了自己多少的精力又折损了多少钱财。毕竟区区黄白之物在谪仙人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

沉江月微微颔首，顺手接过了案宗细细看了起来。虽然他也不懂魏双星为什么凡胎肉眼却能看破他修真者的身份，不过沉江月并没有在这上面细思，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偌大的凡人疆域中出现个别不凡之士也算不得怪事，是以他就这样默认下了魏双星的奇怪称呼。

且说十五年前，将军夫人却从山上带回来一个孩子，可对待那孩子，却并不是民间传闻的那样体贴入微，自从得知了那孩子是天生痴傻以后，她便将孩子弃之一旁，任由其自生自灭去了。

那小孩却也是命硬，在无人看管照料，一个人在后院里全靠着些馊食残羹也勉强存活了下来。直到有一日，误入其中的石家大少爷发现了他的存在。从此可怜的小孩便沦为了一众顽劣恶童的欺凌对象和玩具。

看到此处，沉江月不觉将目光投向旁边乖乖坐着发呆的小傻姜，注意到他投过来的视线，小孩歪了歪头，大大的眼睛里透着小小的疑惑。

沉江月抚摸着他的头发，想起刚接到这小孩第一次给他洗澡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布满了可怖的伤疤，遍体鳞伤触目惊心，全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各种摔伤、刀伤、烫伤在他瘦小的身体上密密麻麻。

想到这里，沉江月只觉得胸腔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他已经很少会有像现在这样剧烈的情绪了。

不对劲，他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为什么？他好像自从来到了这个小世界中后，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为什么？

他抬起头，直直地撞进了一双黝黑宛如深潭的眸子里。

出自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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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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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咕咚咕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