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谁知脚还未迈出一步,一条胳膊从后面有力拉住她的臂膀,将她整个人向后一扯。接着她猛地撞进那人的胸膛,额角生疼。

姜素素刚要挣扎,就听见耳熟的低音,“是我。”

她登时顿住,抬眸,神色近乎凝滞。

梁深一向冷漠的眼底竟闯入些许担忧,等她再细看,却依旧是一片寂色,冷得似冬天的冰湖。

姜素素错开眼,问了句:“你怎么会来?”

梁深看着她煞白的小脸欲言又止,只道:“先离开这。”

他不由分说拉着姜素素小心避开巡视的武林军,等拐入僻静角落时,姜素素却豁然撇开梁深的手。

梁深手上一松,在半空中虚虚握了下,接着眼底浮现一片难忍的暗色。

“你是亲眼看到那女子凄惨下场的,姜素素,想清楚些,是执意留在这还是跟我走?”

姜素素想得一直很清楚。都已经到这里了,她不想无功而返。

可梁深趁她低头的瞬间,强硬执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

与此同时,姜素素逃跑的消息传到竹郅耳里,他看着对他笑得愈发温和的竹埗,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给孤找!就算翻遍整座皇宫,也要把人找到,否则你也不必回来了!”

随从面上露出俱意,忙领命退下。这一幕落入状似在品酒的竹煊眼里,他看向下首,梁深离席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很快,宣明殿的侍卫多了三倍,到处草木皆兵。梁深和姜素素被逼无奈,钻入桥洞下躲避追捕。

姜素素眼见情势危急,让梁深不要管她,快走。

只是任凭她如何劝说,梁深皆不为所动。

情势越来越焦急,眼看侍卫们就要搜到这边,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姜素素咬了咬牙,眼眸清冷又决绝,“梁知安,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听到她叫自己的小字,梁深一时恍惚,却听她又道:“我说过,你我要做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辩驳的清冽,说着趁梁深不备,没有任何迟疑跑出去。

“素素!”梁深低呼,伸手去抓,鼻尖只剩半缕残香。

一抹鹅黄亮色突然闯入无数侍卫眼中,一下子变成争相追逐的目标。

“在那边!快追!”

姜素素没命了般疯逃,将所有人往南边引。

一阵阵铁骑般的脚步声掠过,梁深从桥洞里出来,眼底暗色更重,仿佛失了魂一般。

突然,自假山石暗处走出一人,那人走到明处,直至梁深的面前,开口道:“想活吗?”

或者他说得更具体些,“想……让她活吗?”

梁深霎时看向那人,眼眸深处亮起一瞬。

宣明殿后种了一大片竹林,竹林深处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姜素素猫着腰躲进杂草丛里,往竹林深处跑去。

可没过多久,她就被找到。渐渐地,她被逼入水流旁。这是一处活眼所在,水流量大而湍急,悬挂在石壁上,如白练一般。

领头那人,姜素素认出是竹郅身旁的近侍。她这才后知后觉,从皇榜告示开始,一切就都是竹郅为捉住她而布下的局。

近侍呵斥道:“妖女还不快束手就擒!”

追姜素素这么久,他有些气急败坏。若非太子殿下说了要抓活的,不然何至于动用这么多人力。

逃到此处,姜素素的力气已然告竭,她面色虽惨白仓皇,声音却依旧镇定,强撑着问:“我犯了何错?”

近侍胡乱编造了个理由:“你私闯宫帏!”

姜素素质问:“你有何证据?”

近侍一时语塞,“太子殿下说的就是证据!我再说一次,妖女还不快束手就擒!”

“我有什么错?”

她还是冷冷质问。

世道不公,人如草芥风雨飘摇,回想她这一生是有诸多遗憾的。不过最最遗憾的便是没能亲手血刃仇人。

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或许不会那么心急,会少一些莽撞。只可惜没有下一次了。

姜素素带着满腔悲壮义无反顾跳入水中。

近侍完全没想到她会跳水,忙急道:“快,快过去,抓活的!”

可惜,他们刚到近前,水花蓬勃四溅起,紧接着便沉寂下去,连同那抹纤细的身影一齐消失不见。

“着火啦!着火啦!”

忽然间远处黑烟弥漫,看方向正是宣明殿偏殿,近侍眼看着抓姜素素无望,大喊着:“留下一队人下水捞人,其余人都跟我去救火!”

——

姜素素再次醒来,眼前一阵晕眩,缓了一会才看清模糊的光影,头顶是精美不失雅致的翠青色锦帐,正前方靠窗那放着一条紫檀长案,上面放着盏描金窄口花瓶,内里几枝嫣红海棠正盛开着。

她的目光看向近处,只见床榻边坐着个美貌的女子,头上梳着妇人发髻,鸦羽低垂,腮红粉嫩。

看她悠悠转醒,那女子惊喜吩咐道:“快去请大夫过来!”

说话间,姜素素抚额,挣扎着起身。

姚木枝赶紧扶她躺下。

只是抬了一会头,姜素素便觉得头晕,她乖顺躺下,口中仍不忘道谢。

姚木枝微微笑了下,“可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家官人救了你。”

姜素素怔然,“你家官人?”

姚木枝点点头,嘴角牵起抹甜笑,“晚些时候你就能看到他了。”

与此同时,梁深正跟着昶王府的老奴来到王府隐蔽侧门。

这是一处可移动的石门,平日里有缠绕的藤蔓遮挡,掀开藤蔓,便能看到圆点开关,按下去,没一会石门往里括,渐渐露出一条幽深的甬道来。

今晚突起大火,对过六十生辰的竹埗是毁灭性打击。他信乱神,更信万事万物都有其特殊意义。

此番大火,实属凶兆,再加上不足为外人道的姜素素失踪事件,晚宴结束,朝堂之上,竹埗足足发了好大的火,并下令严查,一定要找到放火之人。

一路走过来,竹煊在甬道的另一端等着他。

梁深朝他恭顺行礼。

竹煊抬手将他扶起,接着沉吟道:“纵火之事的尾巴,我会处理干净,不会牵扯到你。”

梁深闻言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这个道理梁深懂。

竹煊看向梁深的眼底略有深意,片刻唇边绽开抹笑,“少将军,是否太过客气?实不相瞒,本王心里敬佩少将军许久,如今此举,不过是顺势而为。若非要深究,倒也有一事相求。”

话落,梁深抬眼,眼底生起警惕。

竹煊接着又道:“别那么紧张,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王爷……”梁深开口。

竹煊却打断,“本王的用意,已如实告知。至于少将军是否相信,且自斟酌。现下你还是先随我去看看她。”

听他这般说,梁深只好点头,压下未说完的话。

不一会,两人来到竹风院,管家在门口等着。

竹煊问:“人怎么样了?”

管家行礼,“回王爷的话,人醒了,王妃在里面照看。”

一听说姜素素醒了,梁深眼睫微动。

他还未开口,竹煊便道:“去吧。”

梁深随着管家走进主院,院里种着许多湘妃竹,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

管家先行一步去敲门,过了会,一作妇人模样打扮的貌美女子开门,管家对她行礼道:“王妃。”

梁深一听也拱手行礼,“拜见王妃。”

姚木枝上下扫了几眼梁深,“这位是……”

管家回话:“是王爷带回来的客人,前来探望姜小姐的。”

姚木枝颔首,接着语气雀跃几分,“王爷?王爷他回来了?”

管家:“回王妃,是的。”

姚木枝往院门口看去,果然看到玄色衣袍一闪而过,她眼眸一亮,紧接着加快脚步追出去。

姚木枝一离开,管家也徐徐退下。

梁深看向敞开一半的木门。门开着,想必她知道是他来了。

踌躇一会,梁深才走进去,里头并不大,先入目的是一盏雕花屏风,再往里他撩起碧色翡翠珠帘,看到紫檀软塌上躺着的姜素素。

梁深慢慢走近,姜素素面靠着床内,双眼紧闭。

她其实知道来的人是他,只不过不想睁眼面对罢了。

可梁深偏要她面对,他沉声叫她:“姜素素,你知道么,流芳楼整座楼都空了。”

听到“流芳楼”三个字时,姜素素眼眸突睁开,她转过身,看向梁深的瞳孔紧缩,满是不可置信。

“怎会?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明明就留了字条。

梁深手指下意识紧缩,狠下心别过眼,继续道:“事到如今,你对我,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吗?”

过了好一阵子,姜素素依旧沉默不语。

梁深转身欲走,只留下一句,“是昶王救了你。”

姜素素心下微动,忽然迟疑叫住他。

长久的沉默,让她脑中纷杂的思绪越来越清晰。

五年了,滔天的仇恨在她心底翻腾,快要将她吞噬,她等不起了。

似下定很大决心般,姜素素极艰难吐出:“五年前,扬州城一夜之间涌现大批倭寇,我父亲与梁伯父当机立断,上阵迎敌,以自身为饵,将倭寇一路引到城东梁宅内。晨起,火光乍现,火苗窜得极高,瞬息之间房屋塌裂,遍布哀嚎,宅内尸骨无存,一切都化为灰烬。陛下虽哀痛,事后却只一纸嘉文。”

姜素素轻嘲,“扬州离海岸有数百里,那些倭寇是从何处而来,为何只有扬州变成人间炼狱?我想不明白。”

梁深呼吸几乎停滞,他知道姜素素在坚持什么了。

他颤着嗓子,一字一字道:“是有人布局。”

姜素素点头,惨白的小脸上俱是惊痛。

梁深手下不自觉用了些力,额角青筋跟着暴起,呼吸猛烈急促起来。

他不是没怀疑过父亲的死另有缘故,这些年也常派人寻父亲当年的旧部,只是苦于死的死,病的病,到现在是一个都没找到。

此刻,姜素素的话证实了他一直以来深藏于脑中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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