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周知醉醺醺的回到主院。
林乔尔早已洗漱好,正坐在床榻边梳发。
见他推门进来,忙放下梳子过来,将他小心扶到桌边坐下,又喂他喝了些水,才语气嗔怪道:“怎么又喝这么多?”
周知醉眼朦胧,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全扬州都知道我娶妻,富绅们争相邀贺,我总不好推辞。”
林乔尔心知是这个理,可还是有些心疼,“那也不能不顾身体。”
“夫人放心,为夫心里有数。”周知笑了笑,看向她,目光躲闪几分,“明日各家夫人会相继过来拜见,到时候还要夫人多费心周旋。”
林乔尔点点头,趁着周知神志还算清明,她又暗暗问:“夫君,那姜素素真是你干女儿?”
周知闻言,神色微顿,眼底偏寒,“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我既已嫁过来,以后总归是避免不了要与她相处。她若是你干女儿,那我便是她母亲,理应对她关怀备至,可若是旁的……”林乔尔轻轻扯了扯周知的袖子,“我就想要夫君句实话。”
周知有些回避,只道:“礼数周到即可。”
林乔尔欲再开口。
周知打了个哈气,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抬眸看向她又飞快垂下,“夫人,是不是该安歇了?”
林乔尔面容顿时娇羞起来,小声道:“我扶夫君去榻上。”
周知没抬头,却还握着她的手,“不用,你去将灯熄了。”
林乔尔乖巧去熄灯。
周知看向她的背影,深呼吸几下,才走向床榻。
新年这几天,因周府终于有了女主人,所以多了很多宴席。姜素素窝在自己院中,并不多去参与这份热闹,只有时候承受不住林乔尔的热情,才不得不出现做一个安静的花瓶。
扬州城迟来的一场雪终是在新年第七日纷纷扬扬洒下来,姜素素披着大氅,坐在亭中独自赏雪,她捧起一杯刚煮好的热茶送入唇口,看这天地渐渐都变成雪色。
雅儿送来一碟梅花糕。
姜素素随口问:“雁儿呢?”
她有一上午都没看到雁儿了。
雅儿福了福身子道:“说是去前厅了。”
“去前厅做什么?”
“谁知道呢。”雅儿的语气有些冲,说完后又十分懊恼地看向姜素素。
姜素素牵了下唇角,眸色很淡,“不必管她,你下去吧。”
雅儿道了声是,忙退下。
这一小插曲并未影响姜素素赏雪的心情。
她看着眼前浓烈的飞雪,忽地又想起浙州的那场雪,继而想起分别那天。
思绪渐起又落,她兀自摇头,现已过了新年,他应是不会来了吧。
视线所及之处,却见一双玄靴踏在雪上,往上是玄色的衣摆。
可他并未说不来,不是么?这念头刚落,姜素素呼吸急促两下,只见那人离得越来越近,直到在她面前停住。
姜素素蓦地放下茶盏,孤注一掷般抬眸,然后微微愣住。
梁堂见姜素素定定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小姐?”
哀伤与炙热在她眼中交织,姜素素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他还以为姜素素是魔怔了,便更执着于将她叫醒。
却见转瞬,她眸色已变得清冷。
“何事?”
她到底是有多荒唐,才会将梁堂认成他。
梁堂虽不明姜素素突然的情绪转变是为何,但这并不影响他言语间的喜悦。
“我刚去翻了下日历,发现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
他故意卖关子,姜素素不解看过来。
梁堂喜滋滋道:“宜迁居。”
——
姜素素跟着梁堂穿过热闹的街巷,来到与知府一街之隔的另一条路上,刚走两步,她就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这地方太过熟悉,离周府是那样的近,可她一次都未踏足过。
当年姜府一并起火,火势汹涌,乘着东风而起,府里所有人都没能逃出来,而房宇也在火势扑灭那一刻沦为灰烬。
她不知梁堂带她来这做什么,却不愿再走。
“梁堂,回去吧。”
梁堂不愿,“小姐,少将军都安排好了。”
提起梁深,姜素素有片刻缓和。
“他做什么了?”
那可多了,一时说不完。
梁堂摸了摸鼻子,“小姐,您还是亲自去看看。”
看看,看什么呢,看火烧过后的残垣么?
不知自我说服多久,姜素素才似有所感一般往前迈了一步。梁堂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往前又行了几十米远,姜素素看见块崭新的牌匾,上面提着“姜”字。
她慢慢走过去,定定看着许久,看字迹有些像她父亲所写的,但她知道她父亲提的那块早就被火烧没了。
半晌,姜素素轻推开门,入门处左右是两道长廊,可以直通东西。走下台阶,便是前院,两旁栽种着一些桃树。
一路往后,景色越加别致,姜素素越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住的院落隔着水榭,屋内陈设,摆放样式都是从前的样子。
“这些……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姜素素突然转身问梁堂,却见他摇了摇头,她心底仿若空了一块,随即有些莫名的情绪充盈进去。
梁堂是真的不知道,他收到回信后过来一看,只缺些日常用品,其余旁的什么都是齐全的。
他想起梁深还有话交代,便道:“少将军让我告诉您,寻到的十张姜大人的字画,他都放在书房了。”
姜素素眼中簇起一抹亮光,那些亮光堪比日出,将她的心烧成一片灼热的燎原。
“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来么?”
这一刻,她终于放过自己。她是在意的,在意他不曾出现。
——
张未的奏折,一路快马加急出现在竹埗的案头,他随意扫了两眼便和其余奏折堆在一起,然后漫不经心翻看下一本。
刚打开,他的动作便忽地顿住,倾身又翻找到那奏折,仔仔细细看过去。
第二天上朝,竹埗提到张未呈上来的奏折,引起一些大臣的愤慨。
“想不到梁邻竟会勾结倭人?真是数典忘祖!”
“是啊,他可是出自梁家军。若是他如此,那岂不是整个梁家军皆是……”
他惶恐着未将话说完,但众人都知道接下去的意思。
这时,竹郅向右移了一步,上前奏请道:“依儿臣之见,梁邻本是梁家军,此番勾结倭人,无论少将军知不知情,都难脱干系。儿臣认为,少将军不适合再在前线,请父皇下旨,撤去他的一切职务,速回京接受查问。”
此话一出,不少大臣纷纷附议。
眼见着竹埗也更倾向于此意,竹煊不得不站出来。
“陛下,不可。”
竹埗向他看过来,眸色深许,“噢,昶王认为有何不可?”
竹煊躬身道:“少将军揭发梁邻的不臣之心,并将他伏诛,此乃大义灭亲之举,足可见其对我大邕的衷心,而今战事吃紧,若此时将他召回来,不免动摇军心,影响军情。”
竹郅笑了笑,笑意很淡,仍坚持道:“儿臣认为,我大邕能臣如此之多,完全可以另换一人前去。”
竹煊据理力争,“战况瞬息万变,再换一人,一来一去,皆是时间,臣担心恐会耽误军情。”
竹郅讥讽,“你这是在给他叛国,争取时间?”
竹煊面色严肃些许,“本王并无这个意思,还请太子莫要误会。”
误会?竹郅还要再说,被竹埗高声打断,“都住口!”
竹郅不情不愿噤声。
过了好一会,竹埗才道:“昶王说得颇有道理,那依你之见,朕该如何?”
竹煊身子俯得更低,语气谦卑道:“依侄儿拙见,倒不如等战事结束,再将少将军召回京严审。”
竹埗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就这么办,退朝吧。”
大臣们纷纷行礼恭送竹埗,然后依次出殿。
竹郅路过竹煊身边,停下道:“孤竟不知表兄与少将军的关系这么好?”
竹煊回看他,眸色淡淡。
“我与少将军只是点头之交,刚才所说的话也并非是他开脱,不过是希望战事早日结束,百姓免于受苦。”
竹郅似笑非笑,“表兄还真是仁心至善。”说着径自越过他,往殿门外大步走去。
竹煊落后几步,没一会便被一个小黄门拦下,“昶王殿下留步,陛下有请。”
竹煊眸中闪过几分意外。
跟着小黄门一路到宣明殿,遇到守在殿门外的大太监顾房,竹煊见礼。
顾房忙躬身低头,“王爷太客气了,陛下等着您呢。”
说着亲自为竹煊推开门,竹煊走进去,门自外合上。
竹埗坐在书案后,正在看奏折,听到动静,往这边看过来。
竹煊上前行礼,“拜见陛下。”
竹埗合上奏折道:“你我叔侄,不必多礼。”
竹煊身子站直些许。
竹埗看着他,又含笑道:“刚在朝堂上,你做得很好。”
竹煊忙垂头,“是陛下深谋远虑。”
“煊儿,不必妄自菲薄。”说着又似叹了口气,“太子年轻气盛,看问题总是不全面,连朕都差点被绕进去,日后你可要多教教他。”
竹煊点头应下,“太子聪慧,日后定比侄儿有所为。”
“他能有你一半能干,朕就知足了。”竹埗笑了笑,笑意很淡,片刻眉又皱起,“不过朕确实没想到梁邻居然胆大到与倭人勾结,看张未的意思,怕是有段时日了,不知五年前他……”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接着慢慢用余光打量着竹煊。
竹煊垂着头,眸色晦暗,雾蒙蒙的,似不真切。
待竹埗要细看,门吱呀一声开,顾房走进来,躬身道:“陛下,冯大人到了。”
竹埗收回视线,语气有些沉:“让他进来。”
“是。”顾房躬身退下。
竹煊想趁此退下,竹埗却让他等一等。
不多时,一道微润的身影走至竹煊身侧,向竹埗行礼。
竹埗道了声免礼,又向竹煊介绍道:“这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冯括。”
竹煊侧头礼貌看过去,只见冯括模样周正,气质凛然,看年纪约莫四十多岁。
他道:“见过冯大人。”
冯括颔首回礼。
竹埗笑眯眯道:“特意留你,便是想让你与冯括认识一下。”
竹煊微挑了挑眉,心下暗自揣度他此番用意。
便听竹埗声音沉几许,“元武死得不明不白,凶手尚在外逍遥,朕深感心寒,故想让你帮着冯括一起重查此案,早日捉到凶手,以慰元武的在天之灵。”
“怀亭,你可愿意?”
竹埗叫了竹煊的小字,眼眸暗含期许,一错不错看着他。
竹煊双手交叠握在一起,再次向竹埗躬身道:“侄儿定不辱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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