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与愿违，当姜素素看见距离自己几十步开外的竹郅时，只觉得今日实在是不宜出门。

她转身就走，只盼着竹郅没看见她。

直到漫不经心的语调自后幽幽传来，她便知道她逃不掉了。

“姜素素。”

竹郅的眼神一向很好使，更何况她又很好认。

姜素素脚步一滞。

她看向竹郅，桃花眼灼灼，恭敬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竹郅直视她眼眸，心里微烫，稍咳了声，道：“免礼。”

姜素素站直身子，垂眸并不看向他。

他问:“何时到的京城？”

她答:“五日前。”

五日前？很好，他还以为她不会回来。

竹郅看向她的眼眸突然变得晦暗不明，嗓音发紧，“梁深带你来的？”

姜素素抿紧嘴巴，并不想回答。

竹郅倒也没逼她，似想到什么，又低笑着觉得不可能。今日是赏花宴，难免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不过她现今住在梁府，日后要想再见她一面，估计也不太容易。

竹郅暗自踌躇着。

姜素素却等不及，开口道：“殿下若是无事，民女便退下了。”

“谁说孤无事？”竹郅脱口道。

姜素素清冷的眸子看过来，问：“殿下有何事？”

竹郅一时想不出，便语气生硬问道：“梅林在南边，你为何会在这边?”

他想与她多待一会，哪怕没话找话。

姜素素以为他是因自己打扰了他的好事而不快，于是再三保证道：“殿下大可放心，民女不是多事之人，不该说的绝不会多说。”

竹郅一脸莫名，“你在说什么？”

“……”姜素素噎住，心想竹郅装傻充愣真是有一套。

她实在是想离开，每次与竹郅待在一处，总觉得自己后脖颈凉飕飕的。

“殿下若无事，民……”

“你到底什么意思？”

竹郅忽地靠近，直逼她身前，连她眼下的颗颗睫羽都看得分明。他要她将话说明白。

姜素素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深吸一口气，“民女的意思是您相看林氏女这件事，民女不会说出去，您大可放心。”

“嗯？”竹郅面上闪过一抹狐疑，不明白怎么忽然扯上什么林氏女。

姜素素则看准时机，趁着他愣神的功夫离开，她实在是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下去。若不是大仇未报，她就算舍了这条命给他又何妨。

赵玥本无精打采走着，身后嬷嬷跟得很紧，她想逃都没办法逃。

远远地，看见姜素素，她眼眸亮了亮，提起裙摆连忙跑过去，“姜姐姐?”

姜素素微愣，“赵……小姐，你怎会在此处?”

“说来话长。”赵玥亲密揽住她的胳膊，偷偷冲她眨了下眼，“姜姐姐，先帮我个忙。”

身后嬷嬷追来，“姑娘，你可稳重些，要是让夫人知道了，你可……”

赵玥不耐烦打断嬷嬷的话，“我娘不是不在吗？”

李嬷嬷话被打断，看着自家小姐揽住的女子问:“这位是?”

赵玥:“这位是姜姐姐。嬷嬷，你来得正好，姜姐姐有些冷了，你快去寻件披风来！”

“可是，小姐……”

她分明是夫人派来看着她的啊！

赵玥不为所动，“可是什么？姜姐姐可是忠信侯府王二夫人带来的，嬷嬷是要冷着姜姐姐吗？父亲常说来者都是客，赵家断没有怠慢客人的说法，嬷嬷，是要破赵家的规矩？”

“不是，小姐……”

赵玥颇严厉道:“那还不快去！”

眼见着嬷嬷走远，赵玥才松下一口气。

她语气柔和下来，“姜姐姐，吓到你了吧！”

姜素素摇摇头，她只是在想，原来高门贵女便是这样的，虽看着柔弱，但教训人的那一身底气终究与平常人不同。

赵玥嘟着唇，眉宇间笼罩着忧愁。

她问：“姜姐姐，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拿你扯谎?”

姜素素并不想知道。奈何不住赵玥眼睛晶亮盯着她，她不得不问一句，“为何?”

赵玥垂下脑袋，“那是我母亲身边的嬷嬷，我本来是要去赏梅花的，谁知母亲派了嬷嬷来寻我，叫我去西边亭子。那我肯定不乐意啊，但也猜到了些端倪。”

西边亭子，那不是她碰见林清禾的地方吗？难道原本要与竹郅相看的人是赵玥，但却被林清禾捷足先登了？

姜素素这样想着，便听赵玥低声又道：“父亲母亲都想叫我嫁给表哥，噢就是太子哥哥，可我……从来都把他当哥哥，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啊！”

“母亲说，感情培养培养就有了。如此今日安排这一出便是让我与表哥培养感情吧。”她冷冷笑了声，“说到底只为拿我换取荣华富贵。”

姜素素忙止住她，“赵小姐，慎言！”

赵玥神情恹恹，自觉失言。

“不说了，姜姐姐同我一起去赏梅吧?”

“也好。”姜素素犹豫一会，终是答应。

梅林不远处，设了宴席。这里既能看到梅林里的景，又避风。是专为各家夫人所设，方便相看。

梁婉此前，家中并未有适龄儿女，可她与赵夫人关系一向不错，因此也给她下了帖子。

见她孤零零坐于此处，稍显落寞。

赵夫人特意来陪她说话。

“你家大郎还不准备说亲?”

梁婉摇了摇头，“他父亲说再等两年，让他先立业再成家。”

赵夫人笑了笑心知这是要等明年春帏的结果。若是能高中，可选择的范围自然跟着上升。

她接着问:“那你家那庶女呢?”她记着该是已经及笄了。

提及此，梁婉面色有些不好，只是当下不好发作。

“她犯了些事，我罚她禁足呢。”

虽如此说，可梁婉知道，就算没有禁足这回事，梁婉也绝不会带着她来赴宴，那狐狸精生的女儿，凭什么让她带出来相看。

梁婉情绪不稳，当下饮了口凉茶，才渐渐压下烦躁心思。

赵夫人知道自己无意戳了她的痛处，也不再没话找话，安静坐着。

“咦，玥儿怎么在此处?”

她看见赵玥还挽着另一位女子，那女子面容陌生，却生得国色天香。

赵夫人问身后丫鬟，“那是谁？”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都答不出来。

梁婉也早已看到那边，当下正惊叹这丫头颇有手段，短短三四个时辰，竟攀上了赵府小姐，看来还是小瞧她了。

听见赵夫人如此问，梁婉不得不站出来道:“是我带过来的。”

赵夫人心下讶异，“你带过来的，你家什么时候有这样好颜色的姑娘了？瞧瞧，自她来了后，那些贵公子的眼睛都快定在她身上了！”

梁婉见赵夫人并未恼怒，她不好意思道:“是故人之女。”

“故人，哪位故人？”

赵夫人执意要追问，梁婉也不再隐瞒，“说起来这人你也是认识的。”

听梁婉这样说，赵夫人兴致更浓，“噢？”

梁婉提了一口气，“她是前扬州知府姜致远的女儿。”

提到那人，赵夫人有片刻愣神，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位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竟是他的女儿。

赵夫人吩咐丫鬟:“把姜小姐带过来。”

姜素素同赵玥在一起，虽然四周男子的目光让她很反感。不过看着赵玥兴致颇高的样子，她还是耐着性子陪她赏梅。

赵府种着一棵世间罕见的绿梅，赵玥正是要带她去看绿梅。

绿梅种在梅林深处。走了一阵，赵玥指着前面道:“快看，是绿梅。”

姜素素寻声看去。

颗颗花瓣青翠欲滴，果真是绿色的。

她未想过竟能见到这般奇妙事物，一时有些看进去。

也顾不上赵玥，只顾着看眼前的梅花。

殊不知她在忙着看景的同时，也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景。

不少公子们聚在一处，还有的直接向赵公子打听，“这是何人家的女儿?”

赵玖微微撇开眼，“不知。”

“不知?是贵府下的帖子请的人，你怎会不知?”

说这话的是个穿白衣的翩翩公子，他是林家大公子。

他言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

赵玖当下心里也有所怀疑，妹妹的好友他都见过，可他竟真是从未见过姜素素。

赵玖咬了咬牙道:“我去问问。”

林啸立马附和，“我也去。”

身后公子哥们起哄，“那我们也去！”

于是一大批公子哥们浩浩荡荡渐渐逼近姜素素。

姜素素意识到不妙时，还是不巧看到一侧女子嫉妒的目光，这目光她并不陌生。通常若有容貌俊俏且风流的男子在时，这目光更盛。

此刻她感到身后浓浓的敌意。

再回首，继而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人群，微微瞪大了眸子。

赵玖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一时停住脚步，林啸差点撞上他。

一时间面面相觑皆沉默。

还是赵玖先上前一步，率先打破僵局。

他拱手自我介绍道:“我是赵家的长子赵玖，敢问小姐是出自哪家?”

姜素素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说她是梁婉带来的，其实她跟梁婉也没多大关系。若是用她本来的名字，恐怕在场其他人都不知晓，她或许还要被耻笑一通。

就在这时候，赵玥挺身而出。

“哥哥，你做什么这么咄咄逼人，多失礼啊！”

赵玖陡然被妹妹这么一说，面露羞愧。

林啸上前一步，“小玥儿，你别管。”

林啸手执一把纸扇，看到姜素素手指微动，扇面打开。

“这位小姐，我们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实在是今日偶见小姐盛颜，想知道小姐的芳名而已。”

姜素素问他:“只是这样？”

林啸略微停顿。

当然不止是这样，这只是第一步。

姜素素忽地就看明白了，他们这群富家公子与竹郅之流无异，只不过是贪图美色。若她没有今日的容颜，恐怕也看不到这样好的一出戏。

姜素素冷冷笑着几声，越过林啸就要走。

林啸以扇拦住她，“小姐不打算给个回答吗？”

姜素素看向他，妩媚的眼眸上挑，内里全是冰渣子。

“公子想要什么答案?”

所谓色令智昏，林啸并未被她一身冷意劝退。

他手指不自觉抚上下巴，施施然笑着，自觉自己也称得上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不该这么没有魅力吧。

他道:“林啸还是那句话，自然是小姐的芳名。”

他姓林？就是不知是出自林家大房还是二房。

看样子今日她不给个说法，他是不会放自己走的。

姜素素想了想，刚要开口糊弄过去，已有人替她回答。

“你不配知道。”这声音似一把利剑，以势如破竹之势劈开众人。

众人自发缓缓让出一条道，在看清来人后，姜素素的眼眸逐渐亮起。

梁深熟练地将她护在身后。

任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作为主人家，赵玥关怀问了一句，“梁深哥哥，你……你回来了?”

梁深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他看向林啸，眼眸变冷，眸中敌意尤为明显。

“梁深，你得意什么，不就打了场胜仗吗？”

林啸看他这副拽样子，也很不满。况且是梁深先主动的，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什么叫他不配知道。他不配，难道他梁深就配了么？

身旁赵玖拉他，“少说几句。”

林啸不领情，“我偏要说，怎么，你们都怕他，我可不怕。”

久不出声的梁深突然发问：“那你想如何？”

林啸不想如何，过过嘴瘾就罢了。他也不傻，真和梁深杠上，他讨不着好。

他没忘了被梁深挡着的姜素素，走上前，不耐烦对梁深道：“起开，你挡着路了。”说着又一边对着姜素素抛媚眼，一边伸手要去捉她的衣袖。

梁深快速准确拿住那只手，便听一阵杀猪叫。

“梁深，你这是作何？”林啸难耐痛苦，脸颊都变成猪肝色。

“自然是要卸了你这只作乱的手。”他面露嫌弃，说着力又用了两三成。

林啸惨叫连连，这时候想起刚被他一把推开的赵玖。

“赵玖，你说句话啊，哑巴了！我要在你家出事，你也难逃干系。”

赵玖迫于无奈只得向梁深求情，一旁赵玥也连说好话。

梁深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他没回头，却也知道是姜素素。她不想将事情闹大。

梁深这才侧过身子，让林啸直面姜素素。林啸又是一声惨叫。

“道歉！”

“梁深你！”

林啸嘴硬，还想再撑撑。但梁深又加了些力。

“看来是真不想要这只手了。”

林啸强忍不住，面上冷汗连连，只得潦草道歉。

“对不起。”

看他这样，姜素素心里十分痛快。

梁深这才放开林啸，他一下没注意退出去好远，幸得赵玖扶住他。

一得自由，嘴里霎时骂骂咧咧，“你给我等着，梁深！日后我定要你加倍奉还！”

不过梁深脚步刚微动，林啸吓得便缩回去，最后催促着赵玖扶着他去找大夫。

他们二人一走，本来还浩浩荡荡的队伍此刻全做鸟兽状，一哄而散。连赵玥都缩着脑袋悄悄退出去。

梁深这才看向姜素素，眸中有些懊恼，“我自军中回来便发现你不在，问了梁堂方知道怎么回事。他是外男，这样的场面不方便跟过来，所以……”

姜素素帮他补全，“所以你便跟过来了?”

她瞳孔晶亮，眼底是星星点点的笑意，璀璨着梁深的眼。

梁深轻嗯了声。

他不想骗自己，亦要承认，他确实无时无刻都在想姜素素。

姜素素逐渐笑开，枝丫间的细微阳光倾洒下来，她的脖颈透白，比雪还要白三分，那抹笑比梅俏丽，更称他的心。

“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根本就不想参加赏花宴。

“好。”梁深定定看着她，清冷的眉眼霎时亮了起来。

两人还未走出这片林子，便遇到了赵夫人派来的丫鬟。

丫鬟对着两人行礼。

“小姐，我们夫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