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一过，大臣们皆放起朝假，再过段时日便该过年了。

就在这时候，圣上下旨封林相之女林清禾为林美人，年后择吉日进宫。

一时间，众说纷纭。

乡野间更是将二人定情说得有声有色。据说皇帝半夜不睡觉跑到河边看风景，正好遇见了在此哭泣的林清禾。此等美人美景，让皇帝动了恻隐之心，当下便要纳她为妃，再仔细一问知道是林相的女儿，这才觉得不可过于莽撞。

也不知是怎么传的，传到最后还将太子也扯了进来，说什么当老子的还和儿子抢女人之类的。

这些话传入坤宁宫，皇后的脸色很不好看。皇帝这事办得不地道，都不曾问过她这个皇后一声，自己便做主下了旨。

可怜她郅儿的天赐良缘，就这样被截断。苦闷之下，她又想到了侄女赵玥，实在不行，只好再撮合撮合儿子与侄女了。

林府书房，林清禾给林维行礼。

林维摆了摆手，直接道:“我问你，坊间传闻有几分是真的?”

林清禾面不改色道:“自然全是假的。”

林维稍有犹疑:“那说你当时衣冠不整也是假的？”

林清禾肯定道:“自然，女儿不会做此等有辱门楣的事情。”

到底是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林维立刻便信了她的话，“你能把合族荣耀放在心上，为父甚感欣慰。只是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若你不愿入后宫，为父自会想办法保全你。”

林清禾扬了扬细眉，“为何不愿?”

入了宫，她便是皇帝的妃嫔，圣上身份尊贵，她的身份相应也尊贵，甚至竹郅见到她，还得对她恭恭敬敬的。

这再好不过了，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亦不需要林维为她想办法。

林维看着她被野心占据的面孔，妥协道:“罢了，只要你不后悔，为父尊重你的选择。”

梁深带着姜素素整日里游山玩水，因此听到消息比别人稍晚些。

姜素素有些纳闷，林清禾不是喜欢竹郅吗？怎么又要嫁给圣上了。

不过她倒想起另一桩事来，看向梁深的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狡黠。

“我记得，在扬州时，林家还很有意向要与你结亲，怎么回京后便再没提起过?”

梁深看着她，眸子里浮起深深笑意，“林家主文，而梁家世代尚武。二者结合固然是好，可当今圣上多疑，定然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而林相在圣上身边多年，深谙帝王权衡之术，自然不会去触碰这条红线。”

姜素素仿佛想明白了般，连连点头，“所以林相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要与梁家结亲，那林二夫人为何会来？”

梁深道：“先前的老媪只是大房派来送礼的，可不知二房如何得了消息，便匆匆赶过来。二房短视，小辈多不堪重用，全都依附大房而活，自然不愿放弃这个能与我结亲的机会。”

姜素素后知后觉，“你一早便算到来的会是二房。”

梁深没回答，他冰凉的指尖抚上姜素素的脸颊，上面的五指痕迹已经消失了。

姜素素抬眸看向他，忍不住轻声问：“为何？”

为何要算计这么多。

梁深喉结微滚了滚，嗓音放得很沉，“你同我退婚，又独自消失五年，我都没舍得打你，他周知凭什么？”

周知给姜素素的一巴掌，让他的心很疼很疼。他疼了，该能想象得到姜素素有多疼。

梁深搂住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郑重许诺，“以后你会是我梁深的妻。”说着在姜素素额间落下深情一吻。

微风浮动，天地为证，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她与梁深一直到天黑方才回来。下人们回禀说赵玥下午来找过她一趟，走前留话说明天还会过来。

因此第二日姜素素并未出门。

等到下午，赵玥果然登门。

“我终于见到你了，姜姐姐！”

姜素素笑道:“玥儿急着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赵玥一脸烦闷道:“还不是我爹么，他竟私自与姑姑说好了，说要将我嫁与太子哥哥。等年过完便请圣上赐婚！”

她握住姜素素的双手，苦闷道:“姜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赵玥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去问了。她身边朋友都很羡慕她，殊不知她心中的苦涩，也只有姜素素能听她诉苦了。

姜素素却苦笑，只当赵玥还是小女儿心态。问她怎么办？她是能左右她父亲与皇后的决定，还是能左右圣上的决定?

因此她并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她能做的只有多劝慰赵玥几句。

姜素素问:“玥儿为何这般不想嫁给太子殿下?”

按理说他们是表兄妹，就算不喜欢彼此。可竹郅看在皇后面上也一定不会亏待赵玥。再说竹郅此人，摒除他的脾性，单就外形来看，倒也担得上与赵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姜素素实在想不通赵玥为何这般不愿，除非……

她突然福临心至，揣测着问:“玥儿，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若是已有了钟意的郎君，自然会排斥嫁给竹郅。

她本是抱着一丝可能性随便猜的，谁知赵玥竟久久不说话，这态度倒像是默认了般。

这可有些难办。

姜素素迟疑着问:“是哪家的公子？”

赵玥突然抬眸，“姜姐姐，想知道?”

姜素素一噎，倒也不是很想知道。不对，不是赵玥跑来问她的么。

赵玥接着又道:“姜姐姐若是想知道，下午便和我一起去见他。”

“……你约了他？”

赵玥轻轻点了点头，“我已让我家的车马先行回去，所以一会还得借一下梁府的车马。”说完后小心翼翼看着姜素素。

姜素素抿唇，“你已想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她一直以为赵玥是不谙世事的，谁知竟也会算计人。

坐上马车，姜素素越想越不对劲。

她问:“那你昨日过来，也去见他了?”

赵玥摇了摇头，“我不敢，我爹看我看得很紧，到处是他的眼线。就连今日车夫也是问过你在家，在我再三劝说下才走的。眼下我都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在盯着我们。”

“你……”姜素素说出一个字，接下去却不知说些什么。“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赵玥不以为意，亲切地拉着她的胳膊，“姜姐姐，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我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你定会帮我的！”

姜素素拂开她的手，陡然冷淡道：“我不是。”

她从来就不是个良善之人。

不过这件事来得棘手。况且这京城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已然掺和进来，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眼下还是想想到底该怎么办吧。

马车行驶到西市的一处茶馆。姜素素与赵玥下车，她们都戴着面纱，且身形相仿，外人看着一时分不清两人谁是谁。

姜素素拉着赵玥，小声耳语，“你确定他在此处等你?”

赵玥点了点头，“他这几日都会在这处等我。”

姜素素便不说话，进去要了间上房。

小厮上茶后，姜素素才将面纱摘下，赵玥亦摘下。

她叹了口气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家的公子?”

赵玥犹豫着，姜素素能看出她对那人的保护。

姜素素道:“你若不说实话，又让我怎么帮你?”

赵玥屏息，想了会如实告知。

“是林相家的公子。”

“林相?”姜素素想了想问她，“林啸?”

赵玥撇嘴，似乎很看不上他。“才不是呢。是林府的庶子林耀。”

林耀?上次赏花宴似乎没有这号人物。

姜素素又问：“你同他是怎么认识的？”

“也是在一次宴会上，一帮子世家女明里暗里嘲讽我文采不够卓越，是他帮我解围。一来二去，我便对他心生好感。”赵玥又急切补充，“他一开始是拒绝我的，是我死缠烂打。”

姜素素径直忽略她的补充，“这么说他一早便知道你是谁?”

赵玥顿了顿道:“他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明白这段感情会无疾而终。

她是国舅爷最疼爱的小女儿，而他只是林府中不受宠的庶子，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未来?

在姜素素看来，他知道得还不够彻底。既是知道，便不该放任自己这样沉醉下去。如此又算是什么。

姜素素轻哼一声，敲了敲桌面。

“他几时会来?”

赵玥:“他应该已经到了。”

说着带上面纱准备出去找找。

姜素素制止了她，转而唤来一位小厮。

小厮看着戴着面纱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两位姑娘道:“姑娘有何吩咐?”

姜素素拿出一锭银子，小厮万分感恩收下。

她这才道:“你可认识林相家的庶子林耀?”

小厮忙点着头，“你说林公子啊！我自然是知道的！他常来我们茶馆喝茶，这几日更是天天都来。”

赵玥低着头，双手手心握了握。

姜素素面上不显，只道:“听闻林公子惊才绝艳，学问不浅。我们姐妹两人向来喜欢诗文，不知是否有幸能与林公子探讨一番?”

小厮立马懂了姜素素的意思。

“好说好说，我立马悄悄地将林公子给姑娘们带来，保管悄悄的，不让一人发现。”

姜素素点了点头。

这时，赵玥开口道:“他若是不来，你就告诉他，我们会一直等。”

小厮应了。

姜素素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赵玥是真的很信任他。

不多时，门开，然后进来位穿青色衣袍的翩翩公子。赵玥飞奔过去，“耀哥哥！”

“玥儿?”林耀微微一愣，随即大喜，揽住赵玥的肩膀问:“你如何过来的？”

姜素素微微咳了咳。

林耀这才发现屋内还有第三人在。

他立马将赵玥护在身后，“你是谁?”

赵玥急忙道:“这位是姜姐姐，就是她带我出来的，她是来帮我的。”

林耀这才面色正常些，对着姜素素拱手道:“林耀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姜素素的面纱未摘，林耀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伸出手臂，“林公子，不妨坐下聊聊。”

林耀点了点头，带着赵玥过去，二人坐在姜素素对面。赵玥早将面纱取下，此刻正直盯着林耀。

姜素素偏了偏头，有些不忍直视。这个傻丫头，满心满眼里都是林耀。

姜素素开口道:“我今日才知道你们的事，玥儿将这些瞒得很紧。”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林耀的神情，见他面上闪过一丝羞愧和对赵玥的心疼，这才往下继续说:“眼下赵国舅与皇后有意将玥儿许配给太子殿下……”

林耀一脸不可置信看向赵玥，赵玥红了眼眶，可还是点了点头。

林耀忽然痛恨自己，还有些许不甘，他肩膀无力垂落。

“我与玥儿来此处，就是想听听林公子的想法，林公子对此作何打算?”

他……他还能作何打算?

他痛苦不堪，不敢再看向赵玥。

赵玥心里一慌，“耀哥哥是打算放弃玥儿了?”

他不是……他想说不是，却苦涩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姜素素眸光冷了些，“若是林公子当真不愿意这份缘分继续下去，还请与我这位傻妹妹说清楚。”

赵玥眼角滚下颗泪珠，她看向林耀，带着最后一丝祈求道:“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林耀一时没有说话，他点点头又摇头，然后忽地抓住赵玥的手道:“玥儿，我并非不要你，只是……只是我如何抢得过太子殿下！”

赵玥却甩开他的手，胡乱擦了一把眼泪。

“借口，通通都是借口！你就是不要我了！”她伤心欲绝，哭着跑出去。

林耀起身去追，被姜素素叫住。

“林公子！”

林耀看着赵玥远走的方向，痛苦地收回眼眸。

“姑娘请说。”

“玥儿说与你的情谊始于半年前。足足半年的时光，林公子与玥儿相处着，就没想过如何给她一个未来吗？”

姜素素就是要问个清楚明白。若是他此刻支支吾吾，定然是没有打算，可若是他对赵玥有意，那必定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有情谊而无打算，那么此人也不是赵玥的良配。

林耀道:“自然是想过的。我自知配不上玥儿，可我与玥儿已然相知相许，我亦想给她个光明未来。所以我近日一直闭门不出，在家苦读，就是想明年春帏能有个功名傍身，再去求求父亲，如此便有底气去国舅家提亲。”

姜素素点点头，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林耀:“只是春帏在明年三月，再到放榜最迟也要五月。我如何能赶得上?”

圣上下旨只是一句话的事，他再怎么赶都赶不上的。

姜素素狐疑道:“你是林相的儿子，就算是庶子，按理说去求求他，先谋求个一官半职再考功名，如此不行吗？”

林耀嘴角弥漫些苦笑，“姑娘有所不知，父亲他不多过问后院之事。我们都仰仗着林夫人过活。若是她一个不高兴，随意打骂也是有的。再说父亲……他也不喜我们如此。男子应建立功业来庇佑家族，而不是懦弱到寻求家族庇佑。”

这位林大夫人之事，姜素素听说过一些。只没想到她竟如此肆意妄为。

“林夫人这般对你们，你们父亲就不管吗？”

林耀摇了摇头，“在我印象中，父亲一直住在书房，很少回主院。我们平日见他一面都难，更别提告状了。”

况且以父亲对他们淡漠的性子，就算是告了状，恐怕也会被置之不理。

看来林府的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林耀已起身告辞，“总之很感谢姑娘将玥儿带来与我相见，叨扰姑娘多时，林耀这就出去了。”

待他走到门口，姜素素突然发问:“林公子会在这茶馆待到几时?”

林耀转过身，眼眸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喜色，他对着姜素素行礼道:“林耀每天都会来茶馆，会一直等下去。”

姜素素神情淡淡，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只是随意问问罢了，林公子不必多心。”

将赵玥好生送回府后，姜素素回到梁府，听梁堂说梁深回来了，现下在书房，她又往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