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及近黄昏,六娘终于将稿图复原个大半,当真欢喜坏了,可惜副画稿细节上似乎远没有当日的繁复了。

只是孟简之及冠的日子在及,若要再繁复些,工期上又要拖延几日,便会错过时日。

如今这般,已是极好。

六娘这回将她的画稿珍之又珍的放好。

她盘算着明日该送去哪家铺子里刻印。

方家的铺子工期短,只是要经手好几个人,做工难免粗糙些。

李家的铺子是李匠头自己做的,做工及其细致,只是工钱上花费难免多些……

她掂量着钱包中的纹银,抿唇想了想。

罢了,也只是这一次而已。银钱,她慢慢攒着,总有积累到的一日。

六娘打定了主意,便将东西封到一处,等着明日送去刻印。

年节刚过的时候,孟叔请人卜了吉日,便将给孟简之加冠的日子定好了。

及冠的前一日,孟简之要去普济寺选时辰。

那之前,孟叔请顾翁戎一家用晚膳。

晚膳后,六娘沿着长长的巷道送孟简之去普济寺。

直到走到巷子口的大树下,六娘从袖管内取出一个福袋,递给孟简之。

“孟哥哥可以帮我把这个挂在普济寺的祈福树上吗?”她笑盈盈望住他。

孟简之从六娘身上移开视线,接过她手中的福袋,道了声,“回去吧……”。

六娘乌黑的眼眸敛着秋水,嘴角的笑涡酿出浅浅的欢喜,点点头。

孟简之看着六娘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不安感压的他心头丝丝烦闷。

他垂头用修长的食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尖,随后将她给的福袋拢进袖口,疾步而去。

普济寺的主持给他算定及冠吉时,将时辰写在长长的字条上。

孟简之随意看了一眼,合掌道谢。

“请问主持,祈福树在什么地方?”他想尽快帮她挂上去,了却一桩心事。

“出此门向东行十步。”

孟简之向住持合掌道谢。出了门,一眼看见一株斜挂的榕树,上面挂满明红飘带,是这被雪染得素白的寺庙中最靓丽的颜色,。

他抬手,欲将手中的荷包挂上去。

“孟公子。”他忽而听到一声唤,回过头,一个穿着暗红色锦衣的男子,正揣着手看向他,白皙的皮肤上脸颊冻得通红。

孟简之蹙了下眉尖,他并不认识他,不过,看他身上锦缎的面料,是个不缺钱的主儿,那人正在打量他,但神色温和平静。

“您认识我?”孟简之向前行了两步,作揖,两个人维持着礼貌的距离。

“前朝名动天下的孟尧先生的公子,在下自然识得的。”

孟简之听他说的阿爹的名讳,忽然有了戒备的神色。

“放心,在下并没有恶意,这是在下的名帖。”孟简之接过来,翻了翻,他刚才就怀疑过他的身份,作为一个男子来说,他音色过于纤细了些,如今看着这雪缎织锦的名帖,便知道他是宫中的人了。

他扫了一眼,随即恭敬地说,“公公,不知您来汝宁是有何吩咐?”

“陛下看了您今年乡试的卷子,便笃定您必能名中三甲,陛下惜才,特地让咱家叮嘱您好好准备会试。”

孟简之握着名帖的手颤了颤,抬眸看向他,“晚辈愚鲁,陛下话中的意思,还请公公赐教。”

那公公见他年纪轻轻却礼数周到,便请他在祈福树下落座,指着树下棋盘,“公子可愿手谈一局?”

孟简之落座摆子,等着他说话,公公落子,“我听闻公子的母亲当年最擅棋道,未出阁时,在前朝上闺阁中没有对手。”

孟简之垂着眸,听他说他的母亲,执棋的手却微微抖了一下。

“孟老先生天分很高,在前朝那样颓败的朝政下,都不能泯然众人,果然将这块金子埋在土里,也自会发光。

公子也是……

公子还记得陛下同您说的话吗?”

孟简之薄唇轻抖,可他还是稳着心绪,他看向眼前的公公,放下手中的棋,“自然记得的……”

“公子当年初出茅庐不怕虎……敢问陛下要公道。……陛下说,若有朝一日,公子能站在这大殿之上来见陛下,陛下就给公子讨回公道的权力。是不是?’

“是。”孟简之答到。

“如今,时候已到……亲军都尉府需要一个新的校曹,只要公子殿试得中三甲,陛下便会将亲军都尉府交到您的手中。”

孟简之蹙眉,心头却一颤,“亲军都尉府?……”

“是……”

“只怕晚生没有这样的才干……”

“公子不必自谦,公子有多少才干,陛下心里清楚。”

孟简之捏着棋子,没有说话。

“陛下,将大周那把最利的刀交到您手中,您也可以向那些迫害了夫人的奸人讨回公道。“

孟简之望着他,“需要晚生为陛下做些什么呢……”

“这些年来,残害您母亲的这些人,不仅鱼肉百姓,更是觊觎江山,祸乱社稷,他们不只是您的仇人,也是陛下的心腹之患。”

孟简之明白了,陛下是要他做他的心腹,做他的鹰犬。他蹙着的眉,始终没有展开过……

公公犹豫了一下,看向孟简之,笑说,“怎么。当年公子跪在大殿上说,要陛下给公子枉死的娘亲一个公道。时至今日,陛下依旧对公子当年的种种历历在目……莫非,公子如今不想要这个公道了?”

“……不是。”他垂下眸。

“公子这些年,勤学苦读,不就是希冀为朝廷效力,为夫人讨个公道吗?怎么反而犹豫了?”

那公公见他没说话,笑了一下又说,“孟公子是聪明人……有时候不是公子想报仇就能报仇,也不是公子想不报就能不报。当年是孟老先生向陛下允诺,有召必应。”

公公看了眼手下的棋盘,摇头笑道,“瞧,公子赢了。”

他站起身,说,“陛下让咱家来汝宁一趟,就是为了叮嘱公子好好准备会试,不得有失。否则……龙颜震怒,谁都承担不起。“

孟简之手中仍握着六娘给她的荷包,他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

那公公的视线随即落到他手中的荷包上,犹豫叹口气说,“下面的这些话是私下的话……”

孟简之抬眸看向他。

他笑笑,眉眼间温和多了,“在下此番来到汝宁,听闻孟公子已和一位亲梅竹马的姑娘定亲。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最是人间乐事本当恭喜,汝宁县人杰地灵,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而上京则是一滩浑水。”

那公公垂下眸,声音低低的,继续说,“亲军都尉府的差事不好当,公子不如早断情分,免得日后……割舍起来就不简单了。”

他放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孟简之坐在棋盘前发愣,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个小沙弥在祈福树下扫雪,不小心扫到了他的衣摆,他才慕然低头。

“施主的衣摆脏了,抱歉。”

他有些恍惚地站起身,袖笼中的荷包却不听话似的落在地上。

那半截布条随着荷包松散,掉落了半截。他垂着眸,却突然看到漏出来的半截布条上写着‘孟哥哥’。

他站在那里,呆了半晌。

那小僧将荷包捡给他,双掌合十向他行礼后,便继续扫他的雪。

他手中握着荷包,看着那漏出的半截布条,鬼使神差地将布条拿了出来。

那布条上赫然写着,“愿孟哥哥金榜有名,青云直上。”

孟简之一愣,捏着布条,忽然不知道自己心中汹涌的是什么情绪。

他还以为她会为她自己祈求平和安稳,再不济也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有人祈福尽是为了旁人?

孟简之看着孟哥哥三个字,紧紧捏着布条,指尖泛红。

天边的下弦月默默坠在天边。

六娘就着月光赶路,他送孟简之的冠礼,还未及取回来。

“李大叔?”六娘轻轻扣门。

“六娘?快来,你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六娘跟着进来,将包好的东西打开,又细细地瞧了瞧,眼角弯了起来。

“还满意吧?”

六娘才从那印上移开视线,将钱递了过去,“嗯,李大叔,麻烦你了。”

“这么用心,这是送给孟解元的及冠礼吧?”

六娘红了脸,轻轻点了点头,将东西包好。

“大叔来不及准备东西,帮大叔带一声恭贺。”

“大叔已经帮六娘将最好的给孟哥哥了,我会帮大叔转达的,大叔再见。”六娘欢喜地推门告辞。

起风了,六娘忽然感觉有些冷,将领口立了起来,明日,就要将这东西送给她的小郎君了,也不知他会不会喜欢。

风吹得祈福树上的锦带随风摇晃,树枝上日前积的薄薄一层雪飘了下来。

孟简之的白衫显得愈发单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唇色开始泛白,他忽然想起那日伴着他走回家的小女娘一路上聒噪不停。

她说,她不想离开汝宁,她很喜欢这里。夏日在树下乘凉,冬天去做酒酿……”

他心中下了决定,他该跟她说了,他不该再拖延下去……他抬眸看了眼眼前的巷道,回家的路有些太过冷寂……

孟简之中了解元,汝宁县的很多人等都欲参加孟简之的冠礼。

孟叔却希望一切从简,便请了一应熟客,旁地人则额外送去谢礼。

顾翁戎是孟简之的恩师,自然是要做正宾的。赵仕杰则被邀作宾赞。

孟叔和赵仕杰忙着迎请,礼节俱全后。

终于在家祠前举行加冠之仪。

顾翁戎洗漱净手,依次给孟简之加冠。

孟简之今日束发而立,显得眉眼舒朗,丰神俊秀,可他抿着薄唇,加之耸然挺拔的鼻梁,又添了几分凌厉之色。

六娘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的小郎君已然长大了,出落得风度翩翩。

顾翁戎依次给他加冠唱诵,一加缁布冠“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皮弁冠“吉月吉曰,刚刚加冕。抛弃你幼年的志向,顺尔成德。长寿吉祥,从而赐你们洪福祥瑞。”

次加爵弁冠“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礼仪便成。

顾翁戎给他赐字‘行舟’,取他秉性坚韧,无论顺流或逆水,愿他总能直挂云帆,拨云见日的好意。

六娘抿唇笑,这个字还是六娘和顾翁戎一起为他选的呢,她想着,日后他便可以天高海阔地去实现他自己的志向了。

可不知道为何,六娘心中泛出一丝淡淡的苦涩,她的小郎君长大了。

她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看着束发加冠的孟简之许久,和少年时的孟简之,和年少莽撞的她告别。

直到宴礼都结束,众人渐渐散去。

“六娘,人都散了,你不回去休息吗。”

孟叔回看向她,见她手中的东西,便明白了,小女娘一心惦记着他的傻儿子呢。

孟叔心中对六娘升起丝丝愧欠之感,他不知道,他当时执念将人家天真明烂的小女娘捆绑给自家的儿子,是否是错了。

“去吧,去找简之吧。”

六娘笑盈盈应了下来,拿着自己手中的东西去找他,也不知道,他是否会中意她给他的东西。

孟简之此时在院外那株大树旁站着送客。

赵仕杰站在他身边。

大概是看到六娘犹豫着未上前的身影,赵仕杰不知与孟简之说了什么,便走到别出去了。

孟简之回头看她,六娘脚下的步子一顿。

她看见他的神色,心里一慌,她觉得今日的孟简之有些不同,她歪头看了一瞬,想不明白,只好走上前去。

她笑道,“孟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冠礼。”她伸着手,将手中的紫檀木套印递给他。

她做的紫檀木套印,莲花托底,两鹤立旁,印纽尤其繁复别致,难见其二。

套印里面的则是一个玉麒麟。

她在文硕楼画图纸时想,他这样的读书人,应该会喜欢麒麟的寓意。

可他却没接,他垂眸看着她,目光始终淡淡的。

六娘也呆呆地看着他。

终于,他瞥了眼她手中的东西。 “日后,不必再花心思在这等俗物上。”他音色漠然。

六娘站在原地,不解地愣住。

直到他从她身边擦身走远,六娘才回过神来。

他在说,这是俗物。

文中及冠的话术,引自《土冠辞》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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