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终究在他眼里她是没有什么品味的人,是啊,他是山中晶莹雪,是汝宁县人人想要招赘嫁得的解元,是未来会金榜题名的进士郎,以后,还会是带金佩紫的达官贵人。
她以为,她用一桩姻缘就能绑架他?
她以为,她用她的一腔热情就能走近他。
实际上他的世界她从来都进不去。
六娘又委屈,又气闷
可她还是忍不住追上去,“孟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直直向前走。
六娘看着他冷冰冰的神色,忽然觉得他又变得好远好远,远到她连他的影子都追不上。
六娘垂眸,委屈道,“孟哥哥,我用心准备了许久,孟哥哥起码看一眼,如果,孟哥哥不喜欢,也不要如此…”
孟简之挥手打断她,“六娘,日后不要再在我身上花这种心思。”他的声音如同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他站住脚,垂头凝视六娘一瞬,转身离开。
六娘回头呆呆地望向孟简之的背影,她不懂他的意思,可她知道,他又在推开她。
六娘摇摇头,“生怕人家不喜欢,谁会在意你花的这些心思?也是,六年了,都长不了记性。”说着,委屈的泪花啪啪地往下落。
六娘垂头哂笑自己一声,咬唇,忍着泪,独自一人走到不远处结着冰层的湖畔边。
她坐了下去,轻轻举着手中的东西,扁着嘴瞧来瞧去,“果然是俗物吗?”
“他未必是觉得东西俗。”
六娘转过头去,是赵仕杰。
六娘本来就心中沉闷,此时被他言语一击,又羞恼又愤怒,豆大的金珠子开始往下落。
“你来干什么!”
小女娘头回气到拿了手中的木印扔他,他却不走。
他站在远处笑笑,“你这小女娘,怎么不拿出对付我的半分脾气,去对付那个冰垛子?”
六娘抹掉泪,走到他身边又原将东西捡回来。
“他言语不中听,你总是背后言语挑拨,你莫非是好人?”
赵仕杰笑笑“哪怕我不是好人,我说的也未必不是实话,你用自己的身躯去捂一座冰山,你纵然是火炉,也早晚有熄灭的时候。”
半晌,六娘气道,“赵公子,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坐一坐。”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六娘舒了一口气。
她看着晶莹的湖面,就这么呆呆坐了半日,这个婚约是她身不由己,她的感情她又无能为力,她觉得自己当真没用。
她已然试图不抱期待,她没指望着他欢喜她,可她到底是活生生的人,她不可能面对他永远的拒人千里的模样无动于衷。
六娘心中一时愤懑,她用力将手中的东西掷了出去,气道,“俗物该有俗物的去处。”
哐啷一声,水面裂出数道冰纹,而那枚印扑通一声,在河面起伏。
六娘忽然听到草丛中的声音,她蹙眉“不是让你走吗?怎么还不走。”
六娘回过头,她以为是赵仕杰,入目却是孟简之的身影,他蹙眉看着河面,他穿着白色衣衫,神情淡淡的,人也淡淡的,就像要隐在这雾罩山水间。
竟是孟简之,六娘将头歪过去,她不想理他。
她想,她这回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孟简之却静静站在她身后,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僵持着,直到湖面上再没有一丝波痕。
天色灰闷闷的,又起了阵风,六娘忽然觉得有些冷,可她为了和孟简之僵持
她呆坐了片刻,才发觉鼻尖凉冰冰的触觉,是落雪了。
她怎么可能等到他向她低头呢,六娘垂头,心都快死了。
她突然听到孟简之道,“师父唤你回去。”
自然又是阿爹或者孟叔唤她回去,他是不会来找她的。
一阵阵凉风卷着六娘的裙摆,两人沉默地片刻,枯黄地草地上已落了薄薄一层雪。
六娘垂头,是该回去了。
六娘起身,不再看他,欲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却突然被他拽住臂膀。
六娘停步,侧头看向他。
“我…我最近要读书,没时间教你了,你自己好好用功。”
他的话,她听懂了,他让她不要来打扰他。
他根本未对刚才的事觉得愧疚。
六娘垂头,“我懂的。”
他的心里从来装不下她。
他对她好点,他和她亲近点,他找她疗伤,不过都是因为,他们熟稔。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径自回屋。
*
自那次在山岩上过夜,六娘就有些着了寒,不过一直抑制着未发作。
那日,又在河边吹了许久风,自那天之后,六娘便似病倒了。
她卧在塌上,小脸儿烧得通红,堪比外面嫣红色的红梅。
顾大娘给她拧好湿帕,轻轻放在她额头上。
六娘如同一只病恹恹的小猫,将头靠在顾大娘膝上,“阿娘,我觉得冷。”
顾大娘给她拢好被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六娘。
“六娘,你一日没有吃东西,大娘给你熬了粥,多少吃几口,吃几口再喝药,胃里好受些。”
六娘嘤咛了一声,“阿娘,我觉得胃里不舒服,不想吃东西。”
病去如抽丝,小娘子身上烧得如同一个火炉似的,若再不吃东西,要受多少苦才能挨过去。
顾大娘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掉下几滴泪来,“六娘,你纵是心里不舒服,发泄出来就是,莫要折磨你自己。”
两个人又闹别扭了,谁都知道。
顾大娘不禁开始怀疑或许带六娘去别处,当真要比留在这里强上许多,若是六娘因此酿出什么病来,她大抵会责怪自己一辈子。
顾大娘叹道,“六娘,外面的红梅都开了,你阿弟走得时候,也是这个时节,那时,他握着你的小手不放,却一口药都咽不下去,他走得可怜,阿娘为他痛了这些年……六娘,就当为阿娘想想,也要看顾好你自己啊。”
六娘听了这话,才抬起身子,就着大娘递过来的勺子喝两口,“阿娘,我不过是受了凉,感了风寒,过两日就会好的。”
六娘歪在顾大娘膝头,试图让憔悴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顾大娘看着却愈发心疼了。
六娘坐起身子,正欲喝药,却听见叩门之声。
顾大娘慌忙将脸上的泪拭去,道了声“进”。
外面的人抖了抖身上的雪,迈入进来。
原来竟是孟叔带着孟简之过来了。
六娘脸上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她此时着实形容不堪。
纵然,她同他总角相识,大约也没被他瞧见过她在榻上,发都未梳的不堪模样。
六娘半坐起身子,将身上的被子向自己身边拢了拢。
“听说,六娘病了,我来瞧瞧。”孟叔道,孟叔蹙着眉,脸上写着愧意,他何尝不知六娘是因为谁的缘故才这般自苦。
“六娘,将手伸出来,我探探。”
“孟叔,六娘无事的,您教了我那么多医术,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吗。”
“医者不自医,还是让孟叔看看。”
六娘拗不过孟叔,只得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孟简之站在不远处,他垂眸看着六娘伸出来的那只手,没有与她对视。
“脉象沉紧,乃是寒气外倾,加之肝郁日久,气血渐有空虚之象。”
孟叔叹口气“六娘,此次病愈之后,孟叔给你开药补补,另外,切记……切忌大动情绪。”孟叔记得往日六娘的身子远非如此虚弱。
六娘乖巧地点头。
孟老爹又转头向顾大娘道“顾嫂子,你有家里之事要操劳,便让简之帮忙照顾六娘。”
“这恐怕……”顾大娘面色一懔,恐觉不妥,她看向六娘。
六娘沉声道,“孟叔,不必了……他还要准备春闱,我不过是小病,不可以耽误他的正事。”
孟简之抬起寒潭似的眸子,看向六娘,眼底不见任何情绪。
孟叔却道“不过白日过来照顾照顾你,耽误不了什么,何况,你二人已然定了婚约,又从起小长大,也无甚大防。”
顾大娘,见孟叔执拗,只得作罢。
末了,两个长辈退了出去,孟叔叮嘱孟简之好好照看六娘。
孟简之默然。
六娘歪在榻上,看了眼孟简之神色,便转过脸去。
她想,他必然又觉得她是个麻烦了。
孟简之轻飘飘说了句,“我去熬药。”便转身推开房门出去。
六娘忽觉得浑身轻松下来,孟叔这个主意着实不怎么样,她此时实在是狼狈,狼狈得很,她并不想让孟简之看到她这样的一面。
而他二人什么时候,都需要通过长辈的强制这种方式缓和关系了。
她望着外面的果梅发呆,心间满是困惑茫然,她不懂,为什么她已经很努力地经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他依旧忽远忽近地如同天边来来回回的云。
他们的关系似乎不仅没有进益,甚至远不如初。
她适才将自己的甲盖掐得煞白,此时不禁觉得微微有些疼了,她叹口气,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指甲,歪头望着院子里的红梅。
直到孟简之推门进来,带进了一阵寒风。
六娘又咳了两声。
孟简之动作一顿,见她如此,随手将漆盘放于几上,探身过去,关上榻旁的小窗。
“如此这般,还要在窗边吹风?”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丝不耐。
六娘垂下头,她其实只是觉得有些闷,才将窗户打开了些。
何况,望着外面那棵果梅树,她会格外心安些。
可她此时不想同他解释了,她由他。
“喝药吧。”他命令似的口吻,不容反抗,六娘哪里能像刚才同阿娘一般,撒娇似的拒绝。
可他竟举着药碗,是要过来喂她?
六娘不禁又轻轻压住她的甲盖“我……我还是自己来……”
他却不听她的,索性坐在她身边,举起汤匙喂她。
六娘看着他已然送到唇边的汤匙,只好放弃挣扎,启唇由他。
六娘想,若是放到往些年,他这般坐在她身边照顾她,她应当会欣喜若狂的吧。
可此时,她看着孟简之疏离的神色,却再也没有当年的欣喜了。
人人都道孟简之与生俱来有着一丝丝戾气,让人不敢靠近,以往天天见他,六娘没有发觉。
此时似乎才觉出,他苍白而凄凉的面容似乎陡然让她生出一种陌生感。
六娘为自己的这个察觉,感觉到惶惑不安。
汤药一勺勺入口,六娘垂头才发现已然见底,她竟就这样一勺勺咽完了,苦味蔓延出来,六娘不禁微微蹙了蹙娥眉。
而他竟细心地察觉到,将漆盘中早就准备好的梅子递给她。
六娘因为他这细微的举动错愕不已,嗫嚅了一声“孟哥哥……”小女娘声音撒娇似的。
孟简之却抬眸看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他转身将药碗放回漆盘里,他立在另一边的榻前,他敛眸神色淡淡地,如同一尊不染纤尘的佛像。
他眯眼,望向窗外模模糊糊地红梅影子,“六娘,其实…我一直想与你说”
他冰冷声音落在六娘耳畔。
六娘神情一呆,她闪了下雅羽似的睫毛,诧异似的望着他,等着他开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