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万字V章

可转身的脚步却一顿,犹豫好久,始终没有跨出去。

林清无奈,也站了起来,附近正好有人走过来要占她们刚才的位置。

她礼貌地笑笑,然后提起筒柄挎在肘弯处,侧着腰顶着可以借力。

伸出一手,拉了拉纠结得小脸都拧巴的张玲,“走吧。”

张玲闷闷地跟着跨过了凹凸不平的岩石,走过还没有被淹没的大石头块滩,这时有些远离江水沿了。

前面走路的人忽然放收了脚步,正侧首看她,然后开口,用的还是那轻软温柔的语气,“还想问吗?”

看小姑娘抿着嘴,眼里带着一丝娇嗔,林清忍不住想笑,“这次问我还说,下回可就不定了。”

张玲:“……”咋觉得嫂有点焉坏?

最后还是不得不梗着脖子,“那、那嫂你说!”

没想到她这么坚持,林清微微一愣,笑了笑,那笑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复杂。

她重新抬步,因江坝高,需要往上蹬走,提着一大桶湿衣物,多少有些吃力,但她却连气都不喘一下。

“好吧。”林清轻说一声,告诉她:“你哥的确给我留了钱,那钱是你爹妈留给他的,我全都要了过来。”

张玲听得有些诧异,以她哥那爱财的性格,即便有这事他也不可能把老底全交出来了啊。

或许是知道她的想法,林清笑了笑,“我和你三哥说好了,我待到年底就走。”

“走、走……?走哪?”

林清:“离开张家,离开茅村。”

不知是不是林清说出来的话太过劲爆,张玲睁大双眼张着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知道小姑娘可能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林清没强求要她理解,只继续说:“人各有志,你三哥选择外头的女人,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好,那是他要走的路。”

话语间,也听不出一丝怨怼,仿佛说着是别人的事,与她自己无关一般,淡淡的,冷冷的。

跨上石台之后,有一段是泥土路,下雨天既陡峭,又滑,普通鞋子根本走不上去。

她低头看路,提了提顶在腰间提着的桶,让自己走得更稳些。

“可那样的路,并不是我想走的,我更愿意走自己想走的路。”她扭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却抬着头的张玲。

眼里透着一丝复杂。

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她。

“你现在还小,也许我现在说的你还不能完全理解,但这就是人生。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路要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把头扭了回去,看自己面前的路,虽然陡,地一步一步也能走得稳。

身后的张玲张了张嘴,她想问嫂子要走什么样的路,也想问,为什么不能和三哥走一起的路。

更想问,三嫂为什么不跟三哥了却要……年底才离开。

是因为……林家像三哥说的那样,非常穷苦得,连屋子太过逼仄没有床铺给她挤了,所以要熬过一阵子?

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不能现在就离开?

又或者……她抬头,看着面前高出自己许多的背影,心中有些侥幸。

也许,三嫂其实心里有三哥的,她并不想就这么离开。

这么想着,张玲心里才高兴了些,觉得心没那么沉了。

所以,晚上大嫂和林清提起学费交上去了,但是没有多余书本的事,林清正想着答应去一趟县里,她就抢着开了口。

“那、那个,大嫂,我好久没到县城里了,刚过农忙,让我去一次呗。”

她握着筷子,问得有些忐忑。

一点都看不出来前两天拿着竹篙揍人的凶狠模样。

同坐一条板凳上的林清扭头看了她一眼,再看陈美凤,对方似乎也有些意外,看向她。

毕竟,张玲不是个爱玩的性子,她每天除了干活,连最近的赶圩都极少去,更别说主动提出去县城。

陈美凤诧异地盯着她看,“你……知道往哪儿找书吗?可不是去着玩儿。”

就是她嫁到茅村这么多年,也没去过几回县城里,那房子多的,马路复杂的,一个不小心就得迷路,张玲也没去几回,能行吗?

再说,去一趟县城得浪费大半天工夫呢。

听说去县城,老二媳妇也忍不住张了口,“那我也去!”

过年忙得很没得去,现在干了小半季的活儿她也想偷个懒歇歇。

惹得陈美凤一个眼瞪过去,“去什么去,不要干活啦?”

老二没开口顶大嫂,反正这种场面他常见,也懒得说。

没得到自家男人帮腔,刘兰珍撇了撇嘴,明显是不满意的,但却没当众顶撞,只是低下头时,眼里带着恨意,不知恨的是哪一个。

对斜座的林清捕捉到了那一抹恨意。

她什么也没有发现似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转向同排坐的张玲。

“你想去?”

张玲是个很被动的人,她似乎没有什么自己想做的,或是主动提要求的时候,很多时候,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不抱怨,也不懈怠。

像今天这般主动提出要去县城里,似乎是十七年来头一回,使得满屋的人都十分的诧异。

连林清都有些意餐。

被一屋子人看着,张玲咽了咽唾沫,她不太会撒谎,所以不敢找理由,只用力点头,“啊,想的!”

这事和大嫂说未必有用,但和三嫂说,那必然可行。

果不然,就听林清点头说,“那就代我去吧,我到时把地址写好给你,教你怎么个走法,不难找的。”

照理说,林清家在另一边的山沟里,去县城虽然走的是另一条路,但却比茅村去县城远不少。张家人更应该比她熟悉才对,可就是这么奇怪,也就这一年去县城好几次,却跟回家一样轻车熟路。

张家人猜测是林清念高中时,去的就是县城里的学校。

虽然,这可能性并不大。

大家好奇,却都不知要怎么开口问,林清看起来很好说话,却从来不主动说起过自己的事情。

现在想想,颇有几分神秘。

得到林清的话,张玲脸上露出了笑,陈美凤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四妹去,那明天早点出发。”正好这几天不算太忙,她和刘兰珍多干一些不成问题。

明天并不是封石县集市日。

不是集市日,就没有三轮车到县城。

走路去,得两个多小时呢,不赶早,下午赶不回来。

张玲没想到这层,得到同意就赶忙点头,“嗯,好。”

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

吃过了晚饭后,收拾收拾平时这个时候就差不多不点灯了。不过今天,陈美凤难得没那么抠,坐在床上,来来回回地数着那一堆钱。

加起来得有十来块。

张大哥洗了冷水澡换了干净却泛旧的衣服,边擦边往床上一坐,平时他也不理自家女人做啥,今天见她如此反常,于是忍不住问一句。

“做什么把这些钱都掏出来?”

这些钱都是他女人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在这种家家没有余粮的年代,能吃饱饭也就是这两年里,家里有点积蓄的还真不多。

这一点钱,还是这一年里老三媳妇来了之后,从平日中一点一点抠下来的。

平日从不肯拿出来。

今天倒是奇了。

“大妞的事,花了好几块了呢!”陈美凤没看自家男人,双眼仍盯着这些钱,明知不管数多少次,也不会变多一分,但忍不住来回地数。

数都不知几回后,她终于抬起头,带着不确定询问的目光,“四妹……有那么大一笔钱,帮个侄女买几本书,总不过份吧?”

过不过份的,其实她自己里有数。可,原本那么大一笔钱,本来就是她收着,那钱没给回去,她用得着这么抠着不让大妞上学吗?

想到那么大一笔钱,她又有些气不过,“她一个姑娘家,拿那么多钱做甚?也不知道给家里用用!”

哪家姑娘手里拿着这么多钱也不给家里用的?简直不像话。

也就是张家几兄弟都宠她,啥都任由着她来,要换她家,哪个小的不得听话直接上竹条鞭一顿!

想到这个,她迁怒地瞪了一眼身为大哥的自家男人,“你做大哥的就不能说说她吗?爹妈不在了,就得由着你来管,她还能不听?”

张永树被自家女人数得脸色有些沉,几次张嘴想给自家亲妹子说话,都没能说得出口。

他从来就不爱顶自家女人的嘴,被指骂惯了。

可,这次的事,他总还觉得,要说说。

陈美凤见他还是连个屁都蹦不出来,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拿了这么一大笔钱,给亲侄女买几本书怎么了?我这一大家子用钱的,她没份吃吗?”

张永树憋了一会,终于憋出了一句:“那,四妹不也交公粮上来了嘛。”

四妹能干,从十四岁开始就能自己干活赚工分了,虽然分得不多,但对于那样一个岁数的姑娘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他家还有啥好抱怨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气:“咋?交也只是交了两三年的,这十多年里她是草根里生的吗,不用吃饭穿衣吗?那些费用不全都是我出的吗?”

钱都她管着,说是她出的也不为过。

张永树:“……”他也说不过自家女人,于是嘴一抿,不说了。

他不说话,陈美凤更生气,在那骂了好一会,才重新扭回头去数地些钱,越数越生气。

要是那一百块都还在她手上,她哪会像现在这么烦?

到底是张玲不懂事,也不知道体贴一下她这个当大嫂的不容易。

这么想着,拿出了一块钱,很生气扔给正要上/床的张永树,“去去去,拿给她!”

一块钱单是买课本是够的,只是去县城里肯定要花别的钱,她自己非抢着去,那就花她自个儿的!

一块钱不多,但也的确够买闺女的课本了,张永树沉着的脸明显舒缓开来,立马坐了起来,拿着那钱,重新下了床,穿上木屐拖鞋往外走。

看得陈美凤又是一顿骂。

这边,张玲和林清围坐着桌子边面对面看书学习,中间一盏油灯,很昏暗。

这年头城里都拉电了,村里许多地方还不见有动静。如果能拉电就好了,少了油灯钱也能明亮不少。

张永树没有敲门的习惯,但如果只是自家亲妹子他倒没那么多讲究,屋里除了亲妹子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弟妹,所以他想推门时,还是把手伸了回去。

在门口咳了一声,喊:“四妹,睡了没。”

虽然是在问,但房间里亮着的光说明两人都还没有要睡的打算。

听到外头的动静,张玲从课本中回神,有一两秒的呆滞,不知是看书看得太过投入,还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大哥会来喊门,呆呆地看着同样抬起头的林清。

林清朝她点点头,她这才看了一眼三嫂穿的衣服没有哪里松垮。

“唉,来了!”边站起来边应一句,走到门边把门栓拉开,果然看到从来不会过来找她的大哥。

“大哥?”

林清在屋里,没有起来,只是往门口看,只见还没张玲高的张大哥伸出手,手里拿着一张在夜色中却有些亮的钱。

“这是买书的钱,你拿着。”

张玲愣了一下,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肯定是她大哥找大嫂要来的,大嫂那性子不得怼着她大哥骂?

一想到这个,她就更不能要,赶紧往后退一步,把手收到身后,连连摆头,“不要不要,大哥,我有钱。”

张大哥知道她有钱,可是,“那是你的傍身钱,得留着你以后过活。”

她大哥坚持,张玲却更坚持又退一步,“大哥,你拿着吧,我、我给大妞买书,那是我这个当阿姑应该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她知道自家三个哥哥对自己都好,只是有时候条件上的不允许罢了。

再说,她现在的确不缺钱。

“我平时不用钱,有啥三嫂也给我整了,就是没有那、那一百块,我还有的。”

她不想提地一百块,可是,好像大家都总盯着那一百块。

张永树不爱说话,但能看得出来自家小妹的认真和坚持,他垂下眼,“也行,那有什么事,找大哥。”

说完,就转身回房。

可转完身,他顿了一下,低低说了一句:“那天,大哥没护着你……”

后面的话太低,听不清。

也许,他根本什么也没说。

“啊。”张玲无意识地应了一声,但不知要接什么话,就这么看着她哥没入了没有灯显得十分黑暗的天井,往还透着灯光的房间走去。

低垂下眸,像是在想着什么,缓缓把门关上,卡上了门栓,回身发现油灯下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人。

“嫂,我大哥他……”

她往身后的门方向指了指,却又不知要怎么表面自己此时内心的感受。

有些酸,有些难受。

林清招她坐回位置,没有追问,只是把面前的书本挪开,将一张纸推到她面前。

“那家书店不太好找,我给你画的路线,虽然详细,但实找不着时,问问两边的人就行,别怕,都是热心的人。”

低头看面前的纸张,上面不仅写了地址,还画了一张……地图。路线将标志性的建筑或地方能画的都画了下来,或用文字标明。

很详细,单看这图,张玲就觉得自己能找得到那地方。

“唉,好。”她应着,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后,才发现,上面有一条街巷,名字有点儿熟。

刚要伸的去翻三哥给她的那张纸时,手顿住了,她抬眼看自家三嫂,三嫂已经低下头,在看她的那本书。

她三嫂在复习高中课本之余,还会看别的书。

她一共带回来了三本,现在已经在看第二本的三分之二了,那速度真是杠杠的。

那伸出去的手,悄悄地缩了回去。

不能当着三嫂的面,去翻有关三哥的东西,现在她还对三嫂的态度琢磨不透,万一惹三嫂伤心怎么办。

林清抬眼,见她看完了,才又继续说,“明天别走路去,你到大队坐三轮车到春坪坝,再从春坪坐车到上封镇,上封镇离县城很近,就是走路也只要十来分钟。”

她指着那张终条,“不过,虽然到县城经较近,但要到这个地方还是有些距离,而且你也不太认得中,你干脆从上封镇坐车前往,那儿有个站可以下车。”

从来没这么走过,张玲听得双眼又大又亮,藏不住的一种少年春游出行的期待,看着有些惹人。

林清忍不住伸手往那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蛋上掐了一把。

却还是多加嘱咐:“别省着,记得按我说的坐车。坐车时收费都是规定好的,不过到了上封镇看你不是镇上人可能会欺负你,你记得看别人怎么给的,你就怎么给,不要害怕。”

被捏得嘴都歪了,张玲也不敢反抗,就着那捏着她脸的手点头,乖得不行。

林清觉得,这小姑娘性格反差有时还挺大的,平时安安静静,有点像她大哥那闷葫芦的性格,但惹急了居然还会抡起竹篙揍人。

油灯点了过半,二人才放下书本趟床上。

漆黑的房间里,张玲那双凤眼睁得有点儿大,她扭头看了一会呼吸已经平缓的林清,才摆正了回去,面朝屋顶发呆。

三嫂那么好,她不想失去,更不想换别的女人当三嫂。

下定了决心,这才阖起眼,逐渐坠入梦乡。

第二天清早,张玲就收拾好了要出门,穿的是林清送她的衣裤,还挂了个军绿色崭新的包包,上头一颗红星。

林清检查了几回,确认什么也不缺时,才退了两步,还是忍不住交代:“记得我说的话,有事找同村或是附近村的人帮忙,大家都是乡里。”不会视而不见的。

“知道。”张玲点头,也不介意三嫂把自己当成就孩子,甚至内心还有些小欢喜。

三嫂并没有因为三哥的事不喜欢她,那她就高兴。

出门前,张玲还被二嫂狠狠地刮了一眼,那大概不是羡慕,就是妒忌了。

反正她心情好,才不和二嫂计较!

从一队走到生产大队,也不远,十分八分钟就能走到。张玲腿长,走得还比别人快一些。

她许久没到大队了,大队公社建在江坝上一个阔地处,那儿有个不大的院子,就是她们村的学校了。

整个学校,加校长也只有三个老师,两三个班级,一二低年级为一班,二三四为一班,五六为一班。

最近这些年太苦了,许多人家根本不舍得把能干活的孩子送去读书,导致学校里学生逐年减少,老师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好些个。

学校对面马路本来是有个供销社的,一直没商品,后来只能屯放些肥料;旁边有间空出来的屋子。

张玲看到十来个人正就围在那院屋外面儿,她正觉得奇怪,往那儿走近,就遇上了冤家。

“哟,勤劳模范的张玲舍得不干活来大队了?难道也是来周医生这里争名额?”

好声音娇软却有力,听不出小月没多久的虚弱。

正是张七婶家那个被夫家赶回来的宝贝闺女,排七,叫张艳。

张艳长得的确好,看起来比一般姑娘白,五官也端正,尤其是那双眼,带着桃花似的,特别勾人。

张玲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叫了一声:“七姐。”

她在家虽然被喊四妹,但族里排到十几去了,往前的都得喊哥喊姐。

和张艳一起还有个年轻姑娘,看起来和她差不多,二十出头。

不是第一生产队的,看着脸生,有可能是十二队那边的人。

如果张玲经常出去窜门子就会认出,那是张艳的同学。

那姑娘长得一般,站张艳身边就像一张泛黄的叶子,将张艳这朵花衬托得更加艳丽。

她凑近张艳,笑露出了一排有些米黄的牙,问张艳:“阿艳,这就是和你阿妈告状的那个谁?”

张艳眉一挑,“可不就是她家!你不知道吧,她家三嫂可不要脸了,还没嫁过来呢就已经住进张家一年了都,还天天在外头晃着,也不怕人怼着脸说。”

那同学接口:“嗨!有些人没脸没皮,哪还要脸面啊?”

两人一唱一喝,听得张玲脸色阴沉得可怕,别人说她她不放心上,但她容不得别人说她三嫂!

正要发飙,又一声音插进来,“唉?张玲你也来周医生这里面招吗?”

那声音清脆,正是十一婆家的张玉,和张玲差不多年岁,长得挺标致的。

她伸手搭在张玲肩膀上,扭头才发现张艳她们似的,有些诧异,“七姐也来面招吗?可是大队长说了,面招对象只能是村里未婚十四岁到十八岁读过书的,七姐今年可得有二十三、四了罢?人家周医生可不教老女人。”

张玉声音清脆清脆的,所以比较清亮,立马就引来了不少目光。

说得张艳脸色一红,恼羞成怒瞪她,张口叫骂:“你这蹄子竟敢说我老?!”

张玉在家也是倍受宠的,嘴又伶俐,反口就顶回去,“谁老我说谁呗。”

“你!”

张艳那同学赶紧拉住要发作的她,用眼神示意周围,“阿艳,算了吧,不和没教养的野丫头一般见识。”

周围看戏的目光的确有些多,难保不会把里头的人引出来。

但爆脾气的张玉却跳脚,“说谁没教养了?你教养那么高会骂人蹄子?怕不是自己就是个蹄子吧!”

喊完还有些不屑的目光打量二人,“自己做错事被夫家赶回来就算了,还到处张扬说人家打得你流产,自己没脸没皮居然还有脸笑话别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同样是十几岁的姑娘,张玉就比张玲彪悍,从伯娘那里听来的闲话张口就敢当着人家的面叫骂出来。

大家都是同条村子共条河的,张艳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了,平时洗衣做工碰头就说说当闲话,这么当着人面叫骂出来的,估计张玉是头一份了。

即便是张艳此时也又羞又恼,‘你你’了半天,愣是骂不出话来。她同学也觉得羞愧侧着脸遮遮掩掩半拉半推地把人劝离开了人群。

张玉还不解气似的朝那开的方向“呸”了一口,“就知道欺负老实人的坏东西!什么玩意儿!”

骂完才转回头,又是那爽朗的笑脸,“阿玲,是你三嫂让你来面招的么?我阿婆说了,你三嫂很有远见的,肯定会让你来!”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但阿婆说女孩子家,多学点东西准没错,让她放下做工过来,而且张玲可能也会来,所以她才来的。

没想到还真看到张玲也来了,看到了同伴,那些许不安与不情愿的情绪,顿时就消了。

原本还气鼓鼓的张玲被这还小自己几个月的堂妹给整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会儿被问得却是一脸茫然。

“什么?”

“什么什么?来周医生这里面招啊。”

张玉被她的模样给弄得没脾气了,“里头是前阵子下来的医生,咱们村终于也有卫生所啦!”

说到这个,她心里也高兴,往后有个什么小病小痛,也不用熬着了。

而且她之前那几天总往死里痛,是张玲她三婶给了方子和东西,让她每天喝到后来隔三天喝,这两回似乎没那么疼了。

而且,她阿婆拿着东西去问过那周医生,周医生看里头的东西问了她阿婆些问题就说,三婶给的都是暖宫的好东西。

虽然她没太懂暖什么,但只要不用疼,她就高兴。

说到周医生,她有些兴奋,“只有周医生一人,大队长和村里干部商量过了,在村里挑几个愿意学习的姑娘来当、当地个啥护来者?还有年轻男孩学医呢!”

“护士?”

“诶!就是医院里的那些护士!”张玉拉着人往院门口挤,里头居然还排了挺长的队。

“我听阿婆说了,她从大队长那里打听到,这周医生可有背景了,别看他年纪轻轻,可是有名额的。”

听到名额,张玲才回神,“啥名额?”

瞧她茫然无知的模样,让张玉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分享欲爆棚,喜滋滋地给她分享:“新中国都这么多年了,咱们村说话也算大村,可也是最近才建了村卫生院,那是因为人才稀缺!咱们村青年这么多,大队长和村干部早些年就想着希望能发展,可苦于没有名额。”

她凑近了些,小声接着说:“这名额啊,分挺多种的,像上大学要名额,当医生护士那肯定也是要的。我听说,只要得到周医生推荐,可以到县城里学习一年半载,就能拿到证了!”

拿到证,就能回村里的卫生所给人看病了!

多厉害啊。

怕别人听到,张玉越说越小声,站她们边上的有好些相邻,有只身前来的同龄姑娘和青年,也有家人陪着来的。

毕竟这面招名额也是有限,有些家里人紧张,就抽空一起来了。

而张玲也听得一愣一愣,问她,“这周医生这么厉害?”她大概有些不信,“那得能有几个名额?这是要招几个?”

张玉就喜欢她这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让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赶紧给她讲:“名额虽然只有一个,但能在这里当学徒,学得一手看病的本领,以后指不定还能给人看病当个乡村医生呢,再不挤,当个医生助理也行啊!”

那可比那些老巫婆只知道一张偏方治百病要厉害。

“原来是这样。”张玲总算听明白了,“如果真能学到东西,也是好的。”

限定年纪在十四到十八之间,这个年纪都在念书上课或是带弟弟妹妹,上工也分不了多少工粮。要是能当个学徒学些本事,以后的确也能受益。

再不济,自家人有个小病小痛,还知道怎么处理,也是好的。

想到这层,张玲忍不住往里瞧,“不知,除了年纪,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她个高,隔着人群,也能看到里头一二。

这个院子对着大路,墙是用大石头砖块砌起来的,里面铺了沙石,下雨天也不怕泥泞;上面廊下摆了桌子,桌子前面站了两竖排队的人,桌子那边坐了大队长和村干部两三个。

正中间的,是个穿着白大卦,看起来很年轻的人。

因是低着头不知在写什么,只影绰看到那乌黑浓密的头发,很顺柔服帖。不像村里人那样乱糟糟的,要么就是个平头,没个型。

“要求?”张玉也挠头,“我也不知道呢,阿婆只知道说年纪,护士最好是姑娘,男的只能当学徒。”

她矮张玲一截,伸着脖子也看不到里面,于是伸手把人一拉,“走,我们到后头去,周医生让那叫、那叫……秩序维护员什么的,让大家排队,谁插队了立马失去面招资格!”

可严格着呢。

被拉到人群后头,张玲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的正事,抽回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阿玉,我今天有事呢。”

她颇有些惋惜往人群里瞧,“看排队这么多人,一时半会也没完,我等午后回来如果还有机会,再去面招试试。”

三嫂的话言犹在耳,连三哥都拼着被批的风险到城里找出路了,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的?

虽然她信三嫂说的,年底可能会恢复高考,但是,考不考得上还是个未知数不是?

能来这里学习干活几个月,兴许也能学点有用的东西,总不太亏!

有了这打算,张玲顿时变得有些焦急,“我快去快回,如果没人了,你到时帮我报个名,我赶回来一定面招!”

张玉也不知能不能替人面招,但见她的确着急,只能点头,“啊,好的,那你赶紧去赶紧回来。”

也不知她要急着去哪。

张玲点点头,又往里看了一眼,正好里头正桌那白大卦医生抬起了头,这一眼她看清楚了,的确是个年轻人。

收回目光,张玲心想:这周医生不仅年轻,长得还挺俊的。

就是,有点太白了。

当初初下乡的那些知青也没这么白净……漂亮的。

害,那些姑娘们有一阵闹腾了,尤其是那些下乡未嫁的女知青,估计得挤破头往这里拉关系吧。

张玲边想边往前头小坡那个空地走,如果有车,都会停在那儿。

而她却没留意,桌中间坐着的年轻医生,望着院外出神。

周国枫那一眼就看到了弯弯曲曲的队伍之后,往里边伸脖子眺看的人。

那个女孩长得高挑,但看起来特别文静,与那日彪悍模样孑然不同,也许是有日光照射,她朝里看的时候还微眯着眼,有些弯弯的。

有点儿甜。

大队长说,那女孩叫张玲。

只是,她怎么只往里看一眼就走开了?她不是来面招的吗?

还是,她本根不想来这里?

不知怎的,周国枫觉得有些失落,他视线从外头收了回来,凑近一张黝黑的脸朝他露着大白牙,吓得他立马就回神了。

“这……这位乡邻,您不止十八了吧?”

这瞧着都快八十了吧?

坐在左边的大队长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一黑,“胡忠同志,您家既没有适龄姑娘也没有符合条件儿孙,来这捣什么乱?”

那胡忠看着年纪大,但双眼却一点都不浑浊,还十分明亮地瞪了一眼大队长。

不服气顶了回去:“怎么就是捣乱了?”

当大队长这么些年,王元里头一回被瞪,脾气就蹭蹭蹭地上来了,正要怼回过去,身边的年轻医生却比他先开了口寻问那胡忠。

“这位……胡忠老同志,您,是要为家里的谁报名吗?”

嘿!瞧大队长偃息,特别自得地哼了一声,这才看回面前的年轻医生,态度都客气不少:“害,王大队长不是说了嘛,我家没有适龄的年轻人。”

周国枫:“……”真是特别的诚实。

他倒是神情没变,微笑得十分温和,他旁边的大队长气鼓鼓又开始瞪眼。

不理王元里,胡忠见这位医生虽然年纪轻轻,却也不傲慢,就咧嘴一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我祖上都是行医的大夫,传到我爹那代因特殊时期嘛,虽说帮得上点忙,但到底没正规地学过。我跟着我爹学的,也学不了多少皮毛,做个乡医都不太行。”

他说得诚恳又认真,周国枫也听得仔细,立马就明白了,“您是想说到我们这儿观摩?”

“官摸?”胡忠不仅医没能学好,也不太识字,有不少词也是不会。

一时间有些懵圈。

“我、我是想着,这些年轻蛋子虽然学得快,但周医生您这卫生院总得有个打杂的不是?我就来这里当个打杂的。”然后偷学点东西,不过份吧?

见大队长又想插话进来,他瞪过去,抢先说:“当然,咱是为着学点东西来的,这打杂就当学费了,可行?”

话都让他说尽了,又是个上了年纪的,还十分客气,普通人估计也难以拒绝,即便真要拒绝也会十分为难。

不过这位年轻的医生却没有一丝为难的表情,他还是那温润的模样,微笑着转身另一边的大长队。

“胡大队长,这种情况,一般可有什么规矩?”

胡元里双眼一瞪,就要拍桌而起,可手刚要接触到桌面,对上面前坐着随他动作而抬起头的这张温润的脸,他动作一僵,收了力但还是轻轻地拍了一下桌面。

“……”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瞄了一眼周国枫,又瞄一眼边上还排着队往这里伸着脑袋的乡邻。

“那……什么,周医生,您别管他!要人人都像他那样,这卫生院不得挤满了人啊?”

底气回来了,“再说,他要把技术偷走了咋办?”

这可是最宝贵的东西,以往哪个族里有个方子,不得捂得严严实实当宝一般传着?

现在周医生肯挑几个年轻孩子来学习,那已经是他们村最大的恩德了,这胡老头居然厚颜无耻地跑来想偷学!

没想到,周医生却满不在意,“学医之道永无止境,他就是废寝忘食地学习研究,这‘医学’也是学不完的。”

周国枫说得甚至有些欣慰地看着面前的老者,“胡忠同志,如果你有这个打算,卫生院这里当然是很欢迎的。”

没想到这年轻医生这么好说话,胡忠都有些懵了,他还以为至少会像大队长说的那样,人家肯定是不愿意让他这个‘外人’偷学的。

就拿他家祖上来说,那可是几代人吃饭的本命,轻易也不可能教人。

即便教,也是收入门弟子才行。

他不过是听到这消息后,辗转反侧最后才决定来打听打听。方才问出口,也只是觉得这年轻医生看起来面善好说话 ,即便不肯,也不会拿他倚老卖老来数落。

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

同样惊得还有连坐都忘了的王元里,他能当大队长,是见过世面的,也看透过这个世道。

哪还有这般大公无私的人?将自己家吃饭本事都肯让别人学了去。

要知道,听说要上那医学院,就是有点背景的人都未必进得去,更别说不是拔尖的人了。

可以知道能学医的,都不是普通人。

这么一个神仙一样的人,没在大城里医院待着,而来到他们村来当个村医,简直让人发自内心地崇敬!

听说还是他自己要求下乡的,与那些被放上山下乡的知青可完全不一样。

又想到这年轻的周医生当初主动提出让村里孩子到卫生院帮忙那神情,王元里忽然觉得,也许——这位同志真是神仙?

王元里的双眼都闪着星光了,肃然起敬地朝人举手行礼,大声有力:“周国枫同志!我替表全村村民,感谢您为我茅村所做的贡献!”

忽然被身边的人肃然起敬地行礼,吓得周国枫也站了起来面向他,白皙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王大队长,您抬举了。”

哎呦!瞧,不愧是城里优秀党员,说话格外贵气儒雅。

王元里把手放下,也有些不好意思,扭头瞪桌前那胡老头,“虽然周医生同意让你来,但咱们也得先说好了:不得妨碍周医生!不得破坏卫生院的规矩!不得倚老卖老欺负年轻的……”

胡忠哪里听得进这些,满脑都是自己被同意留在卫生院,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学医了!

他激动得双眼湿润,颤颤巍巍地伸出那双因长年干活而格外粗糙干枯的手。周国枫一看,赶紧伸出双手,任他握住。

就见他下巴微颤:“……同、同志,往后,往后,您就是我师父!”

说完,人一矮,就攀着桌沿跪下,吓到他身后一排年轻娃儿,也吓到桌边的这几个。

终于改完了!!!!太难了,万字改一次要两个多小时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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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万字V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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