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祺祀到的时候,正是许羚抢救老婆婆的时候,他看着她冷静从容地吩咐旁人准备东西,全心全意地投入在这件事中,即使她很害怕,但她依然勇敢地出手了,幸好结果是好的,幸好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言祺祀,我好累啊,我好想回家啊……”
他的手稳稳地接住了软下身去的许羚,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低下头贴到她的脸上时,只觉滚烫。
她在发热。
“大夫,你快来瞧瞧她。”
言祺祀抬头喊道,幸而刚刚被找来的大夫还没离去。
那老大夫闻声提着药箱走来,连带着围在这还没散去的百姓们。
言祺祀揽着许羚半蹲在地上,调整好姿势,让许羚完全依靠在他的身上后,目光灼热地盯着老大夫搭在许羚腕间的手。
半晌,那人收回了手,仔细地盯着许羚的脸看了几眼,方才说道:“这姑娘身子骨本就弱,方才进屋救人身上先是淋了水,又在里头呆了半晌,情绪也是忽高忽低的,一下啊身体便遭不住了。我给你开个药方,你尽快去药铺抓药,用上个一两帖,好好修养着便是。”
“劳烦。”言祺祀颔首道谢,而后将许羚一把抱起,等对方将药方写好,转身径直离去。
言祺祀带着许羚回了他们在闵城居住的客栈,甫一进门便看到了两个正在喷水的人。
他皱了下眉,也不多说什么,直接上楼。
燕路目瞪口呆地看着言祺祀将人抱进了自己的房间,也顾不得擦下巴上的水,一把揪住燕伍的衣领,来回晃动。
“啊啊啊啊啊,燕伍,刚刚是我的幻觉吗?主子他竟然、竟然……”
“那不是你的幻觉,我也看到了。”燕伍满脸烦躁地拍开燕路的手,起身远离这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
尽管燕伍这么说了,但燕路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起身上了楼,还没一会儿便又下来了,手上还拿着一张泛黄的纸。
燕伍抱胸挑眉,“你这是?”
他不是上楼去确定那姑娘的身份的吗?怎么还拿了张纸下来?
“主子让我去抓药。”
燕路生无可恋地觑了眼明显在幸灾乐祸的燕伍,抬脚离开了客栈。
燕伍笑着看人离开,几步来到楼梯口,仰着脖向上张望。
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仅燕路好奇,他也好奇。
房间内,许羚躺在床铺上,额上搭着言祺祀拧干的棉布。
药没那么快好,他只能用些老方法帮忙降温了。他这时也有点后悔,他就不该把燕叁留在军营,若是他在,也许会让许羚不那么难受。
言祺祀坐在床边,拿着布一点一点温柔地替许羚擦拭着身上的脏污。
苍白的小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愈发憔悴,她的呼吸并没有因为发热而变得粗重,反而更加的微弱,弱到仅仅只需一点的气力就能将其截断。
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像是失了生机的傀儡,将他原本失而复得所带来的激动完全击的粉碎。
“阿羚啊阿羚,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自锦洲一别后,只要你我分开你便总会受伤,我受不了这样看着你,所以往后你我别再分开了,好吗?”
“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同意了。”
默了一会儿,有笑声出现,“罢了,你是最有主意的,要是硬把你锁在我的身边,你会不开心的。没关系,没关系……”
我……总会护着你的。
天色初明,鸟鸣绿柳。热闹的喧嚣再一次装点上闵城的街头巷尾,仿若昨夜无事发生。
许羚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昨夜,她好像梦到了言祺祀,还梦到了阿苏与贺子,好像昨夜里是她这阵子睡的最踏实的一夜。
缓缓地,她睁开了眼睛,床顶上与众不同的帷幔让她的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于是,她僵硬着身子,侧过了头。
在她的手边睡着一个人,他衣裳齐整地穿在身上,双手交叠着放在脸下面当做靠枕,他面朝床尾,看不到他的样貌。
此时,窗外透进来的光几乎完全能将他人笼罩在内,于是,许羚便看着他微微动了动脑袋,抽出了垫着的手盖在脸上,好像这样还不够一般,他干脆转过了头。
白俊的脸上,一片很是显眼的红痕毅然闯入许羚的眼帘,她抬手轻轻地抚了上去,似乎这样做,就能将那痕迹消去。
她做的专注也就没发现那脸的主人在她的手指刚触到他脸时便睁开的眼睛。
那是一双近乎琥珀色的眼瞳,带着细光,在流畅的眼型下显得格外的引人瞩目。
许羚最喜欢这双眼里满是她身影的样子,就像现在这般。
“言祺祀,我回来了。”
沙哑、粗粝的声音传入言祺祀的耳朵,但他并不觉得难听,反而觉得没什么声音能比的上。
于是,他应道,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带着数日难眠的委屈应道:“我等你好久了……”
早间,燕路得知了一条不为人知的消息,原来,主子心心念念的许侍郎是位姑娘家。
于是,顶着自家主子危险的目光,他像根木头,牢牢地呆在了房间内。
许羚靠坐在床头,眼中隐隐带着笑意,而言祺祀就坐在她身边,一手紧紧握着许羚的手,温柔地看着身边的人,全然不在意燕路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燕路,多谢你帮我跑一趟了。”
“这没什么,就是您怎么会认识闵城的人?”燕路早上帮许羚去了趟回春堂,一时好奇这才有了这么一问。
许羚很明显地感受到言祺祀听到这句话时,全身都变得僵硬了,于是,她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言祺祀身上。
“山谷的事结束后,我受了伤,刚好他们上山采药,便救了我。”
许羚看到言祺祀的眼睛突然黯淡了几息,于是下意识地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你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现在都可以说。”
言祺祀对上许羚的眼睛,他能从中看到认真、坚定以及信任,至此他叹气道:“燕路,你出去吧。”
燕路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也没了继续留下讨嫌的**,很是顺从地离开了。
房门合上,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我在三年前便可以通过梦境知道翌日发生的事,毫无差错。”言祺祀看着许羚,“直到见到了你。”
“父皇派人去邺城宣旨,按照梦境,你,许羚,应当会是我明媒正娶,从承天门迎进东宫的太子妃。我们相敬如宾,像君臣不像夫妻,直到我追税回来,直到你送给了我一碗掺了毒药的粥。那之后的半年,我一边在外接受治疗,一边在想该如何折磨你、惩罚你,可是在又一次见到你时,我发现,没有什么比利用完你后再毁了你更能令你痛苦的了。所以,我毫无负担地把你拉进了困住我的漩涡,我想要看你挣扎,看你弯折下你那坚挺的脊背。可是后来,我却无比的希望,你的背脊永远不弯。”
言祺祀现在就像是一名正在接受审判的罪人,低垂下他本来高昂的头颅,满是对眼前人的臣服。
许羚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她只是伸出了手,将他的头重新给抬了起来。
二人的视线在同一水平面上相交,许羚说:“我第一次见你,觉得鼎鼎有名的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即便后来的几年里,你从来没有真正平视过我。但是后来,当你愿意正眼看我时,我却又开始怀念起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殿下。因为你是言祺祀,是大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当你开始平视我,就足以证明那些可以让你昂着头的东西保不住了。”
“言祺祀,上辈子,我从未把你当过我的夫。”
言祺祀愣住了,他像是没听懂许羚的话一般,用手按下了许羚扶着他脸的手,而后起身便想离开。
“言祺祀。”
许羚叫住了他,但他,不想回头。
言祺祀走后,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喧嚣声从大开的窗台外传了进来,她低垂着头,看向自己放在被子上的双手。
这双手与前世她精心养护的手不同,上边有拿兵器留下的茧子,有试草药后残留的淡淡的褐色,还有很多敌人的鲜血。她不再是那个高坐宫台,只凭一张嘴便能安排一切的太子妃,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妄图撼动大树的平人。
她早已认清了这一点,言祺祀也该认清了。
午后,许羚想回回春堂一趟,向许家父女告个别,道个歉。当她拉开房间大门时,她便看到了一身素服站着的言祺祀。
她的眉头轻挑,她还以为言祺祀已经不会再想见到她了。
“你要去回春堂。”
他这话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是了,她了解他,难道他就不了解她吗?
所以,许羚说的那些话他都听懂了,但正因为他听懂了,他就更不会放手了。在他这儿,绝不会存在什么错爱这种事。
“我和你一起去。”
许羚没有同意,也没说拒绝,她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越过他走了。
回春堂内,许悠然正心不在焉地捣着手上的药材,许伯远站在她的身后见自己女儿这样也是止不住的摇头。
“悠然,伯父——”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进来,没等许伯远做出什么反应,身边就有一道黑影快速地窜了过去。
许伯远磨牙,因为原先许悠然在的地方已经没人了。
真是他生他养的好女儿。
“姐姐——”
院墙外,许悠然如一只翩飞的蝴蝶,一下便扎进了许羚的怀中。
她轻轻蹭着许羚的脸,而后一脸歉意地说道:“姐姐,昨天夜里我就不该带你出去的,你若不出去就不会走散更不会出事了。”
许羚失笑,在安抚怀中人儿的时候,也不自主地看了言祺祀一眼。
要是昨夜没出去的话,那她可能就遇不上他了。
许悠然得了许羚的安抚后,心情好了不少,这才有了心思注意其他。她看到了言祺祀,带着些好奇地望向许羚,“姐姐,他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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