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程琰声音清透得像叶片上的水滴，凌凌地透着太阳穿过的光，却在从叶片脉络上滑落的瞬间凝成寒冰。

“你前任死的凄惨，本身只是一个发烧，谁知道在病床上躺了几天也一直不见好，今天早上看到你本人没多久就死了，呼吸心跳骤停……啧，可能是看到我亲爱的帅哥弟弟太过激动导致的吧。”

程乾还没说话，程琰紧接着就笑道：“不过你也别太有压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吧，你们俩会变成这样，我没兴趣知道前因后果，不过毕竟警察叔叔没来找你，说明你暂且是安全的。”

“可是嘛……”

电话那头安静了，像是从不曾有人主动打来一样，空无一人似的。

程乾也跟着沉默，他知道以这个哥哥的性格，这样打过来必然有比幸灾乐祸更重要的事。

电话里似乎传来了电流的滋滋声，像是电报偃旗息鼓后的声音，那些碎片一样的东西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到了程乾面前。

他没有说话。

还是程琰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要是不跟你说话，你是一辈子不打算来找我是吗？”

程乾笑了：“真是有趣，没想到我的哥哥居然和我的前男友对我有着一样的认知，这可真是，不知道是谁的罪过。”

程琰听了，愣住片刻，随即有开朗的笑声跟着传来，他也笑：“程乾，你变了。”

程乾平静回答：“承蒙关照。”

“不敢当，你有今天，是你自己的努力，我帮你什么了？”程琰问着。

“嗯，有些事，确实没必要说的太清。不过……”程乾心里堵得慌，突然就想回头看看那只苹果。

他最开始有些犹豫，就这样转过头，似乎有些奇怪，这样的行为不是他程乾会做出来的。

但这时候他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打出了一个缺口，早就没有鲜血流动的地方开始散出一阵阵的黑雾，快要把他包裹到窒息。

程乾转身，在目光触及到迟余的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安静了一瞬，像是秒针停摆，像是世界静止。

苹果精早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半张脸陷在柔软的床上，睡得毫无防备，仿佛身在天堂。如果程乾没有看到迟余紧皱的眉头的话。

他停了一瞬，紧接着伸出手去，触上迟余的眉心，轻轻揉搓着。

“嗯……别……”

……

程乾手继续放在原处，看着苹果精嘟起的嘴和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不禁有些无语。

刚才倒没听见你叫得这么情真意切，这会儿碰下眉心，看给你反应大的。

迟余哼了几声，脚趾也跟着摩挲几下被单，把自己蜷了起来，吧唧几下嘴念叨着：“别抢我的苹果……”

谁抢你苹果……

程乾哼气出声，电话里的程琰好奇地问道：“呦？这么半天没出声，原来是在憋气吗？可别憋坏了身子啊。”

说来奇怪，此时的程乾居然半点火气也没有，所有的童年灰暗和种种人生不顺，似乎都在这小苹果吧唧吧唧的睡梦之畔烟消云散。

程乾微微笑出了声，手挪动到了苹果的嘴角，点了点。

迟余可能是觉得痒了起来，嘟嘟嘴左右晃晃脑袋，发现还没赶走，不由得眉头皱得更紧。

“你笑出来了？”程琰的兴趣被调动起来，说的话突然就像个人了：“没想到你现在脾气变得这么好，简直和小时候一样了，和后来的传闻完全不同。”

程乾不理他，只是继续玩着苹果团的嘴角。

迟余许是烦了，晃了半天的头发现依然无济于事，哼哼着伸出舌头来，猫儿舔毛一样带过自己的嘴角。

“嘶……”

程乾吓了一跳，慌忙撤回手来，看着那苹果继续吧唧着嘴，眉心终于平整了，像块无波无澜的湖面，睡得安恬。

程乾低头看看自己的拇指，突然就想到了更多的东西。刚才只顾得上完成过程，加上两个人不熟，他的心情也不好，其实并没有玩得起来。

若是下次，可以让他含着自己的……

“咳。”程乾把两腿放到床上曲起来，握紧了自己的手。

做都做了，现在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真不是他的风格。

当然，很显然程琰才是受惊最大的那一个。

他一改之前拽得牛逼哄哄的语气，带上了一些难得的不确定的味道，问着程乾：“你在那边干什么？自我纾解吗？”

程乾一脸黑线，不等他说什么，只听得程琰也跟着轻轻抽了口气。

“不是我说啊，程乾，你总不会对我……”

“没有没有！”程乾的注意终于回到了电话上，见这话题越走越偏，急忙使劲往回拽：“你别乱想，我没有兴趣搞骨科，我就算是他娘的疯子，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哥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大可以放心。”

“嗯……”程琰轻轻说道：“我知道，从一开始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嗯？你念叨什么玩意儿，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你？”程乾给苹果精盖上一层被子，继续问道：“话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那个死了的……”

“哦，他啊。”程琰也很快回过神来，只是现在说的话少了很多阴阳怪气，这让程乾瞬间找到了应对他这位兄长的好办法，沉默杀之，比谁的耐心足够就好。

“没事，我就是跟你说，他死了之后，我发现他的手掌心里用刀子刻下了你的名字。”

“什么？！”程乾眼珠险些瞪出眼眶：“妈的傻逼，关我什么事？！这神经病柯南看多了？死亡信息？？”

程琰平静开口：“但是我已经把他的手毁了。”

“毁……毁了？”程乾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凉，追问道：“你说毁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程琰淡定地继续发挥：“就是毁了，看不清楚是什么字了。”

“你丫的才是个大傻逼！”程乾骂道：“你以为警察和法医是吃白饭的？现代科技什么查不出来？人家看不出来伤口时间不一致吗？检测不出来死前和死后的伤吗？你疯了？想挨枪子儿吗？”

“噗。”程琰听了这样连珠炮一样的指责，居然就这么笑了出来，笑得声音都有些失真，像是指甲摩擦玻璃，像是带上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像是泣血，又像欣喜至极。

“哈哈哈哈哈哈，你啊你啊，程乾，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你踏马少放屁了，你脑子有病别带上我，现在，你现在就去自首，说你只是不小心的，说不定……”

“所以，你是想，把我送进去？”程琰声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是春暖花开骤然变成数九寒天。

“不是，你……”

“那你可想多了，我用的不是什么物理办法，也不是化学办法……嗯，硬要说的话也算是沾一点边吧。”程琰继续说着。

“什么叫化学办法，你踏马不会用硫酸泼了他吧？”程乾心跳飞速飙升，他对这个哥哥可是有数得很，如果说他自己精神不太正常，那这个医者不自医的兄长，怕就是疯子的祖宗，疯子见了都得叫爷。

“怎么会呢？说话做事要讲究凭证的。”程琰淡声说道，好像不过是在讨论什么游戏剧情。

“疯了疯了，程琰，你……”

“好了，我没工夫听你废话，既然你还等着和人春风一度，那我也不多打扰你了，长话短说。”程琰恢复了冰凉淡漠，仿佛刚才的样子不过是一层假面，但只有程乾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

“总之，你出了问题，我也很难做，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所以，我已经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但是他那个刻法，不是什么普通的留下信息，那是一种诅咒。”

本来想纠正程琰关于春风一度这句话的程乾突然就愣了，“诅咒？”

“是，具体用途和内容我还在查，但是最近你最好小心一点，这个咒法我看着像是附身，但应该不止，气息太不祥了，应该是什么更毒辣的东西。”程琰像机器人一样无机质地说道。

程乾本来应该感到害怕的，不知为何，听了这段话，他突然觉得无甚所谓。

“所以，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就只是为了提醒我？”程乾嘴角不知不觉放松了起来，他问道。

“不是。”

“哦，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哦，为了帮我摆脱嫌疑，不惜自己以身涉险。哎……”程乾边说边摇着头，即使知道对方根本看不见。

“哥哥啊哥哥，不是我说，你对我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哼，用心？良苦？”程琰讥讽道：“这你可就又想多了，我不过是大半夜的闲的发慌，随便研究点知识，来跟你炫耀一下罢了。”

“哦~原来是在学习啊。”程乾道：“嘶，不愧是你程家大少爷，果然认真刻苦，咱爹知道了不得开心死呢。”

“他不会的。”程琰道：“他只会嫌我离这个家不够远。”

“当年本来就是你硬要走，咱爹还是很舍不得你的，总是抱着你的照片看呢，跟你死了似的。”程乾吊儿郎当地说道：

“要我说，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回家一趟，他肯定高兴。我烂泥扶不上墙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要是我能把你带回去，说不定连带着我都能得他青眼。到时候……”

“说够了吗？你已经耽误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的计划要完不成了，我很讨厌这样。我要说的就这些，再见。”

“哎你等等，你……”程乾话还没说完，只听见电话里发出了嘟嘟的盲音。

“妈的，怎么还跟原来一样，一说就炸。”程乾随手甩下电话，脑子里想了一会儿刚才说到的诅咒的事。

“呼呼……”

什么声音？

程乾低下头，看见苹果精把脑袋在被窝里拱了拱，似乎觉得有点冷，嘟囔着什么听不懂的话，骨碌一下翻了个身，转到程乾这边，还往前凑了凑，像是贪恋他这边的温度。

“哥哥，不痛了。阿玉给你吹吹……呼……呼……”

苹果精伸出手来向着程乾的方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东西，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提了起来，像是个陶瓷娃娃，在月色明晰的夜晚看上去莹莹发光。

“什么玩意儿？”程乾有些想笑，但还是由着他靠近过来，手一伸出去，把被子往上抽了抽，盖在迟余脖颈周围。

他突然就有些困了。

程乾上下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互相交战，他一向不愿意屈从困意，有时候越困越不想睡，程乾称之为，人定胜天。

只是这会儿他似乎感觉空气中蔓延着一种静谧和安适，催着他闭上眼放松下来。

按理来说不应该，刚才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还可能有个前男友莫名其妙地阴魂不散。

本该是忧心忡忡的时候，只是程乾突然就脑子一抽。

踏马的，随他去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爱咋咋的，老子要睡觉。

他干脆地躺了下来，手机一甩，挨着温暖发热的软软和和的苹果精就沉沉睡去了。

窗外月色依旧，窗边血液滴落，但是无人在意，屋内初次见面的两人相互依偎着，睡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