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灵籁似有所感,突然回眸一笑。她双臂舒展如垂柳拂水,在戚玉嶂面前轻盈旋转。烟罗裙裾翩跹飞扬,恍若三月桃李在春光中绽放。
“可还入眼?”封灵籁眸中盈满期待。
戚玉嶂恍然回神,眼底暗潮涌动。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似要将这惊鸿倩影永远烙在心底:“九天仙子临凡,不过如此。”
封灵籁闻言,唇角微扬。她看着戚玉嶂呆怔的模样,心头不禁泛起甜意。
可转念间,又想起他曾说会为每位痊愈的病人准备礼物,而那些女病人,可也收到过这般精致的衣裙?
这念头如鲠在喉,封灵籁越想心中郁闷之气便越浓烈,柳眉竟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带上垂落的流苏,将那丝线都揉出了细痕。
戚玉嶂怔然望着封灵籁忽晴忽阴的神色,他心头一紧,试探着问道:“可是这衣裙不合心意?”
封灵籁抬眸,眼波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她抿了抿唇,终是问出了口:“你...可也这般送过其他女子衣裙?”
这话问得戚玉嶂先是一愣,继而眼底漾开笑意:“我虽常被人说没个正形...但送女子衣物这等事...”他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封灵籁耳畔,“但关乎男女之事,我还是懂得分寸的。送女子衣裙这等事,我可是只做过这么一回,且唯有你。”
封灵籁耳尖顿时染上绯色,却仍倔强地追问:“当真?”
戚玉嶂见她眸中犹带疑虑,情急之下竟举起右手对天起誓:“姑娘明鉴,我若有一字虚言……”
话音未落,封灵籁微凉的指尖已轻轻覆上他的唇。那触感如蜻蜓点水,却在戚玉嶂心头激起阵阵涟漪。
“谁要你发誓了。”封灵籁声音轻若蚊呐,“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小曲在家该等急了。”
转身欲去更衣,却被戚玉嶂一把扣住手腕。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肌肤,戚玉嶂眼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就穿着罢。”他指尖轻轻拂过她袖口的云纹,“很美。”
说罢,戚玉嶂已转身走向柜台,干脆利落地结了账。
掌柜忙不迭命伙计将旧衣包好,满脸堆笑地将二人送至门口。
暮色渐浓,二人去了镇上那家老字号点心铺称了几样糕饼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家。
二人刚跨过门槛,屋内茶香氤氲还未散,院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小曲正跪坐在案几旁,手指灵巧地解着点心盒上的绸带。闻声猛地抬头,杏眼圆睁,连手中的动作都忘了继续。他竖起耳朵,像只警觉的小兽,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我去看看!”不待封灵籁二人反应,小曲已如离弦之箭冲向院门,衣袂翻飞间,还不忘回头喊道:“师父你们等着!”
戚玉嶂原本已离座而起,见徒弟这般积极,摇头失笑,又坐回椅中。他端起茶盏,杯沿触到唇边,刚啜得一口温润的茶,那茶香还未来得及在唇齿间细细品味,小曲便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师父,不好了!陈大娘的舌头......被人割了,她相公正抬着她往咱们这边赶呢!”
话音未落,封灵籁与戚玉嶂俱是一惊。
戚玉嶂手中茶盏微微一晃,几滴琥珀色的茶汤溅在素色衣襟上,洇开几朵暗花。
封灵籁的茶盏则“嘡”的一声磕在案几上,震得盏中涟漪阵阵。
“快取药箱来。”戚玉嶂霍然起身,宽袖带起一阵风,茶盏中的热气被搅得四散。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小曲急忙跟上。
封灵籁怔忡片刻,盏中茶烟仍在袅袅上升,映得她眸色忽明忽暗。待回过神来,她匆匆搁下茶盏追了出去,那半盏残茶犹自冒着丝丝热气。
夕阳斜照,余晖若金纱。
青石道上,陈大叔踉跄而行,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他背上的陈大娘软绵绵地伏着,散乱的发丝间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戚玉嶂与小曲闻声赶来。
小曲乍见这血腥场景,惊得倒退两步,手指死死绞住衣角。
戚玉嶂却已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托住陈大娘摇摇欲坠的身子,另一手利落地将雪白的布巾按上陈大娘的伤口,布巾顷刻便被染得猩红。
屋内,陈大娘被轻轻安置在床榻上。
戚玉嶂眉峰紧蹙,手中银剪翻飞,他剪开陈大娘黏连血污的衣襟。
小曲强忍惧意,按师父指示递上药粉,指尖却止不住地发颤。药末混着鲜血,在瓷碗中搅成暗红的浆。
陈大叔瘫坐在地,粗糙的手掌狠狠揪扯着灰白的头发,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
封灵籁俯身搀扶他,触到他袖口一片湿冷,不知是汗还是血。她扶陈大叔坐下,温声道:“戚大夫医术高明,定能救回陈大娘。”
话音未落,忽听得床榻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哀鸣,像被掐住脖颈的雀儿。
陈大叔浑身一震,浑浊的泪砸在膝头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对,对,有戚大夫在......”陈大叔重复着,肿胀的手指死死攥住椅子扶手。他浑浊的眼中渐渐聚起一丝光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封灵籁见状,不动声色地递过一盏温茶:“陈大叔且定定神。大娘这伤来得蹊跷,可曾看见是何人下的毒手?”
茶盏在陈大叔手中不住颤抖,茶水溅湿了衣襟。他喉结滚动几下,嘶声道:“我...我去后院喂猪,秀菊说头晕,我就让她回屋歇着......”
话到此处突然哽住,他猛地捂住脸,“才一袋烟的工夫,就听见她屋里传来尖叫声,等我冲进去,就看见她满嘴是血……”
“可曾瞧见凶徒踪影?”封灵籁趁热打铁追问道。
“没......”陈大叔突然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窗外的暮色漫进来,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
小曲闻言,端着药碗的手一抖,褐色的药汁在碗沿晃出涟漪。他偷眼瞥向床榻的陈大娘惨白的脸上,那道横贯嘴角的伤口像条狰狞的蜈蚣。
“师父,”他声音发紧,“这莫不是仇家......”
戚玉嶂正在系紧纱布的手微微一顿,他凝视着昏迷中的妇人。
若真是寻仇,为何独独取舌?这手法太过刻意,倒像是......某种警告。思及此,他眸色一沉,示意小曲先去煎药。
待小曲退出,戚玉嶂引着陈大叔移步至窗前。暮色中,他压低声音:“陈叔,您仔细想想,近来可有人对你们......亦或者你们得罪……”
话未说完,陈大叔已拼命摇头:“我们种地的老实人,能得罪谁?”忽然他浑身一颤,像是想起什么,却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可是…”戚玉嶂眸光一沉,“这手法太过利落。舌根三寸入刀,既未伤及咽喉,又断得干净。”他忽然抬眼,目光如刃,“寻常仇杀,何必这般讲究?”
陈大叔闻言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忽听得院门“砰”地撞开,小曲跌跌撞撞冲进来,衣摆沾着新鲜血渍:“师父!又有人的舌头被割了……”话音未落,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已背着人闯进内室。
那妇人青白的手指死死抠住少年肩头,指缝间不断渗出浓稠的血浆。
最骇人的是她那双眼睛,瞳孔缩成针尖大小,眼白布满血丝,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被割断的舌根在口腔里无助地蠕动。
封灵籁倒吸一口冷气。同样的伤口,同样的手法,甚至连喷溅的血迹形状都如出一辙。
戚玉嶂连忙接下少年背上的妇人,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不是仇杀......是有人在收集活人舌。”
屋内骤然一静,连烛火都仿佛凝固。
封灵籁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短短半日,两起割舌惨案,这绝非巧合。
“说清楚!”她一把攥住少年颤抖的手腕。少年腕骨硌得封灵籁生疼,她这才发现少年瘦得惊人。
少年突然崩溃般跪倒在地,额头“咚”地磕在青砖上:“都怪我...都怪我......当时我在刻木雕,娘亲过来叫我用饭,我一心沉醉于木雕就与娘亲…吵了嘴,娘亲把我的木雕摔了,我一气之下就跑出了家……后…后来遇见墨娘,她说我不该对娘亲如此,我…我一想也觉得自己错了,于是与她告别回了家,回到家就见我娘躺在地上捂着嘴……”
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堆,瘦削少年终于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封灵籁的手掌在少年嶙峋的脊背上顿了顿。
少年单薄的肩胛骨随着抽泣剧烈起伏,像只折翼的雏鸟。她放柔了声音:“别怕,你叫什么名字?你娘可与人结过仇怨?”指尖却触到他后颈一片湿冷,是冷汗混着未干的血迹。
“我…我叫赵生。”赵生突然抓住封灵籁的衣袖,布料在他指间绷出青白的筋络,“我娘...我娘连杀鸡都不敢看......平日里更与人无争,偶尔会与人拌几句嘴,但那都是小事,不至于此啊……”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望向床榻,两位妇人并排躺着,同样惨白的脸,同样被血浸透的前襟。
而一直昏迷的陈大娘突然剧烈抽搐起来,被血沫堵住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小曲被吓得,手中的铜盆“咣当”砸在地上。血水漫过砖缝,蜿蜒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封灵籁立即捂住赵生的眼睛,柔声道:“别怕!别怕!戚大夫会治好她们的。”
片刻后,戚玉嶂的银剪“咔”地合拢。床榻上的陈大娘与赵生娘伤势也稳定了下来。
昏黄烛光下,戚玉嶂眉间皱出深壑,与封灵籁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俱是一凛。
这不是仇杀!是有人在执行某种残忍的仪式。
窗外忽起一阵阴风,吹得药炉里的炭火明灭不定,将众人影子扭曲地投在墙上,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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