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退堂鼓

暮色渐沉,小曲倚着吱呀作响的木门,踮脚向沙滩尽头眺望。

不多时,他瞧见师父的身影缓缓行来,背上似乎还负着一团模糊的影子。

小曲眼睛一亮,如小鹿般敏捷地撒腿迎去。

“师父!”

待跑近了,他才看清师父背上竟是个昏迷不醒的陌生姑娘。

湿透的青丝紧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小曲惊得瞪圆了眼:“师父,鱼……鱼呢?”

他心心念念的鲜鱼汤怕是无望了。

戚玉嶂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故作神秘道:“这不就是?为师今日运气好,钓了条落难的美鲛人上来。”

小曲信以为真,好奇凑近细看姑娘紧闭双眼、毫无血色的脸,惊叹:“真是鲛人啊!可她的鳞片……都褪干净了么?”

海风拂过,卷来浓重的海腥与血气。

戚玉嶂看着徒弟那双清澈见底、不染尘埃的眼眸,心中一软,旋即又是一叹。

这孩子自幼随他长居海边,心性纯净如琉璃,日后若涉足诡谲江湖……

他不敢深想,只将背上的“美鲛人”又稳稳托了托,加快脚步。

进了屋,戚玉嶂小心翼翼将少女安置在床榻上,转身沉声吩咐亦步亦趋的小曲:“小曲儿,速去烧一锅热水。再将药柜第三格最里层,那个墨玉小瓶取来。”

“是,师父!”小曲麻利地找出墨玉瓶递上,才匆匆奔向灶间。

戚玉嶂拔开瓶塞,一股清冽异香瞬间弥漫。

他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温润的丹药——正是师门至宝“九转还魂丹”。

他轻轻捏开少女紧抿的唇齿,将丹药小心置于她舌下,以吊住一线生机。

随后,他走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乌木箱。

箱盖开启,沉郁醇厚的老山檀香扑面而来。

箱内衬着丝绒,绒上静静躺着十三根三寸来长的金针。

针体流转着内敛温润的金芒,针尾细若毫芒,显是淬炼到了极致。

从阎王殿里抢人,岂是等闲?

这姑娘一身重伤,外加一股古怪暴烈的内力在残破经脉中肆虐,竟逼得他不得不动用“鬼门十三针”这等逆天续命之术!

此术凶险异常,稍有不慎,施救者与受者皆可能万劫不复。

当年恩师孟怀子都罕有施展。

“师父,水快滚了!”小曲探进半个脑袋,目光粘在榻上,声音带着孩童的天真,“她……当真是鲛人么?怎不见鱼尾?”

戚玉嶂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凝注于木盒中那十三道金芒上。

小曲顺着视线望去,金针寒光凛凛,一股莫名寒意爬上脊背。

他从未见师父动用此物救人,此刻师父神色凝重,周身气息沉如山岳,便知榻上之人已是命悬一线。

一股酸涩涌上鼻尖,小曲垂下眼帘正欲退下。

“去熬些七厘散来。”

“是。”小曲低声应下,轻手掩拢薄薄的木门。

屋内,戚玉嶂将十三枚金针一一投入滚沸的水中。目光落在少女毫无生气的脸庞上,低语一声:“姑娘,得罪了。”

言罢,他摒除杂念,出手如风,利落地褪下少女身上那件被海水、血污浸透、早已褴褛不堪的青衣。

苍白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纵横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深可见骨者不下三处。

最致命的,是右背心处一个拇指大小的血洞,边缘皮肉翻卷,正是透甲箭留下的狰狞印记,散发着浓重的死气。

戚玉嶂目光如电,心无旁骛。

他先将左肩与右腿膝弯处残留的断箭矢镞拔出。

随着乌黑血沫渗出,他迅疾撒上特制金疮药止血。

又拈起一枚犹自蒸腾着热气的金针。

金芒游走于阎罗殿前,针针叩问生死玄关!

鬼宫、鬼信、鬼垒、鬼心……十三针依次刺入,针法精妙,力道入微。

戚玉嶂额间早已沁满豆大汗珠,后背青衫尽湿。

他抬袖囫囵一抹,朝门外唤道:“小曲,几时了?”

门外守着药炉的小曲连忙抬头:“师父,酉时三刻了。”

“日头……落山了么?”戚玉嶂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疲惫中透着一丝紧绷。

“还未,只剩小半轮了!”小曲紧盯着那抹即将沉沦的光辉。

“落了唤我一声。”

“是!”小曲心悬到了嗓子眼,看着熬得浓黑的药汁,“师父,药熬好了,可要端进来?”

“不必,日落后。”

小曲不敢再问,默默坐回小杌子,眼巴巴望着残阳一点一点被深蓝海水吞噬。

戚玉嶂将微颤的手浸入温水中,指尖的灼热酸麻随水波缓缓褪去。

榻上伤痕累累的躯体暴露在摇曳烛光里。

他恪守君子之仪,背对床榻而坐,静待天光消逝。

方才惊鸿一瞥的伤疤已刻入脑海。新创叠着旧痕,纵横交错。

其中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险险擦着心脉而过,再深半分,便是大罗金仙难救。

江湖恩怨他见惯,却从未见过一个年轻女子身上带着如此酷烈的伤势。

这背后,是何等深仇大恨?

“师父,日落了。”门外小曲的声音低低响起。

戚玉嶂眸光一凝,沉声道:“知道了。未唤莫入。”

屋内,他倏然起身。

自第十三针“鬼臣”起,倒序捻转提针。指尖力道精妙绝伦,或捻或提,或轻或重。

十三道金芒寒光闪烁间,尽数收回,叮叮落入铜盆浊水之中。

戚玉嶂迅速将被褥严严实实盖至少女颈下,遮住满目疮痍,方道:“进来吧。”

小曲端着温热药碗,小心翼翼推门而入,递药后便默不作声收拾散落的药瓶布巾。

戚玉嶂接过药碗,一手稳稳托起少女毫无知觉的头颈,一手持小勺,极其耐心地将浓黑药汁,一勺勺缓缓喂入她微张的唇间。

待药喂毕,他放下碗吩咐道:“盆里金针,拿去熔了。换盆干净的温水来。再去邻舍陈大娘家,借一套她闺女干净的衣裙。”

小曲一愣,脱口道:“师父,这可是……金针啊!怎的说融就融了?”那金灿灿的针,看着就贵重非凡。

戚玉嶂神色淡然:“我的金针,一命一针,用过即废。救过人的针,便沾了因果,再无他用。”

这是师门铁律,亦是医者对生命的敬畏。

小曲似懂非懂,不敢再问,端起那盆浸泡废针的凉水,神色复杂地退下。

片刻后换了热水回来,放下便匆匆赶往不远处的陈大娘家。

日落后的海天昏沉,屋内烛火却燃得更旺。

戚玉嶂拧干布巾,动作轻柔地为少女擦拭干净身上残留的血污盐渍,又取出秘制伤药,一丝不苟处理各处伤口。

待一切妥当,他才踱步至门外廊檐下,另起小泥炉,慢火熬制新的汤药。

小曲借衣久久未归,想是被古道热肠又好打听的陈大娘绊住了脚。

这也难怪,他们师徒二人清居海边多年,与世无争,何曾向邻里借过女子衣裳?

戚玉嶂,当世人称“医圣”。

师承上一代传奇“鬼仙”孟怀子。

医、药、毒三绝于一身,尤以神鬼莫测的制毒用毒之术,比江湖传闻更为可怖。

江湖中人提起“鬼仙”孟怀子,无论黑白两道,无不退避三舍。

戚玉嶂天赋卓绝,青出于蓝,唯独武学一道毫无兴趣。

然江湖铁律:“宁惹阎王,莫伤医者”。

纵有宵小觊觎,也需掂量能否承受见血封喉的剧毒反噬——毕竟,他可是“鬼仙”孟怀子唯一的衣钵传人。

药壶“咕嘟”翻滚,浓郁药香弥漫在潮湿夜色里。

戚玉嶂将浓黑药汁倾入粗瓷碗,搁窗台晾着。

待热气稍散,端进屋,依旧耐心一勺勺喂入少女口中。

刚放下空碗,便听门外传来小曲气喘吁吁又雀跃的呼喊:“师父!我借衣回来了!”

“进来。”

小曲捧着一叠叠得整整齐齐、带着皂角清香的素净衣裙进屋,小脸忐忑:“师父,我一去正巧碰上陈大娘一家用晚饭,她一听我来借衣裙,又惊又奇,非拉着我坐下尝尝她刚蒸好的海鱼,推脱了好久才得以脱身……师父,您莫生气。”

戚玉嶂闻言,并未言语,只轻轻抬手,曲指在小徒弟光洁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唇角噙着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从小到大,师父何曾真的对你动过气?”

小曲闻言心头一松,顿时眉开眼笑,将衣裙一股脑塞到师父手里:“师父,那我去做晚饭啦!给您熬鲜鱼汤!”

话音未落,人已像只欢快的小鸟飞跑出去。

戚玉嶂望着少年消失在门外的雀跃背影,摇头失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转身,目光落回榻上人儿,眼神复又沉静如深潭。

春日的雨,下起来便绵绵无期。

檐下雨声淅沥,汇成一片密响。

廊下小泥炉上,药壶“咕嘟”翻滚,吐纳着苦涩气息。

小曲搬了小杌子坐在炉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

炉中跳跃的橘红火苗,映亮他稚嫩却专注的脸庞。

晨风带着湿冷潮气钻进来,时而撩拨得火舌歪斜。

天光未明,戚玉嶂便踏着露水出门了。

临走时,摇醒了小曲,让他记得熬药给救回来的姑娘喝。

如今第二副药都快熬好,山门外依旧只有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板。

小曲忍不住又朝紧闭的厢房门望了一眼。

那里,静静躺着师父救回的“美人鱼”。

她青丝如墨散落素白枕上,即便昏迷,苍白的容颜也美得惊心动魄。

师父说这是从海里救回的鲛人?可他怎么总觉得师父在骗他!

小曲手中的蒲扇无意识地转了个圈。

檐外,雨打芭蕉,噼啪作响,渐渐连成一片无休无止的密网。

他望着檐角如珠串般不断坠落的雨帘,忽觉这个湿漉漉、药香弥漫的春日清晨,竟比任何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夜,还要漫长难熬。

鬼门十三针乃战国时期扁鹊所创,祛病除邪,愈后永不复发。

传闻,第十三针为鬼针,专为鬼而下。

鬼门十三针对抑郁症、失眠、强迫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可以达到标本兼治神奇治疗效果。

但据说鬼门十三针在古代属于禁针,因涉及因果,非大功德者不可轻用。用此针法的都会承担病人的因果,所以许多医生都不会轻易使用,而且已经失传,但民间可能还有传人。

针具也很特别,针的后面挂得有小铃铛,听说邪出铃动,不知真假,但保持敬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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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起“死”回生(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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