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你昨晚没睡好吗?”一大早,赛苡问竹子道。
“他准是相思病犯了。”谭金塔从房里出来,着装利落,匕首藏袖中。
“怎么可能,没有没有。”竹子急忙摆手辩解道,一边揉了揉脸,试图抹去颊上的红晕。
“他昨晚去垃圾堆了,可能是找线索去了。”柯赛茵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随手关上门。她一身皂衣,仍旧是短打扮、高马尾,红色发带自然地垂下来,在青丝的陪衬下红得耀眼。
“阿茵,你怎么知道?”谭金塔一脸惊讶。
“竹子鞋上有泥,很新,而近期咱们所经之地未下雨,所以他只能是去了河边,并且是昨晚去的。还有,”她面冲竹子,指了指他身上,说:“你去了垃圾堆也不洗洗,这么大的味儿。”
竹子掩盖脸红的举动徒劳无功,红晕涨潮似的涌遍双颊。他一时语无伦次了起来。
“那个那个我那个……”
竹子没说完就掩面冲进了房,咣一声摔上了门。
“切,成天就会说‘那个’。一路下来,跟你说话,十有**就是说‘那个那个那个’,怂死了!”谭金塔拉起柯赛茵,朝赛苡说道:“走,咱们吃饭去,别管他。”
沐浴更衣,竹子出来后,发觉其余三人都用过早膳了。
幸好好心的赛苡给他带了块馒头,不然他的肚子就要被谭金塔虐待了。
“昨晚我发现了一样东西。”竹子拿出了那柄锤子。
这锤子乍一看与普通的锤子无甚分别,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在锤子两头的铁皮上各有零零星星的小孔,细如发丝。
竹子敲了敲,里面是空的。
“柔剑香花粉就是放在这里的。”竹子解释道。
“竹子,你是怎么发现这东西的?”
竹子挠挠头。“我一屁股坐上去就发现啦。它被藏在空心石板里。”
三人将信将疑,但想不出竹子还能怎么发现它。
“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谭金塔皱眉道。
竹子也不禁为自己的好运喝彩。随便一屁股坐下去都能发现线索,不是吉星高照是什么?
“哈哈,那当然。”
“但是问题又来了,杂技班的人为何要害小凉王呢?”柯赛茵问。
“可能是他们俩有旧怨?”谭金塔猜测。
“哪个王爷没几个平民出身的仇人,怎么偏偏被害的就是他?”
“也是呀……那为什么呢?”
“还有,柔剑香是南兽域中的一种奇花异草,凶手是从哪弄来的?”赛苡一针见血。
南兽域离大楚皇城十万八千里,凶手不是千里迢迢把花粉从南边带过来,就是在皇城里买的。
“去各个药铺看看!”谭金塔拍案而起,一马当先,出了驿馆的大门。
然而,走遍皇城各大药铺古玩店,都无所获。
“你们要柔剑香干什么?拿东西又不能治病,连毒药都做不了。”
“柔剑香是啥?没听说过。去去去,你们几个小孩别在我这里瞎胡闹!”
四人一脸无奈地走出了最后一家药铺,看看日已当空。
“还是不行。”谭金塔叹道。“依我看咱们就别管这事了,皇家自会调查。”
“哎呀明哥,历练,历练嘛,总得练练技能吧。”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六只眼睛齐齐看向竹子,激光似的烤得竹子脸上一阵发热——尤其是柯赛茵那道激光。
竹子就当那是正午太阳下暴晒的后遗症。
“皇城里有位‘万事通’,咱么可以试试问他。”
“哎呀你咋不早说?”谭金塔锤了一下竹子肩膀。“那多省事啊!”
“不过嘛……他脾气古怪,而且有个奇怪的习惯。就是你若要得到一个答案,须得先帮他完成一个任务,完不成就得不到答案。而他的那些任务大多很难完成。”他耸了耸肩。“所以说,几乎不可能。”
谭金塔询问地看向柯赛茵。
“阿茵,你还去吗?”
柯赛茵道:“去呗。先看看再说。再说了,我会对付脾气古怪的人。”
杨凌先生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柯赛茵现在已经得他真传,练就了精妙的点穴功夫。
赛苡点头同意。
四人准备了一些好礼以备人情世故用。
万事通居住在一条幽深的巷子里,迂回的石板路上长满了青苔,走路时稍有不慎便会滑倒。走走停停一路打听,一行人来到了万事通门可罗雀的小茅屋前。
正欲敲门,里面就传来了一个极其难听的声音。
“你们中有三个是翠院的人,另一个功是杂派武功。请进。”
四人一惊,心道不愧是万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往昔后知来日,料事如神。
“前辈您好,恕晚生冒昧。”谭金塔进了屋,首先发话道。
“晚生有一事相求——”
“你们要问的,我不能说。”万事通是一个形貌猥琐的老头,佝偻着腰,挤在一个发霉的墙角。他无处不猥琐,尖嘴猴腮,眼睛里闪着老狐狸似的精芒,声音也嘶哑古怪,活像一只秃鹫,这还没算上他的一口回绝呢。全身上下,能看出他还有一点高人气质的地方,只有雪白的两眉,长长的,垂于两侧。但这领他的脸看起来像一个“囧”字。
“可是您还没有听我们想问什么呢。”竹子发话了。
“哼。小凉王之死,别以为我身处陋巷就不知道。你们就是想问凶手是如何得到柔剑香花粉,然后为何暗害他的。”
猥琐的声音如惊雷震撼人心。四人均倒吸一口气。
万事通虽说是万事通,但也不至于这样厉害吧!
“他死了?”竹子惊道。
“嗯。昨天晚上。”他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四人。
“正、正是。我们是想问这个来着。”柯赛茵良久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说道。
“让我们做任何事都可以,我们也不会告诉别人。”谭金塔说。
“任何事都行吗?”万事通似乎为其所动,手指黑黑的指甲挠着下巴,若有所思。“那好,我有一事。”
四人皆屏息敛声,竖起耳朵听。
万事通在落羽可闻声的寂静中神神秘秘地小声道:“飘雪居里有个歌女李三娇,你们把她送到我这里来。”
“这不简单?”谭金塔爆出了声。憋了半天,接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任务?
“记住,她得自愿。”万事通再次猥琐一笑,露出了一颗半黄黄的龅牙。
“没别的事啦,我要睡午觉了。”他往角落里一靠,枕着手臂打起了呼噜。
听着断断续续震耳欲聋的呼噜声,谭金塔挠了挠头。“这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万事通不改其乐吗?”
“貌似是。虽然我不知道你那句话是从哪抄来的。”竹子道。
“明哥,你好像串了竹子的动作了。”柯赛茵插入一句。
“你挠头了。”赛苡补充道。
闻言,谭金塔脸色一黑,扬了扬头。“怎么可能?是他串了我的动作还差不多。”
“呵呵,挠头这东西不是什么很体面的动作吧。原来是你把我给带坏了。”竹子油嘴滑舌讥道。
“一个动作而已,吵什么吵!”柯赛茵用不吵醒万事通的最大音量叱道。
一个军师,一个侦探立刻住了嘴。
“走吧,去飘雪居。”赛苡道。
“哎,飘雪居是哪个地儿啊?”柯赛茵问。
“啊,那个地方……嗯,我觉得我和谭兄都进不了。”竹子捂住脸颊。
“嗯,确实。”谭金塔同意。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女侠疑惑的表情,他又说:“彩虹小区倒数第三栋楼。”
“赤橙黄绿……噢,原来如此。哈哈,明哥,你挺会出谜语的。”她推了一下谭金塔的肩膀。
“啊啊,我做梦也没想去那里啊,别误解!”这次轮到谭金塔脸红了。
“你最好永远都别去。你在外面呆着就好了。”
谭金塔啄米似的点头。
飘雪居不愧是位于大楚皇城的青楼。
刚到门口,听见女子的莺莺呖呖与富贵子弟的大笑畅谈,还有喧闹错杂的鼓乐声。
门口接客的小鬟都颇有姿色,满脸迎笑,一见到有两个小帅哥前来,就立马扭着腰肢,小脚飞快地点地,一个赛一个的快,飞了过来。
“来,客官,里面请!”
“别跟她走,我们王姑娘可比她们的好,即温柔又漂亮。”
缠绵娇柔的声音里,两位男子均汗流浃背,脸简直像是被烤过的。
“不不不不不……”谭金塔一边拼命摇头一边试图甩开伸来的柔荑。
“那个……”竹子则挣扎的力气都没了,面色苍白,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脚步虚浮,双腿打战,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你们别缠着他俩了。”柯赛茵上前一步,拦下涌如潮水的小鬟。
几个小鬟还不服气,吵道:“哎哟你这妹妹这么俊,却好不懂规矩,凭什么……!”她瞥见了柯赛茵身后的赛苡,被其冷冽的目光一激,只觉周身发凉,便住了口。
“我们有要事在身,请姐妹们借光。”赛苡冷冷道。
谭金塔和竹子狼狈地缩了回来。
“骇人,太骇人了!”谭金塔喘道。
“我的妈呀……”竹子差点跌坐在地上,他打了几个极其响亮的喷嚏,鼻子缀下两条冰清澄澈的水晶柱。
“竹子,你是不是对脂粉过敏?”柯赛茵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的天,我一辈子再也不进去了!”
“呐,过敏药。”谭金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抛给竹子。
事实证明,柯赛茵配的药很好使。但即便不是如此,竹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于是他照做了。
等到初出茅庐的水晶柱被颤颤巍巍地抹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时,柯赛茵道:“还是我去吧。”
刚才给吓得魂不附体的两位男人立刻出言反对。
“可是你,那个……不太会人情世故啊。”
“那你们敢进吗?”
“……呃,不敢。”
赛苡的交际能力还不如柯赛茵呢。别人见着她就如坠冰窟,想跑还来不及,让赛苡去的选项……排除掉。
飘雪居里面满是穿着烨然的女子,个个面容姣好,笑语盈盈。腰如水蛇,莲步轻移;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端的是个风花雪月之地,眠花宿柳之所。
一大清早,来青楼的男人不多,只有几个乐通宵的公子睡眼惺忪地瞅了瞅柯赛茵。老鸨见来了个短打扮的女子,自觉得稀罕,凑上前一阵寒暄。
柯赛茵应付了老鸨的一阵打探,切入正题。
“你们这儿有一个叫李三娇的歌女吗?”
老鸨一愣。但这些混迹江湖的老滑头随机应变能力超群,她立即抹去了讶异之色,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
“是谁叫姑娘来找她的呀?她很少接客。”
赛苡一笑。“她在不在?”
“噢噢噢,在,在。只不过嘛,十几个人来过,都无功而返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柯赛茵。
“没关系,我试试。”
柯赛茵不着痕迹地塞给她一支银制钗子。那是他们准备好的“贿赂”。
老鸨见钱眼开,笑嘻嘻地道了个万福。
“姑娘,楼上请。”
楼上有一扇常年紧闭的雕花门。雕花的棱上已落了一层灰,独几缕纤手拂过的痕迹清晰历历。
“就是这里了。”老鸨轻声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打开了锈迹斑斑的门锁。门轴与翠院的武库的那位迟暮老人有一拼,嚎叫之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片烟尘扑面而来,隐隐夹杂着腻腻的脂粉味,呛得柯赛茵一阵咳嗽。
老鸨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楼梯口,正欲下楼,忽然转身对其说道:“别让她跑了,切记!”
柯赛茵“噢”了一声,走进了屋子,随手掩上门扉。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山喷发似的红纱幔,从房梁一直垂道地上,堆成大大小小的几坨,时不时绊一下脚。因为纱幔重重叠叠,故估摸不出房间的大小。柯赛茵一层一层拨开红纱幔,向房间的深处走去。
外层的纱幔大多已经褪色,是暮春残花的红。而越往里走,纱幔的红色就愈发鲜亮,到最深处,已经红如血,耀眼逼人,脂粉香也愈发浓厚,连柯赛茵也忍不住打几个喷嚏。
“请问——”
没带她说完,纱帐里就传出了一声尖尖的嗓音,好似有女子捏着嗓子唱小曲一般。
“又来了……小妞,你何来?哈哈哈哈……”随即是一阵尖尖的笑声,嗓音里透出一股难以掩盖的癫狂。
“君不见,胭脂泪……”
那女子又真的唱起了小曲,音调婉转,颇为动人,只不过曲调陌生,柯赛茵从未听过。
“前辈,请问您是……”
“红纱帐,瑞脑金兽香留醉……哈哈哈哈哈——”
柯赛茵眼前一花,一个绿衣女子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好似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她下意识地调动灵流,调配心火,手指暗暗蓄力,以防面前之人突然袭击。
可绿衣女子太快了。电光石火间,她一手探出,绿袖飞舞,托住柯赛茵俊俏的下巴,稍稍抬起,使后者与之对视。同时,柯赛茵莫名感觉到自己周身要穴尽在对方掌控之中,通过武力脱身不得。她的第六感极强,对此类事情的直觉一般不会错,而给她这样大的震撼,面前这位拔得头筹。
因为凑的太近,只能大眼瞪小眼,柯赛茵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君不忆,松窗下,半偏云鬓花黄对……嘻嘻,小妞,挺俊呀!”
柯赛茵受制于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道:“前辈,请问您是李……呃,李姑娘吗?”
“姑娘?姑娘!哈哈哈哈哈!几十年了,还有人叫我姑娘!”女子松开了柯赛茵,后者立即弹开数步。
柯赛茵定睛一看,只见绿衣女子身姿窈窕,只是原本光洁的脸上多出了突兀的岁月痕迹。鱼尾纹如闪电,法令纹在笑时若隐若现——那张脸在年轻时应该是天香国色——鬓间也泛出斑白。她浓妆艳抹,浑身如同一座香炉,成为整间屋子香气的发源地。
“可怜心醉依流泪,望人密临山门内!”
“等等,她好像在为什么人打扮梳妆。她望的是谁?谁在密临山门内?”
“李……李三娇?”她浅尝辄止,觉得这样直呼其姓名是为不敬。
“小丁香,你为什么不来?我等了你几十年!再叫我一声……三娇……”
“李前辈,我是来请您出去的,有位先生要见您。”
“谁?谁!他在哪?小丁香,你这个负心郎,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哈哈哈哈哈!!!”
“宿飞鸿鹄终难遂……终可遂!噫——呀——”
李三娇又吊起了嗓子,皱纹若隐若现的手捻成一朵娇俏的兰花指,柔柔地款款前送。她原地一腿为轴,打起了旋,衣袂飘飘,夹带的风撩得红纱幔不安地晃动。
“啊,呃,李前辈,能随我出去一下吗?”
“哼,要他自己来!”李三娇似乎发起了小脾气,双臂交叉于胸前,身子往后倚在了床架上。“这个负心郎,老娘不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就不姓李!”
“前辈,他、他应该就在外面吧,您随我出去就行。”柯赛茵拉住了李三娇的手腕,却被后者一甩挣脱。
“刚到青级的小屁孩,敢来碰我!”
这怎么还级别歧视啊?
柯赛茵与之僵持甚久,一直啃不下这个硬骨头,只好另寻救兵,落荒而逃出了飘雪居,找到了歇息在一边茶馆的三人。
“怎么样?”竹子第一个开口问道。
柯赛茵艰难地摇摇头,说道:“不行,她执意要待在那里见一个人,我说什么她都不肯走。”
“见谁呀?”谭金塔好奇地问。
“不知道。她唱了半天小曲,说什么,胭脂泪,呃……半片云鬓花黄对……”
柯赛茵不通音律,只好还原至此。
“《胭脂泪》是很久以前的旧曲呀,她是不是很老?”竹子道。
“不年轻。哎,你在哪听过的《胭脂泪》?你不是没进过那个地方吗?”
“那曲子很久以前特别火,几乎大街小巷都能听见,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都在唱。我就是偶尔听见一个街边老艺人唱的。但是我可没听过这个歌词呀。”竹子叹了口气,耸耸肩。
“这可能是她自己写的。柯赛茵,你还记得她唱了什么吗?”
柯赛茵开始了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
谭金塔看不惯了。“人家阿茵不精通音律能记得这些就很好了,竹子,你这样会伤人家脑细胞的。”
竹子闻言,立刻拼命摆手,道:“那柯赛茵,你别想了,不知道没关系!没准她真的没唱什么呢。”
柯赛茵却说:“不,我记得她还唱了什么,让我再想想。”
她突然抬头,脸上茅塞顿开。“啊我知道了,她还唱了什么,那个……望人密临山门内!”
竹子一惊。“密临!”
他窜了出去,甚至没带落尘。
“我去去就来!在这里等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