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李三娇!”竹子给老鸨塞了几两银子,在老鸨笑眯眯的指引下冲上了楼,一边拼命地打着喷嚏擦着鼻子。
他一头冲进红纱幔,咳嗽连天叫道:“咳咳,李前辈,您和密临派什么关系?”
一阵小曲响起,缠绵婉转,哀婉凄凉。
“君不见,胭脂泪,涟涟而落蹙蛾眉。”竹子行动一顿,静静聆听。
是的,就是那几年前风靡帝国的熟悉的曲调!
可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当年奇葩已成明日黄花,沦落到无人问津、从一个疯癫歌女口中而出的地步。
嗟叹不已,竹子继续听了下去。
“宿飞鸿鹄终难遂,怎一愁字可相慰!”
“……”
确实,沦落到这般田地,怎一愁字了得?
“君不忆,松窗下,半偏云鬓花黄对。盈盈清眸为谁垂,仙剑雪光经谁碎?”
这是在叙旧吗?
“君可知,红纱帐,瑞脑金兽香留醉。可怜心醉依流泪,望人密临山门内!”
竹子眼瞳骤缩,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密临派白泽先生有四大弟子,禾周李薛。禾老与他的师妹是旧相好,但他们终未成眷侣。这位李三娇前辈貌似是在等她的心上人,而且,她应该是在密临山修行过!”
“这么说来,阿嚏!”他想着想着,又打了个喷嚏,赶忙抹去蠢蠢欲动的水晶柱。
“李前辈,您的真名是‘李沁之’吗?”
“哈哈哈哈哈!小子,我是你姥姥,还不快下跪磕头!”
绿衣女子从红纱帐里出来。绿的扎眼,红的艳丽,相映衬下看得竹子心神恍惚。
“什么玩意?怪不得万事通说这个任务很难。你说万事通要请这个疯老太婆干什么?”甚不理解,竹子摇摇头。
“不认?好嘛!”李三娇见嘴上说不动他,立即捏了个剑诀,以手为剑,砍将下来。
竹子吓了一跳,慌忙间又打了几个喷嚏。兔起鹘落,李三娇的手剑挟带着刺耳的风声和甜腻腻的香味而来,一下砍在竹子背上。
竹子只觉一阵气塞,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
他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两只翠绿色绣花鞋。绿色的彩绢上绣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五个瓣,花瓣末端尖尖的又不乏柔和。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气味,是丁香味呀!”
竹子忽然觉得这样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不好看,遂两手撑起身子,成了个跪姿。
“师叔。”
李三娇不满意似的嗔道:“叫我姥姥!你的师父是哪个野路子出来的东西,敢与我相提并论?”
“李前辈,您是密临派三弟子李沁之,您是我师父的师妹!”竹子微张着嘴,瞪着大眼瞧李三娇。
李三娇方才的疯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烟消云散,略微混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小丁香?是你派他来的?”
“算是吧……”竹子迫切想要请这位大神出去,于是脸不红心不跳地诓了一下李三娇。
“你的功夫是密临派的,但心功功法比密临派高级。”李三娇透过浓密的睫毛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竹子,后者被她审视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呃。”
“密临派不假,但师父不止一个吧。”
完了,他又要被指控偷师了。
可没想李三娇尖声笑了两声,抬手,一股凉风涌入层层叠叠的红纱帐,掀起一潮红波,把竹子托了起来,游刃有余。
“你呀,太像我了。我也爱偷看别人练功,能不能看懂学会先不说,单是偷看就刺激。看着看着就会了,有时还能创新一下。”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长长的指甲轻柔地划过竹子下巴。
竹子又打了个喷嚏。
“师叔,您能跟我去见一个人吗?”竹子抹了抹鼻子道。
“你是他徒弟还是儿孙?”
“我……呃,徒弟。”
“哼,那就好。你要是他儿孙,我当场杀了你,再去找他算账!”
她叉起腰,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你带我去见他。”
“……”
“走啊!怎么,不敢了吗?”
“呃那个,我感觉咱们说的不是一个人啊……”
可李三娇直接忽略了他的话,拎起竹子后襟,拨开层层纱幔,从天窗飞掠而出。
竹子只觉身子一轻,又看见了骤然迫近的地面,惊慌中连被提后襟的事都忘记抱怨了。
他仿佛想起了第一次来到翠院的场景,记得那次也是像这样从天而降的吧。哦,还有陨石撞击般的炽热。
李三娇的速度快到难以形容,竹子感觉他几百辈子修炼都赶不上。飘雪居很高,跳下去极其刺激。竹子尖叫时破了音,被前者嫌难听,点了穴道,不能发声,才免一难堪。
双脚触地,竹子这才踏实了下来,但胸口仍兀自伴着粗气起伏不止,心有余悸。
“竹子!你——”
柯赛茵从茶馆里跑了出来,身后跟着谭金塔和赛苡。看到竹子身后凛凛站着的绿衣人,她登时语塞,脸色难以置信。
“你是怎么说动这尊大佛的?!”
竹子耸耸肩。“磕了个头,叫了声‘师叔’——那个,‘姥姥’。”
谭金塔嗤笑了两声,幸灾乐祸。柯赛茵则皱了皱眉。
“师叔是怎么回事?”
竹子急道:“没什么,真没什么!”
赛苡报之以狐疑的目光。
“那个那个那个……咳咳。咱们别说这个了,先去找万事通吧。”竹子向柯赛茵投去乞求的目光。
“好啦好啦,咱们走吧。”柯赛茵带路,谭金塔与赛苡跟随,竹子揪着李三娇落在最后,一行人满载而归,向万事通的陋巷进发。
一路上,竹子仍喷嚏不止,谭金塔无奈,只得又塞给他一瓶过敏药。
“你们很厉害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柴扉甫开,万事通猥琐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奇怪的是,他今日衣着还算整洁,“囧”字脸容光焕发。
“李恩人,您也来啦!”他冲了出来,在绿衣人面前停下,硬生生拜了一拜。
“是你啊,小道士!我还记得你那天吃土的样子呢。”
什么?万事通是个道士?怪不得他能未卜先知。
“哎对呀对呀,要不是您那块饼,我不饿死也得绝望死。嘿嘿,飘雪居那儿是不是待遇不太好呀?您能来敝舍,本人砸铁锅卖破烂也得奉养您呐!”
“前辈,您这儿好像没有锅吧。”赛苡道。
万事通大言不惭地笑道:“我要是想有,几千几万个也能给我送来!”
“赛苡,别忘了他可是万事通,别人要打探消息,得完成他的任务。”
“哦,好吧。”
四人静静等待万事通千恩万谢地把李三娇安顿好,随即发问。
“前辈,关于小凉王的事,能告诉我们了吧。”柯赛茵道。
万事通把门窗尽数关上,探查了一番,确保隔墙无耳后,才在墙角的宝座坐下。
“你们要知道,李恩人救了我的命,你们帮助了她,就等于也是我的恩人。凡是打探重要消息之人,都被我派去请李恩人了。你们是迄今为止第一批成功的。”他顿了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十分闲适地躺在墙角。
“你们的问题,值我半条命,你们帮的忙,也值此。”
“真的那么重要?”
万事通点点头,两缕白眉一颤一颤的抖动。
“柔剑香是一种南兽域药草,十分名贵,皇城里没有卖它的,欲将其带入城也会在城门处被搜去。唯一的获得途径,就是……”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卖关子似的诡秘一笑。
四人均屏息凝神,竖起耳朵。
“……进贡。”
一片鸦雀无声,唯一可听见的就只有李三娇在隔壁房间里哼唱的《胭脂泪》小曲。
须臾,竹子反应了过来。
“皇室密谋?”
万事通未表态。
“我就说此事背后不简单!”谭金塔小声道。
“那是我先说的!”竹子驳道。
“嘘——你们有完没完?赶紧听!”柯赛茵道。
二位斗鸡一脸悻悻地住了嘴,目光却仍时不时打一下架。
“所以,您能告诉我们主谋是谁吗?”竹子十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问万事通道。
万事通猥琐地笑而不答。
“我说过,你们完成的任务,只值我半条命。”
“老大爷,不止半条命呀,还有我一拜膝下所有黄金和一声‘师叔’啊!”竹子自觉不值,但转念一想,生命无价,再多黄金也换不来,遂未说出声。
“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们不必指望我这儿的住宿伙食。要是想陪我这糟老头子,我自当以最纯正的沉默奉陪!”他说罢,向一边倒去,舒舒服服地依偎在了墙角,还愈发猥琐地长舒了一口气。
柯赛茵四人面面相觑,见他再无可奉告,便打了个招呼,走了出去。竹子是缀在队尾的那一个。前脚刚迈出门,万事通忽道:“若有求者,三更黑眼圈出动。”话音落罢,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翠院三小只不明所以,只当他是昏昏欲睡说梦话呢,竹子也象征性地挠了挠头。
柯赛茵三人打算翌日启程前往南安国,执行他们那件秘密的任务,也好离开这是非之地、纸醉金迷之城。故今晚是四人在大楚皇城呆的最后一晚。
月黑风高,虽在繁华大城里,却仍可闻郊野的夜猫子幽咽哭泣似的啼叫。大楚皇城宵禁森严,一是为了维护秩序,防止盗窃乱贼偷鸡摸狗之事发生,二是为了保护贵族公卿的安全。此夜,看着月羞星暗的架势,正是强盗飞贼出动的好时机。
竹子很纳闷为什么皇城里的小贼武道修为都那么低。他一路上带着一坨沉甸甸的落尘飞檐走壁,都未发出一丝声响,而时不时在阴影中擦肩而过还莫名其妙地给他打暗号的小贼跑起来却窸窸窣窣的。
竹子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功力已接近青级,而在专业学府之外的人,鲜有能凭野路子修炼到如此高水平的。
得万事通点拨,他知道那老道会在今夜告诉——至少是提示一下他想问的事。
几只样子像是夜猫子的大鸟从高低不平的屋顶飞掠而过,悄无声息,就如同几片黑色暗影,只是一个幻象。
所谓“半夜三更,必有高人指教”,此类情节竹子只在他的畅销话本里写过。可现如今竟成真了。夜色朦胧,竹子一时间搞不懂这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现实了。
陋室近在眼前,竹子从预先打开的天窗闪身入内。下面就是万事通的破草席。还好万事通今夜早有准备,未躺在席子上课不然竹子的脚就要被一张酣然熟睡的大“囧”字脸迎接了。别说如斯对那脸的损害,单单是对竹子,也能把他吓得够呛。
“老人家,您把席子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干嘛?”竹子不动声色地抹去了额头上虚惊一场的冷汗。
万事通的回答总是那么简洁明了又出人意料。“不为什么,防盗。”
竹子懵懂的立了一会儿,心潮起伏。
“原来这位老人家……呵呵,更爱财呀。”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这万事通家里一贫如洗,哪来的钱财?贼都不惜的光顾!
“难不成他家里有秘密的金库?”竹子招牌式的挠挠头。
“所以,小兔崽子,你大半夜跑我屋里,是图谋不轨还是成心打扰我睡觉?”万事通嘿嘿坏笑道。
“您老半夜不在席子上睡觉,跑墙角蹲着去干什么?”竹子不明所以,莫名地略感一丝气愤。
“哟,你还管着我了!”
“那是,我这小贼半夜来你家,见你在一旁伺候,当然要问为什么了。”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来我家偷东西的了?”
“您老所言甚是。您说让我来,未许诺我任何东西,不问自取是为偷。至于我要偷什么嘛……您老家里除了情报,也没别的了吧。”竹子看似人畜无害地莞尔道。
“嘿嘿嘿!油嘴滑舌,就是你了!李恩人,您的孙——师侄来啦!”
竹子倒吸一口凉气,拔身欲走。
万事通的陋室中无灯,静夜里黑漆漆一片。
话音未落一块绿乎乎的东西倏地飞了过来,伫立在竹子眼前,刚好挡住他的去路。依旧是浓妆艳抹,香气扑鼻;依旧是厚厚脂粉盖不住的皱纹和癫狂之态。但静谧的夜给她披上了一层诡秘不可测的纱衣。
竹子打了几个喷嚏。完了,白日里刚好的过敏症又犯了。
“乖孙啊!你可得他真传了!”李三娇嘻嘻笑道,一手捂嘴。竹子觉得她是想做出几分娇媚状,只可惜岁月不容忍此等少女般的行为出现在她身上,硬生生地安上了一丝骇人。
竹子暗地里诅骂万事通的不厚道,恨他竟以情报为诱饵,引他来供这个疯老太婆师叔发落。
“想要什么赶紧说!”竹子咬牙切齿道。他明知自己远不敌李三娇,但仍旧在袖中攥紧了拳头,右手按剑柄。落尘嗡嗡颤动。
“哎哟,乖孙呀,有话好好说,干嘛拔剑呀!”李三娇一抬手,绿袖飞舞,灵气铺天盖地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凝聚成股,灵蛇一般绕道竹子身边,缠住其手腕,使其动弹不得,还挑衅似的吐了吐信子,以示威风。
“告诉我,小丁香在哪?”她质问道,眉目凛然,一反癫狂态,竟有些肃穆起来。
“我……啊?”竹子一时未反应过来,思索着是否要将禾老的行踪告诸这位见面仅一天的“师叔”。
“这个问题,你不是可以问万事通吗?他可是‘万事通’啊!我的意思是,他万事都通呀——”
“唉”万事通打断道,“小兔崽子,你以为我真的万事皆通吗?我出道时只是搜罗一些江湖秘闻和囫囵算一些小卦之类的谋生,哪知狗皮膏药生意越做越兴隆,几年下来竟小有名气了。我不是真的万事通。你没听说过我不爱待客吗?那是因为我回答不了他们的问题。”万事通坦白道。
竹子不敢相信。
“那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四人的来历的?”
“我练过一些,也涉猎颇多,猜倒是可以猜的。再说了,看他们三个傻不愣登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涉世不深,肯定是那个隔绝尘世的门派的弟子,再加上水平那么高,像是名门正派,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他们是翠院的。至于你,我不确定,故未说。”万事通把一肚子小算盘酿成的陈年佳酿尽数倾泻出来似的,身子一软,瘫坐在墙角。“好啦,我的底都被你揭穿了,别再烦我了!”
“不是,是——什么叫——明明是你自己主动说的!”竹子语无伦次,磕磕巴巴道。
“在哪?!”李三娇不耐烦了,踢了竹子小腿一脚。
“啊!呃……呃,那个……在——”竹子麻了爪。
“在哪?快说!”李三娇翠绿大螳螂似的张牙舞爪地牵动灵气,搅得竹子衣服翻飞。清抚中隐隐闪过寒光,貌似是“凝气为锋”。
“翠院!”竹子眼角掠过气刃,被吓得一激灵,答案就如脱缰野马从口中飞了出来。
“翠院?”李三娇混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噫!好!我走了!”话音未落,绿螳螂就一晃消失了,只留得只言片语羽毛般慢悠悠地落入在场两人心里。
竹子回过神来,本想追上去,但念在他追也追不上,遂作罢。
万事通瞠目结舌。
“她……就这么走了?!你是怎么做到的!”他欺身上前,干枯的双手紧扯竹子衣襟。
“你怎么做到的?我请了她一晚上!你才用了几分钟!”
竹子挠挠头,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说道:“老先生,您老看在我这么大功劳的份儿上,回答我几个问题呗。”
“好好好,帮我请走了这么一尊大佛,我可得好好谢谢你。”万事通长吁了一声,十分不雅观地四仰八叉在草席上。
“问吧,只要别问我回答不了的就好。”
竹子欣喜,见东方既白,折腾了一晚上,也想早点回去,于是有屁快放,直接问道:“南安国安溪鬼拆屋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我只知道拆屋的不是鬼。”
“别的呢?”
“没了。”万事通摊手,无奈道。
“这我早就猜出来了,,不算,且容我再问一个。”竹子厚颜无耻地讨价还价。
“哎,你这小兔崽子——”
“穿黑色饰有火焰纹铠甲的武士是谁的人?”竹子紧追不舍。
“那个……什么?你什么时候撞见他们的?哎呀,晦气晦气!怪不得这个把来月都没人找我求情报,原来是你带来的倒霉气!”
“怎么啦?”竹子不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唉,不能说,也不知道。”万事通摆摆手,头摇得跟拨楞鼓似的。竹子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诶我跟你说呀……”一张大“囧”字脸贴到了竹子耳旁,拂尘尾巴似的白眉搔得竹子脸颊痒痒的。他神秘兮兮道:“他们是个神秘组织的人,神出鬼没,每一现世,就多半会有人遭殃。对此,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而你,你怎么命这么硬,撞见他们还没死!”
竹子微张着嘴,无可置辩。他还没说自己跟这些兵干了一架呢!
“咳咳,总之,我小心他们就好了?”
“你最好祈祷再也不要见到他们。真是,见一次折十年阳寿!还有,你们此去南安,不论要查什么,都尽量小心行事,,切记不可声张,我预感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嗯嗯,晚辈谨记。”竹子一抱拳,施礼道。
“还有一点,”万事通忽道,“相信你自己的直觉,就一定能找到答案。”
时间不早了,再过一个多时辰,柯赛茵三人就要起床了。竹子匆匆赶了回去,迫切希望能通过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补觉,最大限度地消除可恶的黑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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