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线尖头齐齐直指竹子,在傻大个心念引导下,飙射了出去。破风生刺耳,每一根细线都仿佛一条毒蛇,嘶嘶地用粗哑的嗓音狞笑着,贪婪地注视着将要被吞噬的猎物。
竹子连忙举起落尘,拨开细线,发出了金石碰撞之声。可那毕竟是灵气化成的线,柔韧且坚硬,不会被削断,而且可缠绕住任何兵刃。
那些毒灵气,艺高人胆大,寻常火属灵气也敢欺负,寄生植物似的绕在落尘剑刃上,逼得金色灵气直冒烟,渐渐消散于无形。
“什么?”
竹子一边用累得半残的右手挥剑挡细线,一边心里惊呼。
“凝气为锋没了灵气可怎么用!”
眼见着落尘雪亮的刃一点一点灰蒙下去,他慌了神,原本强压着的恐惧倾巢而出。
他很想当场跪下来哭着求那傻大个饶过他,也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执意来这里。但是即便是投降屈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左右都是死,别无选择。
他忽地硬下心来,浸在浓重的惧意里,却如莲般出淤泥而不染,不让污浊的恐惧之沼玷污他仅存的一丁点洁白的无畏。
不能凝气为锋,就不会用剑了吗?没了最好的办法,就不能退而求其次吗?实在不行,咬人都能上!
他沉下身形,右手倒提剑,左手捏个剑诀,眉目凛然,嘴角渗出一丝殷红却似越挫越勇一般挺直了腰杆。
细线盘桓于他四周,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毒丝笼,绿光闪闪,鬼魅瘆人。细线飞速旋绕着,形成龙卷风,意图绞碎任何它能触及到的东西。毒丝笼渐渐缩小,眼看着就要贴到竹子身上了。
最强的火属灵气见之都望风而逃,那其他普通的灵气就更奈何不了那诡异的绿色灵气了。故禾老教他的“五灵五行手”是排不上用场的了,只能硬拼武门功法。
竹子用尽右臂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举起落尘,剑刃劈下,划破毒丝!毒丝跟被打乱了的鱼群似的纷纷四散,但末了又聚为一团,气恼地嘶嘶议论着,而后劲往一处使,直向竹子拿着落尘的手俯冲而来。
半条胳膊已经酸麻得不能动弹,后背抵住了石壁。他已无法躲避了,只好逃避一般微阖上双眼,别过头去准备硬生生受下这一击。
这一击下来,他这条胳膊恐怕是要废掉。可是他既然来了,就没抱着活着出去的念头。相比之下,废一条胳膊又算什么呢?
毒丝凉飕飕的,侵入肌肤时不疼,反倒舒缓了紧绷的火烫的肌肉。
但转瞬,整条右臂就麻了。
谢天谢地,氙的和之力及时赶来,参与进了重灾区修复。几秒,右臂穴道被尽数封死,但毒质却没出来。
竹子背紧贴冰冷的石壁,靠它支撑着自己不坐在地上,紧咬着牙关。他感觉到寒凉的毒质毒性发作,冰冷刺骨,关节处钻心地疼。
落尘掉到了不远处,清脆一响,插在了石地上。由此可见其削铁如泥,屈铁断金。
“你说,你的那三个小朋友去哪了?”傻大个步步逼近。柳晓霁等人跑远,他已察觉不到那三人的气息了。
竹子眼帘因疲劳而微垂,但眼仁仍鄙薄般的稍抬着,嘴唇被牙咬得流血,从嘴角淌下,留下两道鲜红的印子,样子惨兮兮却倔强得很。
“不知道。”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那也不知靠不靠谱的萤火虫要飞到哪,他哪里可知?
不过傻大个显然不信。
“你难道不怕死吗?”
人在极端恐惧或紧张状态下可能会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只听竹子笑道:“你觉得我回来,是觉得我自己能活吗?”
傻大个被他挑衅意味的反问激怒了。他掣出蒲扇大青筋暴起的大手,一把攥住竹子纤瘦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竹子喉咙被扼,喘不过气来。他徒劳地吸了半天气,耳畔心跳声咚咚如擂鼓,震耳欲聋。
“说!”
傻大个加大力度,挤捏着竹子的脖子。
“再不说我就把你的脖子拧断!”
竹子被掐得两眼发黑,眼睛突出,上岸的鱼似的张大着口,却倔强地挤出一声说道:“我……不……说!”
“快说!”
窒息很恐怖。竹子感觉到那铁钳般的巨大手掌,感受到了脑中的阵阵发晕,感受到了脖子上油皮烧灼似的疼。他感觉自己正全身业火地坠入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掉落的过程是那么的慢,仿佛有谁刻意放慢了时间,好让他多受无尽的苦。深渊里荆棘遍布,烈火焚烧,每一秒都那么艰难,每一秒都刻骨铭心。
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尖叫无声,在他耳里却似有声,声音刺耳,饱含着痛苦。他似乎也尖叫了起来,和那几百万声尖叫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却实为一体。
然后脖子上的铁钳松开了。
竹子从半空掉了下来,委顿在地。
清新的空气涌入肿痛的喉咙,竹子不顾颈上烧灼般的疼痛,兀自大口大口贪婪地吸着空气,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须臾,他才捂着脖子揉了揉,大咳几声,似乎要把肺也咳出来。
傻大个矗立在一旁,居高临下。他双臂交叉于胸前,斜乜着眼,轻蔑道:“哼。你们几个里就你算是有骨气的了。其他那几个,光指望着你这个小废物?没出息。”
语毕,他伸脚踹了一脚少年的脸。
竹子没吭声,也没反抗,任由鲜血从破碎的嘴角缓缓淌出,脸颊炽热开始浮肿。他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遂闭上眼,那只单眼皮上浅痕若隐若现。他没好气道:“要杀就杀,别废话!”
“我废话?呵呵。”傻大个满眼讽刺地笑了笑。“也不知那三个是怎么劝你回来的,缩头王八,胆小如鼠,也不怕传出去了叫人笑话翠院无人。”
竹子本想充耳不闻,两眼一闭安然赴死,可无奈傻大个的音波攻击过于厉害,只言片语挤进了脑海里。什么“王八”“胆小”“翠院无人”似星星之火,刹那间燎起了满原激愤。他心中最爱柳晓霁,固然听不得别人说她的不好;翠院虽将他驱逐,可总归给他提供了好几年的庇护,故此言一出,着实叫人气恼。竹子攥紧了拳头,稍尖的指甲刺入掌心,嵌下深深的红印子。他突然睁开眼,乌黑的眸子里红芒大盛。
“住嘴!你也配说她?”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忘记了浑身的伤痛,腾地站起来。右手不能动,便将左手伸出。落尘铮地一声拔出石地,应召落于掌中。
傻大个本想稍作挑拨,好叫竹子反水,没想这几句给他点着了似的。
竹子单枪匹马立于石道中央,火把零星,映得他纤瘦俊挺的身板轮廓明灭,却似乎镀上了一层金,一瞬间,仿佛从这具残破不堪,瘦小身体里爆发出了一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我……要……打烂……你、这、张、臭、嘴!”
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中落尘在他的盛怒下嗡鸣不已。
冷不防一道剑光闪亮,洁如皓月,冽若寒冰,宛如当空电闪,恰似落天银河,端的气势非凡,晃得人眼花缭乱。
竹子怒气上头,理智尽失,见了这刺眼亮光也不由得一怔。傻大个的惊讶更是溢于言表。
落尘在他手中颤动不止,雪光明亮,映着竹子原本清秀俊美却当下鼻青脸肿的脸庞。
落尘“除尘”了。
是完完全全地除了尘。连一点污点灰渍都不剩。
直到今天,竹子才真真切切看清楚了落尘的原貌。剑身古朴,上面交错着古拙的纹路,一直延伸到窄细的剑尖。纹路多为竖线,可也有流畅的曲线,红的带芒刺如烈焰,深黄的似砍削斧凿如厚土,蓝的一波三折如流水,金色的灿若星,青绿的枝蔓横生如翠藤。
未待竹子细想其奥妙,他心灵忽然一震,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春水般汩汩涌出,散于心间,三分舒适,七分奇妙。他的感知力好像……更加敏锐了?
一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股跃跃欲试和久别重逢的狂喜。
但是与谁久别重逢?
他为什么会欣喜?
这是他的情感吗?
如果不是,那会是谁的?
竹子微颔,瞧了瞧焕然一新的落尘,目光入电,似乎要穿透锋利的金属直达冷硬的内核。
是你吗,落尘?
落尘颤了颤,随即竹子心中一阵激动,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笨死了!你不知道自己是左撇子吗?”
声音很清脆,却不像稚子之音。说老不老,说少不少,年齿莫辨。似乎它自洪荒混沌时便是这样,到了世界末日也会是这样。
竹子醍醐灌顶。这是禾老所谓的“与剑的联系”!他想起来了:他沏茶,扫地,擦剑,用的不都是左手吗?他怎么连这一点都没发现?他懊悔至极,暗嗔自己的呆傻。
“你是落尘?”
他喃喃念叨出了声。
傻大个不知他在做什么,还以为他故弄玄虚,便决意先下手为强。
他剩余的幽绿灵气翻转翩跹,再一次化为千万支荧绿色箭矢,朝着竹子,呈天罗地网式飞掠而来。这次毒蛇不再狞笑,不再轻敌,严阵袭来。
“把我当砍柴刀使,不谢谢我就罢了,怎么连认识我都不认识!”
“别管认识不认识了,快帮我挡下这堆毒气吧!”
“凭什么!”
“你不是上古神兵吗?”
“再强大的神兵,其实力也取决于操控者的强弱。”
竹子崩溃地怒吼,只得用从未沾过兵刃的左手提剑格挡。
弄得傻大个以为他精分似的,摸不着头脑,连攻势也不那么威猛了。
万千绿箭包抄而来,撞在剑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旋即拆散开来,却又将散不散,围在落尘周围阴魂不散,恰似给落尘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又好像落尘自带荧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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