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临派的白泽先生有四位功力深厚的弟子,禾周李薛,小弟子薛悌和三弟子李沁之十几年前身亡,只剩下两大弟子。不知你的师父是二人中的谁?”
竹子静立不答。
风过无痕又伸出手,道:“小兄弟,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你很有意思。”
竹子没伸手,只是冷冷说:“把东西还我。”
风过无痕一笑,把竹子的东西尽数抛了回来。
“你是怎么知道密临派功夫的?”
“啊,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想听?先给我五两银子开口费。”
竹子“切”了一声,转身离开,甩下一句话。
“所以你偷我的东西,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好玩……哎别走啊!咱俩还没认识呢。”
“谁想跟你认识。”
风过无痕大跨两步,拦在竹子身前,一把拉住竹子右手,很庄重地握了握。
“都握手了,总不能以代号相称吧。”竹子随便问了一嘴大盗的名字,没想他会回答。毕竟,一个神行大道要是被人知道了身份,会很麻烦。
“某姓夏。”风过无痕一字一顿说道。“你看看这里是哪?”
竹子刚才来得慌张,没来得及仔细看四周的环境。这时却看到了书着“夏氏祠堂”的匾,以及堆积如山的灵牌。
简乡夏氏,几年前小有名气,但如今终不免凋零败落。
“都是因为我。”
竹子讶异地看向“夏某”风过无痕。
“你是简乡夏氏?”
“夏氏败落,都是因为我。”
竹子心里碎片化信息突然被这一句连成了一串匪夷所思的想法。
“翠院,夏氏,败落,神行大道风过无痕……啊!”竹子一拍脑袋。
“你为什么被逐出翠院?”
风过无痕呵呵笑了两声,随即脸色阴沉了下来,瞬间黑云压城乌云密布。
“我在翠院名声如何?”
“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名传千里远近皆闻!”竹子的猜想被证实了,他惊跳起来。
“谢谢。”
竹子挠挠头。“你谢什么?”
“我谢你没说‘臭名昭著’。”
“你名声很好呀!你,修炼奇才;你,三个月从赤级一跃至绿级;你,翠院奇迹夏百川!”竹子这一通排比句气势颇为磅礴。
“噢,所以我为什么下山没有被传出?”
“没有啊。”竹子像仰望天神一样仰望夏百川。
“我爱偷东西玩,你是知道的吧。”
竹子心领神会。
“有人说,我偷了藏经阁的一本秘籍。”
“你不会的!你要是想要秘籍,直接参加巅峰赛,进入前二十名不就行了吗?这对你来说还不简单?”
夏百川依旧讽刺地讥笑。
“而且你刚才说‘有人说’你偷了东西,那人说的不一定是事实……”
夏百川百无聊赖地听小粉丝用理性公正客观的态度全面深刻辩证地分析问题,耸了耸肩打断了竹子的义愤填膺。
“罪都定了,还能改吗?”
竹子登时语塞。
罪都定了,还能改吗?夏百川的清白是竹子一人能证明的吗?说这么多有用吗?
没用。
竹子仍不放弃。“你肯定没偷吧!”
“我偷没偷,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本《凝华录》消失了,而我是翠院最爱偷东西的人。再者,翠院某些心胸狭隘的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不会不知道。”
“但是……你据理力争,也不是没有回旋余地呀!”
“没办法,势单力微,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且很多长老都反对我。”
这下竹子没话说了。
幸好柳晓霁这些小天才们懂得藏锋,不然一旦被抓着把柄,下场也够呛。
“你是……?”夏百川问竹子。
“我是竹子。”
“噢,竹子兄你好。”夏百川显然不认为“竹子”是面前这位人畜无害的少年的真名,不过未加强求。
一番讲述过后,夏家败落的来龙去脉基本呈现。原来夏家出了个金凤凰——翠院可号称大楚第一学府,城里有钱有势的家族纷纷拜谒投靠,夏家因此风生水起了一段时日。但夏百川的驱逐带来了简乡夏氏的厄运。众人听说那个金凤凰原来是盗窃乱贼之徒,均作鸟兽散,夏家当时有多高,摔得就有多惨,惨度与高度成正比。夏氏的店铺都被人砸了,经济收入日益短缺,可支出却减不下来,因为家主执意要保留那仅剩的一丁点大家族的颜面。
于是,夏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夏百川一人还能回来看看原本兴旺的夏家大宅。
听罢,二人均长唏嘘。
“悲惨故事听够了,我也不要你的银子了。能认识你,我很高兴。你该去吃饭了吧。”夏百川似乎化去了淤结在心中的心结,释怀了,向竹子摆摆手告别。“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竹子突然想起了等他的谢蓁,告别夏百川,懊悔地哀叹一声,抓起剑和包袱,丢进小屋里,飞奔至物华居酒楼。
谢蓁一看见慌里慌张赶来的竹子,立刻扑了上去。
“哥哥你干啥去了?我还以为你出意外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对水灵灵的乌黑眼睛。
竹子莞尔一笑。“我怎么可能出意外呢?就是有事耽搁了一下。”
这“一下”时间可真长,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亏得谢蓁有耐心,换作是别人,早就要劈头盖脸咒骂相迎了。
“吃点什么?”两人寻了一处坐下,翻开菜谱。
“我无所谓,哥哥愿吃些什么?”
“凉拌什锦菜丝……清蒸鲈鱼,妈呀!好贵!”
正纠结怎样合理分配囊中几两银子时,竹子忽然听见一阵骚动。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你干什么!!!”
“嘿嘿,你这小妞挺俊呐。”一阵猥琐的笑声。
“你、你……非礼啊!”
竹子站起来,向骚动之处张望。
楼梯处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正是竹子二人初来简乡行乞时丢给他们铜钱的那个公子。他折扇轻摇,七分倜傥,三分猥琐。他身后缀着五六个侍从,锦衣皂靴,一看就是吃穿用度不愁、包伙食包住宿只用给小主子撑腰关键时候卖命的那种人。这些侍从气息悠长,力量收放自如,显然经过了一定训练,有修炼基础。竹子心灵感知力探出,惊奇不已地发现,他们都是绿级!
那个级别的人,不用五六个,单单来一个就能暴打整座酒楼的人。
那公子对面是一个穿裙子的女郎,模样甚是娇俏,但脸上却写满了“你不要过来!”。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原本要给客人上的菜洒得满地都是,混着花花绿绿的瓷渣子,颇为惨不忍睹。
“怎么?不愿陪我吃饭?这样漂亮的丫头,不陪人,可惜了。”
“漂亮是漂亮,可这与戴上铁面皮陪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吃饭无关。”女郎道。
“呵呵,怎能说你我素不相识呢?简乡梁氏,乃大楚名相梁卫梁族血亲;本公子乃城主之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貌似潘安,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么就你不认识我呢?”
他慢慢靠近女郎。女郎脸上愠色更盛,但碍于他家世背景雄厚,不敢得罪他,只好忍气吞声。
竹子暗笑一声:“别说她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你。”
他见城主之子有钱有势,也不敢得罪,冷眼旁观。
其实不是真的冷眼,而是热眼,只是被盘踞心中的大怪物怂压制住了。
“哥哥,”谢蓁抓住竹子的手道:“那个姐姐是不是被那个男的欺负了?咱们要不要帮帮她?”竹子看着谢蓁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揽住他的肩,板着脸揉了揉他的头。
“再等等,不要冲动……”
他今天没带剑,打起来胜算不大。他可不想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遭殃。
但为什么那个女郎看起来那么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竹子打算靠近些仔细看看。
他让谢蓁别动,自己离座,凑近骚乱的中心。
她弯弯蛾眉紧蹙,丹唇抿了抿,说道:“这位公子,你我各自做各自的事,何必互相干涉,依依不饶?”语言中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迷惑力,让竹子都一阵脑子发热。
“等等!”他脑海里倏地冒出一个人名。“陶——”
这哪里是不相识啊!这是同学呀!竹子还跟她搭过话的!
竹子硬生生把“陶小夭学姐”这几个字憋了回去。
城主儿子却丝毫没有被她的语惑术迷得晕头转向,他冷冷地笑了笑。
“拿下。”
几个侍卫不由分说,扯住了陶小夭。托盘咣啷啷掉在了地上。
她尖叫一声。竹子可再也看不下去了。
“这位公子,你的行为不是很雅观呀。这里是酒楼,又不是青楼,怎能让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供你戏耍呢?”
城主儿子猛地转头,怒目而视。
“好啊,你是第一个敢公然反对我的。你什么意思?难道这姑娘是你家的?我看你也就十五岁吧,难不成你是她儿子?”说罢,他像开了一个很好玩的玩笑似的放声大笑起来。
骄纵跋扈的笑声之下,竹子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灵流开始运转。
陶小夭也认出了竹子。
“你是竹子?”她惊讶地合不拢嘴。
竹子不语,变拳为掌,掌心两团灵气夹带着破风声朝抓住陶小夭两臂的侍卫冲去。两个侍卫一不留心,着了他的道,脸上登时血肉横飞,纷纷捂着脸逃了。陶小夭挣脱束缚,揉了揉手臂。
“竹子,他们不好惹,赶紧走吧!”
竹子当然想溜,可惜被剩下的那几个侍卫缠住,不得脱身,只能一打打到底。反正脸也撕破了,打不打下场都一样。
他百忙之中朝陶小夭一喊:“你快走吧,带上阿蓁,逃的越远越好!”
谢蓁按捺不住怒气,跳起来大叫了起来,“哥哥,我帮你揍他们!”,然后被疾冲出去的陶小夭拦腰抱住,小短腿不停地踢着,可是无济于事。
看见两人成功逃离,竹子松了口气,开始专心打三个绿级侍卫。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危急关头留下来断后的大家长,肩上承载着全家人安危的重担。
灵气团飞舞,声势浩大。三名侍卫身手敏捷,但对上竹子这样善于声东击西的对手,还真没能占上风。梁公子在一旁摇着扇子观战,看见三个得力手下都奈何不了这区区一个少年,气得直跳脚。
“废物!我爹是怎么培养你们的!你们现在这样不卖力,对得起我爹吗!”骂归骂,他不屑参战,也不敢参战,因为自己平时净纨绔去了,没好好练功。
三个侍卫一边挨骂,一边攻得更猛烈了。竹子渐渐感觉疲劳,灵流运转也不那么自如了。他开始左支右绌,只能凭借迅疾绝伦的轻功身法躲开威猛的拳头。
这样下去,不被打死也得被累死。以一敌三,太不划算。
竹子看着躲得远远的暴跳的城主儿子,灵机一动,看准时机,使出一招“孤鸿飘渺”加上一点点“影遁”,淡化了身形,从三人头顶如鸿影一般轻掠而过,漂亮地转了个弯,直向后者面前落下。
脚尖落地,轻巧似羽,几乎无声。
梁公子骂的正欢,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吓得一个激灵,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啊——”他的脖子突然被竹子的手掐住,喊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嘶哑的“嗬嗬”声,再后来就成了拼命喘气的声音了,不堪入耳,难听至极。
“你们都别动,小心你们小主子的脖子被拧断!”竹子威胁道。
三个侍卫果然不敢动了。
竹子比梁公子矮许多,站着掐脖子不方便,遂纵身一跃,骑上了他的肩膀。城主儿子两腿一哆嗦,险些摔倒。
这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真是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弱不禁风”了。
居高临下,竹子这才意识到整个酒楼的人都在看着他。刚才一时兴起,周围什么也没注意,不知有没有伤及无辜。
闲杂人等回过神来,见了城主儿子的狼狈样,怕被挖眼珠子,于是一哄而散。酒楼里只剩下竹子、纨绔及其侍卫和畏畏缩缩蜷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几人都眼巴巴看着竹子,等候他发落。以往,梁公子最大,现在骑在他头上的人最大。
“拿纸笔来。”竹子端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
众人听命。
“你,写自己的名字……”竹子让城主儿子许诺从今以后再也不横行跋扈欺负平民,并且对今日之事不做追究。签字画押之后,他才心满意足跳下他的肩膀,拿了一份契约书拍屁屁股走人。
几个人又是畏惧又是怨毒地瞪着竹子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大街尽头。
竹子今日方知惩恶扬善是多么的爽。闹腾了半日,太阳都快下山了。斜晖脉脉,在磨得光亮的石砖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辉;影子长长的,走路时一跳一跳的,好像在为今日之爽快手舞足蹈。
离开物华居,竹子先去小屋,找到了谢蓁和陶小夭。
“怎么样?”
“搞定了。”竹子嘻嘻一笑,挥着城主儿子的契约书。
谢蓁的下巴都要掉了。“哥哥你好厉害!!!”
竹子摸摸他的头道:“打抱不平一下罢了……”
陶小夭也上前来感谢。
“学姐,我真的没有那么厉害……对了,你为什么不出手?你的修炼水平也很高呀。”
陶小夭这才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在简乡,为什么在物华居上菜,以及为何不扇城主儿子两耳光。
原来陶小夭在曲国的亲事不顺心得叫人恶心。她所嫁之人只是想吞并陶家,小算盘打得啪啪响。陶小夭这样精明之辈几天就看出了端倪,劝家人取消亲事,却不得允许,只好逃了出来,投靠简乡的远房亲戚。为了经济来源,她在好不容易在物华居找了一份工作,不巧碰上了一向飞扬跋扈的城主儿子,这才发生了今天的一幕。因为亲戚们是土生土长的简乡人,陶小夭若是出手,不免会连累家人,只好隐忍一时,忍气吞声。
既然城主儿子都得罪了,陶小夭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她告别了竹子和谢蓁,即刻出发另寻他处,顺便寻找多年前失散的妹妹。
华京陶家素以韬略见长,当家主事者多为男子。却不巧,陶小夭的父亲早亡,母亲不谙韬略,只得由她的姑姑陶南舟接管家业。陶南舟,人称“二顾仙”。
何为“二顾”?
一顾倾城,二顾倾国。
她虽已至中年,风姿犹存,生得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脸上一点皱纹都看不见。
不过虽说貌美,她处理起事来倒是雷厉风行,把偌大一个家理得井井有条。
若单说她理家和韬略方面的才能,陶小夭不得不称赞,不过她对自己这个姑姑有些不满。
陶南舟不喜欢她母亲,所以“恨屋及乌”,也不喜欢她。家族中人瞧出了家主的喜恶,便有事没事挤兑她母女俩一下。然而,陶小夭的母亲也不喜欢陶小夭。
这是为什么就无从知晓了。
她很小的时候,妹妹陶小蓁失散,母亲也因此离家云游,至今杳无音讯。
她不甘,她不屑。
不甘受人冷落,不屑委曲求全。
她要证明自己可以独当一面。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要撑起自己的一片天,而不是屈居人下。
浩浩江湖在等她,等她披荆斩棘,等她烈火涅槃。
夕阳下,城门口,一个孤独的窈窕身影缓缓向前,走向深不可测的未来。
竹子和谢蓁呢,则收了一批稿费,也盘算着离开这纨绔横行霸道的简乡。他们收好行李,准备明早启程,离开相对舒适的生活。虽然不舍,但竹子本来也是要去南安国的,凑足路费,就立刻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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