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如同弦音一般的声音落下时,戚如尘心头仿佛也有一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这句话后,崔雨似乎是又说了什么,只是他却没有再分心注意。抓握着镜格的手下意识松开,雪絮一样的花香气里,戚如尘忽而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好像有些沉重的东西,在这一刻忽然离他而去。
就在这时,崔雨长刀一挥,纵身而起,那萦绕着血气的刀锋朝司扶光迎面劈来。白衣剑修立即提剑格挡,袖摆挥动时刀剑相击,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一时院中凛风烈烈,隐在廊后的小猫一身白毛也被吹得飘起来,他却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一处。
堂外碎玉琼枝纷乱如雨,刀刃艳红血光映照在白衣剑修面容上,那张脸却是平静如水。暗蓝色眼眸微阖一瞬,下一刻,司扶光手腕翻转,反手一剑将刀刃挑开。
珈蓝剑光大亮,几乎照彻庭院。凌厉寒光中,那道玄衣身影不得不咬牙后撤。剑风吹起他的衣摆,长刀划过地面时,两人脚下的青石板被轰然震碎。
纷纷扬扬的花瓣和碎石中,崔雨提身而起,却又是一刀劈面而来。
早在当初在玄云道时,他便不是司扶光的对手,只是此次他恐怕对引凤天回势在必得,即便落了下风,也不肯认输退去。
戚如尘正有些不解,却见庭院中刀光剑影交错,两人交手中,玄衣身影再次后退数步,那身势在半空却陡然一转,血色刀光化作一道雾色之影,朝白衣剑修袭去。
这应当是某种类型的幻术,戚如尘凝目一瞬便能看破。只是不知为何,司扶光动作竟然迟滞了一瞬。
下一刻,漆黑刀锋划过他肩侧,雪白衣衫上渗出一点血痕。
怎么会这样?
当初司扶光与崔雨对战仍有余裕,甚至未出全力,如今也绝不至于到会受伤的地步。况且只是幻术而已,他修为已经到了化神后期,怎么会看不破?
因刀剑之光而掀起的呼啸风声中,响起崔雨一声冷笑。
“果然,我就知道,你在夜山冢——”
他似要说什么,口中话语却被横来的凛然剑风劈断。
崔雨袍袖一挥,那道影子重新化作掌中长刀。他掠身朝空中一跃,血光如影,铺天盖地一般当头罩下。
血雾弥散,几乎遮蔽天光,就连戚如尘眼前视线都因此暗淡了一瞬。
这恐怕是崔雨费尽心神的一击。若是司扶光修为未受影响,自然不算什么。只是方才他却不知为何犹疑了片刻,此刻若是躲不过,多半要受重伤。
想到这里,白毛小猫瞳中金光闪动,就要跃出窗棂。
然而,在下一刻,那血影般的刀光,却在触及白衣剑修身周一尺时,诡异地顿住了。司扶光飞身而起,珈蓝剑清光彻天,以劈开天地之势,撕开了那道血影织成的光幕。
如果光是有形有质之物,这一剑足以将刀光也击碎。出刀之人,自然也不可全身而退。
崔雨来不及闪避,掌中长刀被生生劈出一道剑痕,却正好抵在珈蓝剑身那一道刻痕之上。如若不是这样,恐怕这把刀就要一分为二了。
司扶光却并没有点到为止。崔雨宝刀不是凡品,其上祭炼无数阴魂煞气,因此他肩侧伤口仍有鲜血汩汩流出,将小片衣衫都染得绯红。
白衣剑修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纷然碎尘中,戚如尘只能看到他霜雪一般冷凝的侧脸,掌中灵剑如惊鸿穿破雾影,直直刺向了玄云魔尊的心口。
“……你、走着瞧。”
毕竟两人之间并无血仇,恐怕崔雨也没有想到司扶光下手如此之狠,就在珈蓝剑刃即将穿透他心口之际,玄衣身影以猿臂之势屈身而避。
一击不中,下一剑已在眼前。崔雨横刀斩下,刀刃激起烈烈罡风。戚如尘本以为他要拼死一战,飘动的漫天沙尘中,那道玄衣身影却化作一道暗影飞速遁去,像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墙后。
烟尘俱净,狂风息止。濛濛天光下,被刀剑削断的花枝从枝头坠落,发出一声脆响。
废墟一般的庭院中,只留下了一道淅淅沥沥的血痕。白衣剑修提剑而立,扫了那血迹一眼,却忽而转头望来。
戚如尘躲闪不及,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白毛小猫只好从镜廊后缓缓踱步而出。待走到司扶光面前时,他纵身一跃,跳到面前人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上,伸出了手。司扶光若有所悟,反手收剑入鞘,抬手覆上面前软软的小爪。
下一刻,肩头一轻,他手心那抹毛绒绒的温度消失,变得空荡荡的,而面前落下一道黑色影子。
轻风吹动戚如尘的衣角,也将他遮面的绫带吹起来,黑衣青年看了面前人一眼,忽然道:“你真想杀了崔雨?”
司扶光望着他一笑,却说道:“我若是不这样,怎么能将他吓走?”
戚如尘莫名松了口气。崔雨此人虽然令人厌烦,但仙魔两道虽是对立,却是井水不犯河水。真杀了他,司扶光无疑会生出许多麻烦。
他眸光一动,望向面前人肩侧的伤口,又看了他一眼。
片刻之前,白衣剑修面上冰冷无情的神色已经消失无踪,那双暗蓝色眼眸像是含着春水,对上戚如尘的眼神,他有些疑惑地说道:“怎么了?”
戚如尘语气平平道:“你的伤,没事吗?”
司扶光侧目望了一眼,提剑走到廊下。戚如尘跟着他走过去,见他侧过头,被束起的墨色长发随着动作扫过来,白衣青年解下披风,随手将头发拨到一侧,咬着一段纱布,勉强将伤口绕了两圈,就要将披风重新穿好。
戚如尘心中有一道声音对他说着,不要多管闲事。但在这样的声音里,他走上前去,将那人被随手缠好的纱布解开,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瓶伤药。
在他取下瓶塞的时候,为了方便他的动作,司扶光便朝阶下走了一步。蓬莱仙洲四季如春,日光明澈,院中花树因方才他和崔雨一战,已被削得七零八落。但清风吹过,依然有花瓣轻轻飘下。
戚如尘握着药瓶抬眸望去,面前人恰在此时侧首望来。
纷然花雨中,墨发白衣交相辉映。司扶光生了一双桃花眼,此刻眸光也像桃花一样温柔,三月春风,为之欲醉。戚如尘却平白生出一股冷意。
红尘中有看杀美人一说,他忽而觉得,若是眼神能够杀人,一定会有许多人死在这样的目光之下。
他顿了片刻,低下头去,只是脑海中仍然是那人玉一样明澈的侧脸。白色药粉有些慌乱地落在了那道浅浅的,被煞气浸染的伤口上。弥散的煞气逐渐消弭,戚如尘收回药瓶,鼻尖仍然是淡淡的血气和药粉的味道,其间夹杂着白梅花的冷香,他没有犹豫地伸出手,将司扶光的伤口缠好了。
“多谢你,”面前人拉好披风,仍是对着他一笑,“戚殿主。”
戚如尘忽而问道:“你方才为何要对崔雨那样说?”
司扶光看着他,却是像听不懂一样反问道:“我说了什么?”
“……”戚如尘哽了一下,没想到司扶光竟然会装傻,他又不好真正对他重复方才自己听到的话,只好沉默下来。
面前人微微一笑,望着他说:“好了,我们走吧。”
戚如尘跟在他身后,看到司扶光进了剑阁据点的一间后殿。
殿中陈放着一柄剑,四周的架子上则是摆满了几十盏琉璃灯。昏暗大殿中,点点灯光影影绰绰,将此地照得如同梦中之境。
他认出来了,这些琉璃灯和曾在白梅静池中,司扶光给他的那盏灯非常相似。
下一刻,面前白衣剑修正是将他所想的那盏灯取出,放在了眼前的架子上。戚如尘本以为这灯还在白梅静池的水阁中,却不想司扶光竟然将它带在了身上。
比起在水阁时,这盏灯好像多了些什么。他说不上来其中究竟,只是身为神道修士,感应到了一些玄门的法门。戚如尘正要凝目细看时,司扶光却是侧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轻声说道:“我的事办完了。”
因是剑阁据点,戚如尘也不好从中细细探知,只当是宗门秘法一类。他收回视线,冷然道:“那就走吧。”
司扶光仿佛是不在意地一笑,带着他出了后殿。
戚如尘重新化作灵猫之形,蹲在他另一边肩膀上。待离开剑阁据点后,身侧人指节微动,一只纸鹤便从掌间飞出。
几息后,浦蛟从另一边的巷子外鬼鬼祟祟地窜出,游鱼一般来到两人身侧。
“司仙长,大人。”红衣妖修面露谄媚地问好。
司扶光对他一点头,说道:“劳驾你等候了片刻,现下我的事已经办完了,这就去无尽渊。”
听到“无尽渊”三字时,浦蛟一瞬间露出有些牙疼的表情。只面前两人俱是视若无睹,他只好说道:
“我明白了,从蓬莱去无尽渊,风浪滔天,途中常有激流漩涡。即使由小妖驾船,只怕一路也是十分难行,还望两位大人多加小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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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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