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淀塾,秉诺赶回去拿了自己买的东西出来,给灵儿搬上车。说:
“买了些淀州的特产,你尝尝。”
灵儿指着那小灰熊问:
“这也是吃的?”
秉诺笑而不答。
灵儿上了车,叮嘱道:“你照顾好自己。太瘦了,平时多吃点。念书别太累了。”
秉诺笑着点头。
他今天一直在笑,话又多,心情大好的样子,完全不同于之前在京里的谨小慎微。
反倒是灵儿,看秉诺沉默的时候她还敢大着胆子逗逗他。今天人家出乎意料话这么多,她倒怂了。
十六岁姑娘的心思,一会一个样,猜也猜不着。
马车吱扭吱扭地离淀塾越行越远,灵儿又开始回忆刚刚短暂的见面。见时不觉得,现在回忆起来满是甜蜜。
灵儿反复琢磨着秉诺护着自己走路,滔滔不绝碎碎念的样子,和给笑容挤没了的小眼睛。
芳心暗许,情愫更浓。
待灵儿回京后,两人通信愈加频繁。
事无巨细,每月总有四五封。
字里行间都流露着写信分享时嘴角边的甜蜜,收到回信时心头涌上的喜悦,猜测他读信表情时的莞尔一笑。
十六岁灵儿的心里,只住着一个程秉诺。
秉诺也乐得有了这朋友。
他平时话少,不善交际,每日除了念书就是练功。
似乎只有在灵儿面前,他能卸下防备,随意聊,毫无负担。
秉诺庆幸,倍感珍惜。
夏至过后,淀塾新生忽然接到任务。
近半年来,陆续传来消息,大梁与大虞边境摩擦不断。虽然还不到拔刀相向的时候,双方关系却越愈发紧张。
朝廷主战、主和两派声音争论十分激烈,僵持不下。
“众新生听令!”
一千余名新生在训练场上列队听训。淀塾汪泉主事高声训话道:
“近日淀塾获悉,大虞虎视眈眈我大梁于南方。为护得边境百姓之安全,淀塾学员奉命保卫临州百姓迁居铭州。尔等虽入淀塾不足一年,却已然是我大梁兵士!如今,边境百姓急需相助,尔等可有信心完成使命?!”
“有!有!有!”气震山河的吼声作答。
“好!全体新生不日启程!护我大梁安全!”
一千多人分三批。
五百人负责护送临州千名百姓,另三百人护送百姓家什细软,十人通信,二十人后勤保障,余一百七十人作为机动随时待命。
以十人编一组、十组编一队。
秉诺被安排在了护送物资第十组,齐瑞则在随机待命第二组。
训练场回来后,所有人都忙着打点行囊后,并无时间交流。只听齐瑞嘟嘟囔囔道:
“失心疯不成,把人从临州迁到铭州。根本多此一举。”
秉诺手里活不停,随口问:
“为何?”
“那临州我听大哥说起过,群山环绕,易守难攻。天然就是壁垒。虽看起来离边境更近、更危险的样子,但若真派兵守卫得当,根本不需要回迁百姓。”
齐瑞说的在理,秉诺一时也答不上来。外面管事已经在催促了,两人匆匆收拾好。
赶去集合的路上,秉诺跟身边人嘱托了一句:
“保重!万事小心!”
齐瑞伸拳头敲敲秉诺胸口说:
“你也一样。”
千名淀塾新生南下,日以继夜赶路,十分辛苦。
但因着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大家仿佛得了一次摆脱训练出游的机会。虽然长途跋涉,众人却一路兴致盎然。
半旬后,队伍抵达临州。
临州湖泊众多,群山环绕,加之天气日渐炎热,湿气愈重。淀塾新生每人背着沉甸甸的行囊,汗如雨下。
此次随行的是分管教习的淀塾副主事韩见之,他也曾上战杀敌立下战功。据说他还曾做过参将,后钻研兵法教学,便到了淀塾专心任职。
大部队于城门外扎营安寨。
仅歇了一晚,淀塾新生们就开始帮着百姓收拾家当装车。
共五十辆大车,装得满满当当。蒙了油布在外防雨,复又捆了缰绳扎紧。
收拾停当,全员于翌日启程前往铭州。
齐瑞所在的机动组,据说是得了命令,已然提早启程赶赴铭州。
秉诺所在一组的组长赵元道:“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按我们的脚程,约摸着得5日才能到铭州。”
“是”众人齐声答。
所谓的休息,也就是小小的营帐里,铺着稻草,五人一排,左右共两排,刚好能睡开罢了。
连日舟车劳顿,再无一人多话,呼噜声四起。
盛夏的清晨,亦是闷热难耐。
大部队拔营赶早出发。
护送百姓队伍在先,扶老携幼自是走不快;浩浩荡荡五十辆大车物资紧随其后。
脚程虽慢,但井然有序。连行两日路,虽辛苦却也平安无事。
第三日午后,正是骄阳似火,烤得土地滚烫发热,隔着鞋底都感到烫脚。虽晴空万里无云,四周却空旷毫无遮挡。
穿了短褂的兵士胳膊早已晒红蜕皮。秉诺身上伤痕太多,他担心被人看到,从来只穿长衣长袖。此时,他身上的衣衫均已湿透。
虽然所有人都汗如雨下,但队伍纪律严明,无一人出声。
幸而行进前方便是山谷。
徒一走进,顿感清凉。道路宽敞,两旁山壁上覆盖着翠绿的青苔。虽不见树木,却因着山谷幽深,遮挡了日头,是个不错的可以修整的地方。
众人稍感放松之间。突然,只听见上方传来哄哄的声音。抬头往上看,只见山谷两旁滚下来巨石。紧接着,阵阵火星,燃着的火球从天而降。一时间火光四起,山谷传来阵阵惨叫声,马也惊得扬起前蹄嘶鸣。
赵元大喊:
“十组组员保护物资!听我号令!”
秉诺拔了刀,拼命砍了火球躲闪。
那火球原是沾了煤油的木头。秉诺将那火球扔到远处,大声回答:“是!”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火球一接触油布后,迅速燃起一片火势。
前方传信兵赶来,高喊:“韩副主事有令!物资全队砍了所有马车缰绳,放马,弃物资,支援前方救人!后勤队保护补给安全,寻水源!听到没有!”
众人齐声答“听到!”
“十组散开,砍了缰绳,救人!”赵元大喊。
“是!”浓烟四起,众人闻令立刻行动。稍顷间,马匹四散。秉诺提了刀向前冲去救人。
山石还在滚落,身边不断传来惨叫声。
秉诺频频闪躲,一个没躲开,火球擦着他的胳膊落下。登时袖子就着了。他俯身滚地,压灭了火,也不管烧伤如何,爬起来就向前冲。
护送物资队伍里毕竟都是淀塾学员,训练有素,躲闪也灵敏。
临近前方护送百姓的队伍,逐渐听到哭喊声震天。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滚滚黑烟,火光四起,还有不断滚落的巨石和火球,活似人间炼狱。黑烟熏的眼睛直流泪,秉诺模模糊糊看到瘫倒的伤员,赶紧扶起,闪躲着跟了人群跑。
前方山脚有一处钟乳岩洞藏于山内,所有百姓和伤员都躲在了里面。秉诺等人放下伤员,复又冲进火场救人。
火势越烧越猛,此时马车均已烧着,熊熊大火,不断有梁木散落砸伤人。
淀塾学员往返火场不计其数,直看着分散的火势蔓延,连成一片火海。火海里撕心裂肺的呼喊、求救声不绝于耳。
此时,后勤组驾了补给车队抵达岩洞。
韩见之满眼通红,嘶喊着号令:
“所有淀塾学员!取了棉被沾水蒙头,冲进去救人!”
无一人迟疑,齐声大吼“是!”
一个个热血男儿,蒙了湿透的棉被,毫无畏惧地向火海里冲。
当真毫无畏惧吗?
不然,只是火场内传来阵阵惨绝人寰的求救哭泣声,容不得人有片刻迟疑。
秉诺不记得自己冲进去多少次,救出来多少人。
木头下压着的孩子,马车里困着的老人,双腿已断挣扎着往外爬的男子,胳膊上皮肤被烧得垂落在侧、只有血肉裸露在外的妇女。
究竟救了多少人,他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他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蒙头冲进火海,寻着哭喊声找到伤员,背起来给伤员蒙了棉被向外冲。
物资队长疾驰报告道:“报告韩主事!找到水源,共三处,水流不多!”
听罢,韩见之号令青壮年百姓,取了铁锅、水桶,跟了后勤队取水。
“有水取水!没水就取水边沙土!要快!”
青壮年离开之后,韩见之眼看火势越发猛烈,拿了铁锹,铲了土就往近处火势洒去灭火。
在他的带动下,百姓中年长的,年幼的,只要还能动的,都取了铁锹、面盆、一切容器铲土灭火。
幸而百姓与物资分了两队,远处物资还在熊熊燃烧。近处烧光了几辆搭载老弱妇孺的马车,便再无可烧。
一桶桶水、湿沙土、干土灭火。铁锹扑打火苗,脚踩火星。
火势终于减缓。救援的阻碍小了,只是呼救声也弱了,不久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随后的一场小雨浇灭了最后的火星。
穿过滚滚黑烟,雨水落下来都是黑色的,在大车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秉诺寻了口水,含漱,吐出来都是黑水。
一吐引得反胃,干咳两声,直呕酸水。反复两次,才勉强咽下一口,喉咙肿痛不堪。
待所有伤员救出,已是傍晚。
清点过后,千名百姓幸存两百,近八百名淀塾学员余三百。
经历过苦,以后才能品出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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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毫无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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