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诺行不多远,便见前方有一身着深色衣裙的女眷盈盈而立,身形楚楚。
秉诺不敢直视,低头快步绕开。
他路过那姑娘时,只听身旁一声轻唤:“秉诺。”
那声音十分熟悉,秉诺抬头看,竟是季涵。
印象中那个脸颊红扑扑,身形,身形壮实的姑娘,活泼爱笑。
此时,怎得瘦得如柳条般,脸色苍白,愈发衬得眼睛大得楚楚可怜。
秉诺脱口就问:
“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灵儿本还强扯出一丝微笑,闻言,眼泪夺匡而出,泪流不止。
秉诺不知所措,出言安慰说:
“我都知道了。我一定会救季大人出来!你放心!”
自父亲出事以后,灵儿便六神无主。
尽管家里叔伯、兄长全都忙着安排打点,可她的第一反应竟是给秉诺写信求助。只是因知道他在外征战,才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秉诺无权无势,自己还在进学,亦不得家族偏袒,这些灵儿都知道。但是她冥冥中还是以他为依靠。
灵儿曾无数次想过和秉诺碰面的样子。
肯定会有说不完的愁苦,倒不完的惊恐无助。
只是这一切,全在此刻化成泪水,无声地倾诉。
秉诺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反复保证,他一定会救季大人出来。
良久,灵儿终于止了泪水。
家里所有人终日为父亲的事奔走,阖府上下阴云密布。她只是实在拗不过心里的想念,想见上秉诺一面。可也真的只是见一面,就足够了。此时任何两情相悦的欢愉,于她而言都是对父亲的不孝。
灵儿低着头,淡淡地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秉诺再三叮嘱说:
“季大人的事我一定竭尽所能。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你放心,有我在。”
灵儿沉默点头。
她见秉诺站着不动,没有要走的意思,便自己转身往季府走去。
临到门口,她回头看秉诺还站在原地,神情焦灼地看着她。
灵儿向他微微点头示意,悄声推门进去。
秉诺看着灵儿那瘦弱的背影消失在宅院里。
他脑海中反复回想起,灵儿那双噙满泪水的大眼睛露出哀伤的神情,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独自呆立良久,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救出季大人。
这个春节程府过得一派喜气祥和。
程三爷赶在大年三十急急回府。
一回来,就叫了秉诺去问话。那以后,正月里所有的宴请往来,程三爷都带了秉诺在身旁。
秉诺看在眼里,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跟着小心伺候。
姚氏为此很是春风得意。
她知道儿子此番在战场上立了功,却未曾想竟如此了得,自此能跟在程三爷左右。
郑氏看在眼里,火在心头。
虽然秉忠尚在进学也并无突出成绩,可程三爷与同僚往来,带着个庶出儿子在身边算什么,将秉忠置于何地?
秉忠倒乐得清闲,京塾课业重,好不容易得了闲暇,还不用陪父亲应酬,能多休息一刻是一刻。
他那闲散的样子,更是气得郑氏直跳脚。
可任凭郑氏再生气,再旁敲侧击地各种暗示,程三爷根本不予理会。
他每日还是让秉诺陪伴左右,仿佛完全忘记他还有秉忠这个嫡子一般。
秉诺本就不善与人交际,平日里更是没见过这样的宴请场面。
饭局上,秉诺除了会主动向父亲的同僚问安,偶尔被盯得紧了,回答一两句,其他时间他只是安静地守在一旁。
忙着端茶递水,举手投足都透露着拘谨。
程三爷虽不多与秉诺说话,更不论夸赞。
但在旁人眼里,秉诺小小年纪就立下战功,还都是硬仗,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如今徒一回京,各方应酬,程三爷抛开长子、嫡子不带,偏偏带他出来交际。说看不懂那都是傻的,这不是在为这个庶出铺路是什么?定是惜他才气,想再加点人脉资源,便如虎添翼。
于是众人对秉诺一通吹捧,少年英雄,未来鹏程万里,频频敬酒。秉诺不会挡,只知道回说:“不敢当,不敢当。晚辈惭愧。”然后就是一杯杯白酒闷下肚。
结束了一天的应酬,秉诺每晚回去都会反胃呕吐。他担心自己会不会吐血,幸而倒是没有。微微松一口气,第二天白天继续陪着应酬,各种被灌酒。
旁人的夸赞也好,揣测也罢,秉诺只是无感。他的心思全在如何能救得季二爷身上。
那日,秦副将突然从军营中赶来程府,找程三爷议事。
不多时,秉诺便被叫去了书房。
秉诺小心与程三爷和秦副将问安,低头站立。
程三爷坐在书桌前,翻着书卷,问:
“你去过郴州?”
秉诺早知此事定瞒不过父亲,幸而早已有准备,于是坦然答道:
“是,儿子听蒋夫子提及过他与季家有亲,便替蒋夫子前去探望。”
程三爷听了,发出一声冷笑,说:
“你还有这心意。不知道从军期间私自行动作逃兵论处吗?”
玩笑话中,句句都是要人命的罪。秉诺听罢,立马跪下,解释说:
“回父亲,那是儿子奉命去郴州采购补给,只是顺路探望而已。”
秉诺跪着,低着头,余光正好能看到前面立着的黝黑花瓶。花瓶有一人高,正好映出身后站姿挺拔的秦副将身影。
程三爷又问:
“你与季大人说了什么?”
秉诺小心回答说:
“季大人说他们一切安好,感谢蒋夫子挂念。”
沉默片刻,程三爷又问:
“他没有问你临州百姓遇袭一事?”
秉诺虽一直低着头,眼睛却盯着花瓶上映出的秦副将的一举一动。只见秦副将自始至终都一直紧握双拳。
秉诺眼睛都不敢眨,边偷看边回答说:
“回父亲,季大人从未问及儿子从军之事。”
此话一出,便见秦副将紧握的双拳稍微松开了一些。
虽然这只是微小的举动,却被秉诺敏锐地捕捉到了。少年心里震惊,却愈发笃定自己之前的猜想。
程三爷再无问话,让秉诺回去。
此事也再没有人提及了。
之后几日,程三爷依旧让秉诺跟随左右外出应酬。
自那回问话以后,秉诺心里已经确定此事确是父亲指使秦副将所为。只是该如何消除父亲对季二爷的疑虑,秉诺还没有想出眉目。但他每天都随身藏着那封信,静候时机。
一日,程三爷刚结束应酬,带了秉诺、秦副将等一行人回府。
自进了正月,京城的商铺闭门歇业者居多,连小摊小贩也并不多见。往日熙熙攘攘拥挤的主街,此时也冷冷清清。腊月里的喜庆此时也淡薄了许多。
一行人拐入辅街,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徒添一丝凉意。
但是再冷清,也不该空无一人。秉诺下意识神经紧绷,手握佩剑,聚精会神。
北风阵阵,呼啸而过。
突然,辅道两侧的屋顶上涌现出一大批蒙面人。他们持刀一跃而下,向程三爷一行冲来。
秉诺等人立刻冲到了程三爷前方,迎着蒙面人拔刀相战。
蒙面人身材矮小,使大刀,刀法缜密变换纷杂。
秉诺一交手,就判断这些人系大虞兵士无疑。应该就是大虞战败后四处潜逃的雷师残兵。若是雷师得话,那他们的主帅王向应当在此。
秉诺回头看向父亲。果然,一蒙面男子自后方刺向程三爷。
程三爷一个躲闪反刺,双方激战,焦灼僵持不下。
程三爷一行不足十人,虽个个以一当十,也耐不住近百名蒙面人轮番攻击。眼看另几名随从就要支撑不住,秉诺咬着牙奋力抵抗。
忽然,随着几声“嗖嗖”箭镞声,几名手举大刀的蒙面人应声倒地。
不知何时,两旁屋顶上已布满了大梁□□手。此时,他们已瞄准蒙面人,似有一举歼灭之势。
眼看不敌对手,那名与程三爷交战的蒙面人高喊“撤!”。听那声音,秉诺肯定这人就是王向无疑。
听他号令,余数不多的蒙面人抢了马,四散逃去。
程三爷出剑愈发狠厉,剑剑致命,直指要害。
那王向也是铁血汉子,喊了属下撤退,自己却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不要命似的接招还击,似有决一死战的架势。
秉诺眼见蒙面人逃去,便赶过来,帮着程三爷与王向交战。
说时迟,那时快。
王向随从冒着箭雨策马赶来,伸手拉了王向上马离去。只听见王向翻身上马的一瞬间,高喊道:“捉了他儿子!”
秉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腰间被绳索套住,下一刻便已倒地。蒙面人驾着的马匹一路飞奔,秉诺被绑在绳子上一路拖行。
腰间实在是被紧紧束缚,秉诺既摆脱不了绳索,亦无法站起来。
沿途石块,木桩,坑洼地势不平,人被撞得都弹了起来。
秉诺无法,只得双臂抱头护住。任凭后背、腰间被剧烈撞击,可他实在没有手护住了。只能全身蜷缩成一团,苦苦坚持。
过了许久,马速渐缓。
秉诺此时早已衣衫褴褛不堪,全身不少地方都血肉模糊,腿也有点不听使唤地哆嗦。
幸而他意识还清醒。他立刻想到了那封信,伸手一摸衣服内里,幸好还在。
他松了一口气。因不知接下来状况,为稳妥起见,小心把信攥在了手里。
王向等人抵达河运渡口,下马,向早已停泊备用的船只赶去。
王向的副将一把抓起秉诺,用绳子将他双手在背后捆紧,压着他一同向岸边撤退。
今天看到有5位收藏了(包括我自己),226点击,好感动。。。谢谢大家关注。我自己写的很开心,希望大家也能看得开心,给生活带来一点点调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无声的倾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