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心里揣着秉诺这个烫手山药,几日里都忧心忡忡。如同埋了一颗雷,生怕随时随地就爆了。
但她苦思冥想,却又找不出应对之策。
所以当韩见之的信送到郑氏手上的时候,当真是喜从天降,给了破解之法。
信中言,秉诺曾是韩见之的学生,他本就欣赏其努力奋进。如今听闻秉诺从武受挫,韩见之有意招其供职于礼部。举荐秉诺投在文尚书门下,处理使臣事务。韩见之特将此意向告于程家长辈,不知意下如何。
这信于郑氏而言,是绝好的消息。
一来断了秉诺从武承袭程家的念想,不再对秉忠构成任何威胁。二来于礼部谋得差事,说出去也好听,还能显得她当家主母顾念庶子的风范。
最主要的,如此就能堵上悠悠之口。你说我程家以庶子护卫嫡子挣得军功,那战场上谁看见了?证据何在?谣言源头都被掐灭了,即便再往后传,谁又知道不是妒忌秉忠年少成名?而秉诺去礼部任职,那可是实实在在,有目共睹的。更能证明我这当家主母,问心无愧!
郑氏激动得提笔就与大哥去信。
不久她得到答复,郑将军亦是赞同。
郑氏心中一喜,唯恐夜长梦多,登时便拿了韩见之的信去见程老太爷。
在程老太爷心中,秉诺还是那个顽劣子孙。如今他也听说了秉诺身负重伤,再无法上战场。
程老太爷心中嗤鼻,上不了战场就不配当程家子孙。
郑氏禀明来意后,程老太爷赞叹道:
“老三家的,还是你良善啊,顾他死活给谋这么好的去处。换做是我,哼,让他当一辈子的伙夫兵。没出息的家伙!也罢,就依你吧。”
一切都办妥帖后,郑氏欢欢喜喜与程三爷去信。
信中,她言明韩见之的诚心相邀,转达了老太爷的赞许,更是将此举对秉诺、对程府的裨益说得清清楚楚。
郑氏还特意补了一封给秦风,请他一定要在旁劝得程三爷务必要同意。
这一切都在秉诺的意料之中。
郑氏身为当家主母,素来好面子,更是对自己心存芥蒂。若能有机会把自己赶出京师,远离秉忠,她定是求之不得。
老太爷虽然对自己向来不喜,但他凡事以家族利益为重。比起一个沦为废人的兵士,那在礼部谋得差事的孙子自然对家族或多或少有些用处。
秉诺唯一担心的,就是程三爷的抉择。
毕竟文尚书历来主和,与父亲以武某安定的主张素来不符。秉诺担心父亲从中拦阻。
却不曾想程三爷看了郑氏的来信,都不用秦林劝说,就欣然同意。
大梁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圣上为此焦头烂额。
文尚书提出睦邻友好、休养生息的国策程坚也是知道的,亦明白圣上对此颇为支持,更是对文尚书重视有加。
程坚素来与文臣无甚交往。若能借此机会,让秉诺投于文尚书麾下,岂不是拉近了自己与文尚书的关系,更是投圣上所好,鼎力支持大梁的对外邦交。
一举多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日后,万一圣上扭转了心意,继续支持功伐征战也无妨。秉诺本就没用了,还能派此用场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促成了!
获悉程家已同意后,韩见之就派人到京师帮秉诺消了军籍。秉诺择日就能前往礼部报到就职。
这消息传得快,秉诺知道后,并未有过多的欣喜,只是了结了心中的一桩事。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亦是迫在眉睫,需小心部署。
秉诺回京城的日子,灵儿是知道的。她心里悸动,却未行动。
早前,早在秉诺还未出征北境抵御山琼的时候,灵儿就听说了程家有意娶郑家女儿给秉诺结亲。
灵儿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全然不信。
只是消息是郑家传出来的,又言之凿凿、板上钉钉的样子。
大姐季澜也分析,以程家多与行伍世家结亲的惯例看,多半是真的。
灵儿这才勉强接受,更不再与秉诺通信。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日茶不思饭不想,话都说不上两句。
虽不至于以泪洗面,但灵儿消沉了很久。她总喜欢回忆起往昔种种,点滴细节,边想边笑,边笑边落泪。
青葱岁月,终究错付了。
再后来,灵儿听说京师要赴北境支援。她便立刻就回了信给秉诺,提醒他行军打仗注意安全,盼望平安归来。
信送出的那一刻,灵儿才意识到她是真心喜欢秉诺。
待他更是如同家人一般亲近。灵儿自己也奇怪,两人也未曾有很多接触,怎会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她不禁想到了秉诺对自己的那个称呼,淡淡一笑,这也许就是他所称的“家属”吧。
后经历了父亲被贬一事,灵儿着实被吓到了。个人的旦夕祸福,家族的兴衰荣辱,当真都是转瞬间的事。而自己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灵儿成熟了。在她看来,除了生死,儿女情长这些都是小事。
于秉诺也是一样,只要他平安,哪怕余生无法相守,又何妨。
她也忽然想通,家族安排的婚姻,秉诺哪里有能力抗争?
秉诺在程家的处境灵儿太清楚了。若他真为了自己与家里闹僵,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孽,受什么样的罪。灵儿想想都心疼。
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
也曾年少懵懂时,于夕阳下两小无猜紧张羞涩过;
也曾鸿雁传书,相知相伴守望成长过;
也曾默契如多年老友,相视一笑就明了心意过。
再无需多言。这就足够了,封存这些回忆留给自己。惟愿少年平安无虞,喜乐康泰。
因此,尽管灵儿知道秉诺回京了,也听说他受了重伤,自此以后都不能再从武。她虽心急如焚,却也听从季澜的劝阻,没有主动去找秉诺。
毕竟他是马上要有婚约的人了,自己贸然联系,才真是害了他。
灵儿私下里到处打探消息,日夜煎熬,担心他在程府的处境,担心他能否抗得住这打击。
直到后来灵儿听说秉诺谋了礼部的活计,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
姑娘,要放下,也要放过自己。
程府三房主屋内,秉诺恭敬向郑氏问安。
姚氏也听闻程三爷对秉诺去礼部一事是赞赏的,心里高兴,也就打消了之前对秉诺前程尽毁的埋怨。姚氏心思简单,只要是三爷高兴的,那儿子就做的就是对的。
毕竟是一家人,也就不再遮遮掩掩。
郑氏真心谢过秉诺于战场上护卫秉忠。她自己心里明白,若不是秉诺奋力相护,他自己怎会伤得如此严重,付出如此代价。
念及这一点,郑氏眉眼温和道:
“秉诺受苦了!等秉忠回来,一定要他向你道谢。”
秉诺一脸谦恭,说:
“母亲谬赞了。都是秉诺应该做的,服从军令,尽忠职守,责无旁贷。”
郑氏听了欣慰,说:
“之前与你已说过了。昔日淀塾韩见之副主事如今在礼部给文尚书当差,是个不错的去处,你明日就去报到。手脚勤快些,虚心多请教,将来也是大有可为的。”
姚氏在一旁感激道:
“多谢三爷与夫人给秉诺谋了这么好的出路,秉诺还不快给夫人叩头谢恩。”
郑氏连连摆手,说:
“哪儿呀!都是秉诺这孩子好,人家礼部上门讨着要秉诺去呢。”
秉诺跪地,咚咚咚向郑氏叩了三个响头,说:
“多谢母亲顾念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郑氏虽然面上推辞,心里却听着母子俩的恭维十分受用。
姚氏低头看着手帕上的花纹,在思虑另一件事。
昨日,秉诺向她提及与郑家的亲事。这姚氏也是知道的,之前郑氏也曾言明过。
只是现下,秉诺出了如此意外,不知人家还愿不愿意。
秉诺却与姚氏说,若能攀上郑家,自然有诸多利处,希望她能与郑氏提及此事。
儿子如此懂事明理,姚氏心里宽慰,且她也是满意这亲事的。
秉谦的亲事已是够糟心的了,自然希望小儿子能好一些。
她如今也现实了许多。
两个儿子想强于秉忠已是不可能的了。听说秉忠似要与三爷昔日对头叶浩将军家千金联姻,再对头,那也是强强联手。
如此看来,秉诺只要能依附好了秉忠,攀好了郑家,以后也决计不会差的。
思至此,姚氏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问郑氏:
“之前听夫人提及您母家的郑六小姐才情过人。这如今,如今秉诺回来了。我寻思两家长辈是不是先相看相看。”
说完她细细观察郑氏的脸色。
郑氏嘴里抿了一口茶,神色如常,依旧面带微笑说:
“秉诺刚回来,这马上又要去礼部报到就职了。新换了环境,身上还有伤,先养好身体,事业为重。等过段日子,我们挑个好日子,再相看不迟。”
郑氏这话说得婉转,也不下人脸。
姚氏也明白这话就是托辞,却也不好再说,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又与郑氏寒暄一阵,才带着秉诺离开了。
母子俩刚一出院门,文妈就与郑氏嘟囔道:
“还真敢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成什么样儿了。”
郑氏卸下满面的笑容,神色倦怠地说:
“赖我,之前嘴太快。与他们说那么早做什么。诶,但谁又想到秉诺能出此意外。”
文妈道:“夫人那怎么办,总不能这么拖着。那表小姐也耽误不起啊。”
郑氏紧皱眉头,说:“是啊!可若出言拒绝,显得我郑家势利。再想想,我再想想有什么法子。”
她看着姚氏母子远去的方向,埋怨道:
“这程秉诺克我还是怎的?才回来了多久,净给我添堵找事儿!”
写灵儿回忆那段的时候,我自己写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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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惟愿少年平安无虞,喜乐康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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