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夏夜的吉他声与晚风

新面馆的生意像是被春风吹醒的芽,裹着牛肉汤的香气慢慢舒展,渐渐步入正轨。熟客们记着开业时的约定,如期而至,进门还总带着三五好友来尝鲜,“温记的汤是老法子熬的,鲜得掉眉毛”“手擀面嚼着有劲儿,比机器压的香多了”,一句句夸赞口口相传,口碑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从城西新区的街坊邻里,传到老城区的旧巷子里,连周末都有老熟客特意开着车过来,就为了喝一碗热汤面,跟温野、陆时衍唠两句家常。

店里每天清晨六点半开门,门栓刚拉开,就有客人陆续走进来,熟客径直往常坐的位置走,新客拿着菜单认真询问,点单声、粗陶碗碰撞的脆响、后厨砂锅熬汤的咕嘟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时的集市。温野每天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天还没亮透,天边刚泛鱼肚白,他就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熬汤,牛骨、牛肉在砂锅里慢慢翻滚,他时不时弯腰调火候,大火烧开去浮沫,再转小火慢炖,时间掐得精准,熬出的汤浓而不腻,汤色清亮;上午趁饭点没到,他又搬出面袋擀面条,面团在他手里反复揉搓、擀压,最后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手臂酸了就往后甩甩,揉两下胳膊再接着干;到了中午饭点最忙的时候,后厨的热气能漫到门口,他一手握着漏勺煮面,一手拿着汤勺舀汤,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围裙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围裙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贴在身上不舒服,他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舍不得多耽误,就怕让客人多等。

陆时衍只要医院轮休,或是下了早班不用值班,就会第一时间往面馆赶,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先到后厨跟温野打声招呼,再去换那件印着小拳击手套的浅灰色围裙——那是温野特意挑的,说跟他练拳的模样像,陆时衍嘴上说着“幼稚”,却每天都乖乖系上。他熟门熟路地站到前台收银,手指在收银机上敲得飞快,还能精准记住每位熟客的口味,不用客人多说就会叮嘱后厨:“张叔要牛肉面,多放辣、少放葱”“王婶爱吃番茄鸡蛋面,面煮软点,再多加勺番茄卤”;不忙的时候,他就拿着洗得干净的抹布擦桌子,连桌缝里的面渣都擦得一干二净,再去摆碗筷,粗陶碗一个个摆得整整齐齐,碗沿朝着同一个方向,看着就舒服。

偶尔后厨的面煮完一锅,下一波客人还没到,稍微空闲些,温野就会擦着手从后厨走出来,把站在前台整理账单的陆时衍往厨房门口推,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面,汤面上飘着翠绿的青菜、鲜嫩的卤牛肉,还卧着个溏心荷包蛋,热气裹着浓郁的香味直往人鼻尖钻。他笑着把面递到陆时衍手里,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眼底却藏着藏不住的心疼:“陆主任辛苦了,忙了大半天,快补充点能量,别一会儿帮忙收拾碗筷又没力气。”

陆时衍接过面,指尖碰到温热的粗陶碗沿,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整个人都跟着暖起来。他靠在厨房门框上,对着碗里的面吹了吹热气,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熟悉的老味道在舌尖散开,筋道的面条裹着鲜美的汤,越嚼越香。抬眼就能看见温野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他正弯腰给砂锅添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裹着后厨的烟火气,连忙碌的模样都透着可爱。有时店里的熟客见了这一幕,还会放下筷子笑着打趣:“小温这是疼人呢!陆主任这碗面,看着就比我们的牛肉多,肯定是加了双倍的!”温野听见了,也不否认,只是笑着朝客人摆摆手,手里的活却没停下。

夏夜来得晚,七点多太阳才慢慢沉下去,天边染着淡淡的橘红色晚霞,天一点点擦黑。等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打烊后,两人也不急着回家,喜欢搬两张小椅子,放在店门口的老槐树下,再摆一张折叠小桌,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啤酒,打开瓶盖“嘭”的一声,坐在小桌旁吹吹晚风,聊聊一天的趣事。老槐花落了满地,雪白雪白的,踩上去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偶尔有晚风吹过,又会有几片花瓣飘下来,落在桌子上、啤酒瓶上,格外惬意。

这天晚上,两人正喝着啤酒,看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路灯,温野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哎呀,差点忘了,面馆角落还放着把吉他呢!”说着就站起身,快步走进店里,没过一会儿就抱着一把木吉他走出来,吉他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尘,是之前搬家时一起带来的,忙起来就被遗忘在了角落。他找了块软布,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又坐在小椅子上,低头调了调琴弦,指尖有些生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噔噔”声,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这都多久没碰了,还没学会?”陆时衍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冰啤酒,看着他笨拙的模样,眼里满是笑意,语气也带着点宠溺。

“还不是因为店里太忙了嘛,没功夫练。”温野挠了挠头,又试着按了按简单的和弦,指尖因为长时间没碰琴弦,按下去还有点疼,“不过最近生意稳下来了,有空了,打算捡起来再学学。”他低头专注地拨弄着琴弦,慢慢弹出一段简单的旋律,是首很老的民谣,调子温柔舒缓,还带着点淡淡的怀旧味道,断断续续的,却格外真诚。

陆时衍没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晚风轻轻拂过,吹动温野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吉他声混着远处传来的蝉鸣,还有面馆里没散干净的淡淡牛肉汤香,再加上身边冰啤酒的清爽气息,构成一种奇异的安宁。他忽然觉得,比起医院里精准却冰冷的仪器滴答声,比起急诊室里急促的呼救声,这样的声音更能让人心安,更像“家”的味道。

等温野弹完一段,陆时衍才轻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期待:“唱两句听听?光弹不唱,总觉得少点意思。”

温野听见这话,脸颊一下子红了,连耳根都透着淡淡的粉色,他赶紧放下吉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掩饰自己的窘迫:“不会唱,就会弹这两句,再唱就跑调了。”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开口,“以前练拳的时候,队里有个老大哥会弹吉他,每次训练休息的时候,他就抱着吉他坐在操场边唱这首歌,我觉得好听,就跟着他学了两句弹法,后来胳膊伤了,没办法就退役了,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吉他了。”

“很好听,比我画的画好听多了。”陆时衍看着他,眼神格外认真,“我之前画的那些简笔画,也就你觉得好看。”

温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啤酒瓶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那肯定,我这可是有专业老师教过的,跟你自学画画不一样。”他顿了顿,又想起之前的事,看着陆时衍认真地说,“不过你画的也进步了,上次去医院给你送午饭,不小心看到你病历本上画的砂锅,比之前画的小人像像多了,还挺有模有样的。”

陆时衍挑了挑眉,故意凑近他一点,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哦?偷看我病历本?这可是违规的啊,温老板。”

“才没有偷看!是你把病历本放在桌上,我不小心看到的!”温野嘴硬,脸颊却更红了,忍不住别开脸笑,“说真的,你要是不当医生,去学画画也挺好的,肯定能画得不错。”

“那你呢?”陆时衍收回身子,靠回椅背上,认真地反问他,“要是当初没受伤,是不是就一直练拳,说不定现在都成了拳击冠军了?”

温野听见这话,手里的啤酒瓶顿了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一定。其实现在开面馆也挺好的,要是没开面馆,没搬来城西,怎么会遇见你啊。”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一阵晚风拂过,却又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痒痒的,暖暖的,让人心里泛起甜甜的涟漪。陆时衍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一软,伸手越过小桌,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爱意。

不远处的小区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卖西瓜的小贩推着三轮车走过,车上的喇叭里重复着“甜西瓜,刚摘的甜西瓜,不甜不要钱”,声音渐渐远去。温野忽然站起来,把吉他重新抱在怀里,坐回小椅子上:“我再试试,刚才那段没弹好,这次肯定能流畅点。”

他重新调整了下姿势,手指在琴弦上慢慢移动,这次的旋律果然比刚才流畅了些。虽然还是简单的和弦,没有复杂的技巧,却带着一种格外认真的温柔,每一个音符都透着他的用心。陆时衍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店门口的暖黄灯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手臂上的纹身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却不显得张扬,反而和这夏夜的温柔、槐花香、吉他声融为一体,格外和谐。

“其实,”温野一边轻轻拨弄着琴弦,一边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却能让陆时衍清晰地听见,“我以前总觉得,没当成拳击冠军,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心里总惦记着。可现在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嗯?怎么突然这么想?”陆时衍轻声追问,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没移开半分。

“你想啊,”温野停下拨弦的手,转头看着陆时衍,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要是当初没受伤,真的成了拳击冠军,说不定就去别的城市打比赛了,一年到头四处跑,就遇不见你了。再说了,当冠军哪有现在开心啊,现在每天能做自己喜欢的面,看着客人吃得满足,晚上还能跟你一起吹吹风、弹弹吉他,这样的日子,比当冠军还踏实。”

陆时衍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眼眶都有点发热。他站起身,走到温野面前,弯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语气格外温柔:“说得对,没什么好遗憾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因为所有的错过,所有的遗憾,都是为了在刚好的时间,遇见刚好的人,过刚好的日子。

温野把吉他轻轻放在一边,伸手握住陆时衍的手,两人并肩坐在小桌旁,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灯火,听着晚风穿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听着偶尔传来的蝉鸣和小贩的吆喝声。偶尔有晚归的熟客路过,看到他们,会笑着挥挥手跟他们打招呼:“小温、小陆,还没回家啊?”他们也笑着回应:“快了,您慢走!”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格外亲切。

快十点的时候,温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泛了点红,语气里带着点疲惫:“该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熬汤,不然赶不上早上的客人了。”

“嗯,回去早点休息。”陆时衍起身,伸手把放在一边的吉他抱起来,又顺手把桌上的啤酒瓶收拾好,“吉他我来拿,你别碰,小心弦刮到手。”

两人一起走进店里,关了灯,锁好店门,并肩往家走。月光像温柔的银纱,洒在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偶尔走路时肩膀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带着淡淡的羞涩和甜蜜。走了没几步,温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陆时衍:“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下周我妈说要带她的老姐妹张阿姨来店里,尝尝我新研究的番茄牛腩面,说是早就听说咱们店生意好,想来看看。”

“好啊,那我那天跟医院说一声,早点下班过来帮忙。”陆时衍点点头,又认真地问,“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牛腩要不要提前买好?”

“不用不用,我明天就去市场买新鲜的牛腩,回来先泡着去血水,再慢慢炖上,保证炖得软烂入味,让她们满意。”温野说得得意,还拍了拍胸脯,“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不止会做牛肉面,番茄牛腩面也超好吃!”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等着尝温老板的新作品。”陆时衍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晚风依旧温柔,带着老槐树最后残留的香气,偶尔还能闻到远处飘来的烤串香味,勾得人有点馋。陆时衍怀里抱着吉他,偶尔走路颠簸,琴弦会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噔噔”声,像在轻轻附和着这夏夜的宁静与美好。

他们的日子,就像陆时衍放在面馆角落的那把吉他。起初弦生手生,按和弦时指尖总被磨得发红,弹出的调子也断断续续,磕磕绊绊,连自己都觉得难听。可后来只要得空,不管是午后客人少的时候,还是晚上打烊后,陆时衍就会坐在窗边拨弄几下,温野在厨房揉面、熬汤时听着,偶尔还会跟着调子哼两句跑调的歌,厨房里的烟火气裹着吉他声,格外热闹。日子久了,调子渐渐顺了,和弦换得也熟了些,或许依旧不够熟练,没有动人的技巧,却带着他们独有的节奏——是清晨熬汤的咕嘟声伴着和弦起,是午后擦桌子的轻响跟着旋律落,是晚上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和琴弦声交织,每一声都贴着陆时衍的指尖,也绕着温野的烟火气,藏着他们的小日子。

他们的日子,又像这夏夜的晚风。太阳落下去后,晚风从面馆开着的窗子里钻进来,带着槐花残留的甜香,吹走后厨的热气,也吹散一天的疲惫。它不疾不徐地拂过温野汗湿的额发,帮他擦去鬓角的汗水;又轻轻掀起陆时衍围裙的衣角,带着点俏皮的温柔。没有狂风骤雨的热闹,也没有惊涛骇浪的波澜,平淡得就像温野每天端出的热汤面,简单却暖心;就像陆时衍递过去的一杯温水,普通却贴心,却足够温柔,能抚平所有忙碌带来的褶皱,能让人卸下所有疲惫,安心又踏实。

他们从没想过要什么轰轰烈烈的时光,不用刻意制造惊喜,不用追求旁人眼里的浪漫,也不用羡慕别人的日子。只需要这样:清晨一起起床,到店里生火、揉面、熬汤,看着第一碗热汤面递到客人手里,听着客人说一句“好吃”;午后趁着客人少,一个坐在窗边拨弄吉他,一个坐在旁边择青菜、剥大蒜,偶尔说两句话,不用刻意找话题;傍晚打烊后,一起收拾碗筷、锁好店门,并肩走在吹着晚风的路上,聊聊店里哪个客人夸汤鲜,说说明天要做多少面条,偶尔还会买个西瓜回家当夜宵。一步一步,稳稳地,慢慢走下去,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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