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冬夜里的等待

北城的冬天总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天午后还能看见老人裹着薄羽绒服在巷口晒太阳,年轻人敞着大衣领子慢悠悠晃,谁料入夜后,一场寒流裹着北风说刮就刮。夜里的风像带了刀,卷着细碎的雪粒往门缝、窗缝里钻,“呜呜”的声响在老巷里绕着圈,连院墙上的枯草都被吹得贴紧了墙面。清晨天刚亮,温野推开面馆后门倒垃圾时,冷得打了个寒颤——街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竟裹了层薄薄的白霜,脚底下的石板路也结了层细冰,踩上去“咯吱”响。

降温来得又快又猛,到了傍晚,街头的行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厚羽绒服、加绒大衣裹得像小粽子,毛线帽压到眉骨,围巾绕着脖子缠两圈,只露出一双被冻得发红的眼睛。所有人都把双手揣在衣兜最深处,步履匆匆地往暖和的地方赶,连跟熟人打招呼都不敢多耽搁,嘴里吐出的白花花哈气,刚飘到嘴边就被寒风打散,连半秒都留不住。

温记面馆就开在老巷最里头的路口,红漆木门被十几年的来往客人推得发亮,门轴偶尔会“吱呀”响两声,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熟稔。门楣上挂着块梨木旧牌,是温野爷爷传下来的,“温记面馆”四个黑字用毛笔写就,经年累月被油烟熏、被风雪吹,边缘已经磨得有些淡,却依旧透着股挡不住的烟火气。寒流天里,别家小店门可罗雀,这儿的生意反倒比平时更红火,刚过五点饭点,推门进来的客人就没断过。

每回木门被推开,都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呼”地涌进来,混着门外没化的雪粒,落在门口那块洗得发白的棉脚垫上,很快就化成了湿痕。客人们一进门就赶紧往后缩脖子,双手从衣兜里抽出来,使劲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背,有的还往手心里哈着气,热气刚碰到皮肤就散了,只能跺着脚喊:“老板,来碗热汤面!多放辣椒,越辣越暖和!”也有熟客熟门熟路,径直走到靠暖气的老位置,把冻得发硬的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满是寒气的脸,对着后厨的方向喊:“小温啊,今儿汤熬得比往常还香,先给我来碗牛肉面,多加勺汤!”

温野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深蓝色的围裙上沾了点面屑,额角沁出细汗。大砂锅里的牛肉汤“咕嘟咕嘟”滚着,奶白色的汤面泛着细小的泡泡,里面卧着几块带筋的牛肉,飘着姜片和葱段,香气顺着热气往上冒,混着灶台边辣椒面的辛辣,在整个店里弥漫成一片温暖的云雾,把门外的寒气挡得严严实实。他手里的长筷子不停搅动着铁锅里的面条,眼尾却时不时往门口瞟——门楣上挂着的铜风铃,被寒风或推门的气流吹得“叮当作响”,每响一次,他都忍不住抬头,可每次映入眼帘的,都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走着,指针慢慢指向九点。店里的客人少了些,只剩两桌熟客还在慢慢吃面,陆时衍却还没到。温野心里有点发慌,擦了擦手上的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通讯录里“陆医生”三个字就在最顶端,可他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慢慢缩了回来。他知道,急诊科的冬天比任何地方都忙,天寒地冻的,心梗、脑溢血的病人扎堆,陆时衍常常一进手术室就忘了时间,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可今晚的等待,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让人焦灼,总忍不住想:他是不是遇到棘手的手术了?是不是忘了添衣服?

“温老板,再加碗牛肉面!多放辣!”前台的熟客老王把空碗往前推了推,嗓门依旧亮堂。

“来了!”温野赶紧应着,转身又往灶台走,可手底下的动作却慢了半拍,煮面的筷子差点碰到锅沿。他看着砂锅里依旧温热的汤,心里的牵挂又重了些——他特意多留了几块炖得软烂的牛肉,汤也一直用小火温着,就等陆时衍回来,能喝上一口热的。

十点半,最后一桌客人结了账,推门时带起的寒气让温野打了个哆嗦。店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和砂锅偶尔的咕嘟声。温野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指尖碰到冰凉的碗沿,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他再也忍不住,从抽屉里找出陆时衍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刚要按下,“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温野猛地抬头,心脏“咯噔”跳了一下——陆时衍站在门口,黑色的羽绒服上落了层薄雪,头发梢沾着雪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一眨眼睛,冰晶就顺着脸颊往下滑。他脸色比平时苍白,眼下是遮不住的乌青,平日里挺括的白大褂搭在胳膊上,衣角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你来了。”温野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碗筷“哐当”一声放在托盘里,快步走过去,伸手想帮他拍掉肩上的雪,手腕却被陆时衍牢牢抓住了。

陆时衍的手很凉,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还裹着冬夜的寒气,指尖微微颤抖,连握他的力气都透着股脱力的疲惫。“刚结束一台手术,”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疲惫,“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心梗,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没生命体征了,我们团队拼尽全力,抢救了三个小时,总算拉回来了。”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歉意,“让你等久了。”

“没事,没事就好。”温野赶紧摇头,把他往暖气旁拉了拉,让他靠在暖气管上,转身就往后厨跑,“我给你留了汤,一直温着,我再给你卧个荷包蛋。”砂锅里的牛肉汤还带着余温,他拧开燃气灶,小火慢慢加热,看着汤面重新泛起泡泡,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轻轻磕在锅沿,卧了个完整的荷包蛋,等蛋心凝固得差不多了,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端着面碗出来时,热气往上冒,瞬间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陆时衍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奶白的汤里,筋道的面条沉在底下,几块牛肉堆在碗边,荷包蛋的蛋黄裹着一层薄衣,葱花浮在汤面,还飘着一勺红彤彤的辣椒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忽然觉得眼眶发酸,鼻子也堵得慌。今天确实累坏了,三个小时的手术,他全程盯着监护仪,手里的器械没停过,中途连口水都没喝,脱力地坐在手术室门口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想快点回温记面馆,想喝一口温野煮的热汤,想看看那个总是等他的人。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温野递过一双干净的筷子,又抽了张纸巾放在他手边,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连声音都放软了些,“不够吃再跟我说,我再给你煮。”

陆时衍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吃面,而是抬头看着温野,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反倒透着股温野从没见过的脆弱。“我刚才在手术台上,忽然很怕。”

温野愣住了,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他认识陆时衍五年,从他还是住院医到现在成为急诊科的骨干,见过他面对大出血病人时的沉着,见过他处理突发状况时的果断,却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永远把“没事”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眼里竟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像个迷路的孩子。

“怕那个病人救不回来,怕对不起他家属的期待,”陆时衍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住,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怕……怕有一天,我突然就不能陪你了。”他顿了顿,眼眶红了些,“急诊科见了太多生离死别,有时候觉得,能平平安安地跟你一起坐在这儿,吃一碗热汤面,都是奢望。”

温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疼得他鼻子发酸。他走过去,蹲在陆时衍面前,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掌心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器械磨出来的。“不会的,”温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那么厉害,每次都能把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自己肯定能平平安安的。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碗面要一起吃,还有春天新家院子里的槐花开了要一起看,还有你上次说想学的吉他,我们还要一起学,一起弹给爷爷听……”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陆时衍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温度。陆时衍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里的恐惧渐渐被暖意取代,像被雪覆盖的土地,慢慢透出了暖意。他俯下身,把额头轻轻抵在温野的额头上,声音温柔而沙哑:“嗯,还有很多很多事要一起做,一件都不能少。”

那碗牛肉面,陆时衍吃得很慢,每一口面条都带着滚烫的暖意,每一口汤都鲜得让人暖心,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连带着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温野坐在对面,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起身给他添点热汤,怕他吃着吃着面就凉了。窗外的雪还在下,大片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痕;店里的暖气很足,暖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桌布上,紧紧靠在一起。

吃完面,陆时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休息,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温野收拾好碗筷,擦干净桌子,又从里屋拿了条厚实的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怕他着凉。接着,他又泡了杯热姜茶,放了点红糖,放在陆时衍手边,指尖碰到他的手背,还是有点凉,就又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焐着。他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看着陆时衍疲惫的睡颜,心里默默念着:以后冬天要早点关店,不用等客人都走了才等他;汤要一直用小火温着,不管多晚,都让他回来有热汤喝;还要学着做他爱吃的番茄炒蛋,让他每次从医院回来,都能吃到热乎的家常菜……

凌晨一点,陆时衍醒了,精神比刚才好了些,眼里的疲惫淡了不少。两人收拾好东西,温野锁好木门,把钥匙揣进兜里。走在雪夜里,老巷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地响。路灯的光晕透过厚重的雪幕,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走了一半,陆时衍忽然停下脚步,从羽绒服内兜掏出个小盒子,黑色的绒布盒,看着很精致。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素圈银戒指,和他们手上现在戴的那对款式一样,只是尺寸更小些,戒指内壁还刻着个小小的“温”字。

“给你的。”陆时衍把戒指递到温野面前,眼神里带着点紧张,“上次休息,我去城郊的庙里,求了个平安符,找师傅把符纸磨成了粉,镶在了戒指里。”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前不信这些,可现在总怕……怕出意外,戴着它,就当是平安符陪着你。”

温野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陆时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鬼神之说,却为了他,特意跑那么远求平安符,还费心把符镶进戒指里。

“戴上它,就当是我陪着你,不管我在医院还是在哪儿,都能护着你。”陆时衍拿起戒指,轻轻套在温野的中指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还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你也得戴着。”温野擦干眼泪,从自己手上摘下戒指,套在陆时衍的中指上,又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扣在一起,让两枚戒指贴在一起,“这样,平安符就能互相护着我们,我们就能一直陪着彼此了。”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两枚素圈戒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冬夜很冷,漫长的等待也很苦,可只要归人是你,只要身边是你,再冷的夜、再久的等,都值得。

两位现处于一个接受同性恋的时代[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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